第8章 珍鸾 08
夜已深,鳳凰臺後的度假區狂歡的靡靡之音卻不減,似是燒不盡的野火,只會越少越烈。
然,楚憑瀾和顧輕寒顯然不在狂歡之列。
回去房間的路上,兩人不再是一個領路一個粘着的狀态,反而顧輕寒走在前頭,楚憑瀾散步般遠遠在後頭跟着。
楚家安排的住所還是非常人性化的,度假區再吵,到得這裏來都一聲聽不着,耳邊只有回蕩在四周山澗的蟲鳴蛙叫。
楚憑瀾一雙利眼似不經意般四顧,不用刻意便看到了許多暗哨和機關,再看前頭顧輕寒事不關己般的背影。
就是那樣的背影,颀長筆挺,似蒼松,似勁竹,旁人看一眼便不敢招惹退避三舍。
但是卻帶給他生的欲望。
傍晚的事,讓平日裏總是憑心情做事的楚憑瀾頭一回猶豫了,從前他什麽都不在意,尤其不在意自己的命,巴不得早點一了百了,撩起人來自然是想撩就撩不高興就甩。
反正膽敢接近他的,不外乎懼怕他想要消滅他又有求于他之輩。
但眼前這人,似乎和他們都不同。
楚憑瀾正踟蹰着,不覺越走越慢,思緒越陷越深,想得入了神,以至于顧輕寒回頭說話的聲音讓他一臉無辜地擡頭。
“剛才沒吃飽?”顧輕寒涼涼地看過來,顯然對他的步速不滿。
“……”楚憑瀾愣了一會,反應迅捷,笑着湊上去,一臉純潔,“沒吃飽,你是想喂我嗎?”
顧輕寒無言地看着他,餘光瞥見監視了兩人一路的暗哨,幹脆拎起楚憑瀾走了。
楚憑瀾任由他拎着,看着他表情依舊的側臉,剛才郁悶的心就這麽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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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住所附近夜深人靜,似乎整棟樓都陷入了沉睡當中,連數小時前隐約的狂歡聲都沒了。
如此深夜,本來規律地睡美容覺的楚憑瀾卻在房間裏坐着,衣服沒換,被褥整整齊齊的,顯然從回到房間到現在,他連床都沒上去。
老練的偷兒就知道,鬧中作案反而更安全。可這定律在楚家不成立,今夜鳳凰臺楚家沈家監管之下,時時都是危險的,剛才一路回來楚憑瀾所見便足以證明這點。
但也正因如此,乘夜在他們精神最緊繃之際下手,反而容易得手。
此定律尤其符合兇神大人。
顧輕寒修為高深,尋常人聽不到他的步伐。可是楚憑瀾身懷窮奇血,能力在年輕一輩的魂師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耳力甚至比顧輕寒這類異端要好,加上他和顧輕寒生活過,對他的步伐更是熟悉。
這樣的經驗本來就少,楚憑瀾還一直有心留神,果不其然就聽到隔壁房間的顧輕寒出門了。
聽到他經過自己房間,楚憑瀾站起來準備吓他,手剛碰到門把,便聽到咔擦一聲。
顧輕寒從外面鎖了門。
“……”
本來想出門的楚憑瀾手愣在原地,然後輕笑了一聲,信步走到窗前,單手撐着窗沿,下一刻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窗外。
餘下窗簾微晃,證明他剛才還在房中。
…
那廂,顧輕寒一路信步下樓,光明正大地往保險庫的方向去,一點不像是去做賊的。
巡邏的按照一小隊一小隊地交錯經過,顧輕寒的身影在黑暗中立着,竟然沒有一個暗哨注意到他。
把數隊暗哨抛在身後,顧輕寒一路繞進保險庫,在門前倒放下一個沙漏,才用剛才順來的門卡開門,漆黑的身形消失在保險庫中。
威嚴高聳的保險庫在夜裏形成如山陰影,微微前傾的設計讓人一眼看去心頭仿佛被重石壓過般郁郁。
銀月如鈎,月色如水,月光流淌過那厚重的陰影,點亮了那沙沙倒漏着的沙漏。
黑的沙子,剔透的瓶,沙子已經流了一半了。
保險庫內。
亮堂的燈火由外而內變得昏暗,最後消失于一片漆黑中。
盡管如此,閃爍的燈火下,被放倒的守衛們依舊筆直地站立着,除卻頸側一道細小的劍傷,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
沿着長廊一路走進去,一切依舊和原來一樣,沒有寶物失竊,也沒有警報,一派安靜祥和之景。
長廊昏暗的盡頭是一間密室,裏面供放着最難伺候的寶貝,一般也是珍鸾會的壓軸寶器或是靈物。
密室之外,長廊盡頭,剛來換班的守衛剛準備戴上夜視鏡,脖頸處便驀然一陣刺痛。
來人被籠罩在黑暗中,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倒下前,他卻只看見對方被鲛珠映出的側臉輪廓。
顧輕寒把劍抽出來,确認沒有漏網之魚,才把鲛珠湊到密室門前的銅雀三十六子鎖,低着頭開鎖。
鲛珠淡淡的光暈映着他的臉,更顯得他不似真人。
顧輕寒随手抽出一根玉簽,打量了一會鎖扣,才着手改變玉簽的形态,穩穩地把玉簽插入鎖孔。
雖然不可能,但銅雀三十六子鎖的內部,玉簽像是有眼睛一樣,随着顧輕寒手上精準的微操,穿過層層可能斷簽的機關,頂開了鎖片。
“咔擦——”
鎖開了。
顧輕寒仗劍側身進了門,沒有阻撓的人,淨室之內一片昏暗,唯有正中央的屋頂散發着暖光。
暖光投射下來,照亮了本來供着鸾魂的展臺。
上面有一個人。
“好慢啊。”
那人坐在祭壇上,抱着一個黑皮箱子,不知道是冷了還是無聊了,把一條黑圍巾展開披在腦袋上。
明明是不倫不類的打扮,可是頭頂的暖光洋洋灑下,圍巾深深的陰影打在他大半張臉上,較淡的陰影接着落在筆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
顧輕寒聞聲緊了劍柄,一身殺意地側目看去,狹長的鳳眼遇上一雙帶笑的桃花眼。
時間像是卡帶了一般,一幀幀地放映。
顧輕寒看着桃花眼的主人擡起臉笑開,黑色的圍巾随着他動作滑落下來,暖光灑落在那張臉上,灑入那深湖般的沉眸,湖水随着笑意泛起漣漪,像是漾開在看的人心上一樣。
冰消雪融,星子入湖,湖面只有他的影子。
顧輕寒生性冷漠,本身也繼承了父母出色的相貌,對皮囊不甚關注,會讓他驚豔的時刻更是少。
今天竟然少有地在任務的緊要關頭愣了這一剎。
楚憑瀾仿佛覺得兇神大人這反應很有趣,從展臺上跳下來,把黑皮箱子遞給他,“喏,問你是不是鸾魂又不肯招,拿錯了別怪我哦。”
顧輕寒回神,看到那個箱子他就懂了,從楚憑瀾手背的細微變化他便能看出箱子的重量變了,原來裝着鸾魂的聚魂燈顯然已經在裏頭了。
而能鎮壓鸾魂的只有他丢失的黑皮空箱子,再一聞空氣裏辣椒制品的味道,便什麽都明白了。
“看,都說我會報答你的啦。”楚憑瀾把箱子遞給他。
顧輕寒接過箱子,想起自己的沙漏,才拎起楚憑瀾要走,兇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湘夫人的确有意把鸾魂拱手相讓給殿主,以示忠誠之意。但是對付他們這些十二衛,絕對不需要客氣。
就今晚的布置而言,他輕而易舉可以進來,但心裏早做好了出不去的準備。
現在倒好,一個楚憑瀾從天而降插一腳,也不知該說這家夥是大膽還是高估湘夫人對這家夥自己的重視。雖然能看出來湘夫人近來必定是有求于楚憑瀾,才讓晚歌說那番叮囑。
但那畢竟是湘夫人,對自己前夫都能下手,對自己的幼子能用上婆羅門咒,還有什麽幹不出來的。
而且按楚憑瀾這家夥的原則,本應該愛和湘夫人對着幹,現在竟還多此一舉幫她奉上誠意。
“知道啊。”楚憑瀾看着顧輕寒居然主動踩上機關,一剎那在想是不是兇神大人故意的,才出言提醒,“別走了,踩到機關了,有人……”
楚憑瀾還沒出聲時,顧輕寒就意識到自己居然大意了,只是踩都踩了,于是一手拎着楚憑瀾躲開來人,另一手提劍悄無聲息地朝迎面而來的鬼衛刺去。
一招斃命。
劍招利落,瞬息之間已經取了那鬼衛的魂,楚憑瀾這才看見是顧輕寒的劍深陷在那鬼衛頸間。
直到顧輕寒拔劍後,鬼衛反應遲鈍的軀體遲疑片刻,才開始慢慢流出血液,最後才發展成如活泉奔湧而出。
顧輕寒側目看楚憑瀾定定地看着那鬼衛屍體的表情,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當着楚憑瀾的面殺了人。
在沈葉琛那小屋的那會他沒注意,這回看到楚憑瀾的表情,才想到,小鬼估計被惡心到了。
楚憑瀾感覺到他的視線,才轉過頭來,仰慕地看着他,“好帥。”
“……”
顧輕寒長眸盯着他,心裏情緒雜陳,這家夥真是,爛到骨子裏了。
“不過下次不要為了表現這麽幹了,還好這個機關是一次一個的被動機關。”楚憑瀾恢複了當他小尾巴的習慣,亦步亦趨地跟着,還補上一句,“我會擔心的……啊。”
顧輕寒在前頭走着,警覺地察覺到黑暗中有黑影擦身而過,聽到楚憑瀾沒有情緒地一聲“啊”,拿出鲛珠給他照明。
恰好照到楚憑瀾一拳頭打上那人的下颌。
“右勾拳打得不錯。不過下次,”顧輕寒悄無聲息地靠近,從楚憑瀾背後伸手,優雅的長指點着那人下颌和喉結交接的一處,“打這裏。”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顧輕寒呼吸的氣息打在楚憑瀾耳廓,楚憑瀾眼看着兇神大人長指微微使勁,手下的人活力一點點流逝,最後昏死過去。
楚憑瀾側頭看着顧輕寒,桃花眼在鲛珠的光映下亮亮的,沒等顧輕寒反應過來便迅速地在他唇邊啵唧了一口。
顧輕寒低頭看他,淡淡的視線看不出來什麽,卻看得人渾身發燙,看到楚憑瀾那有點發癡的眼神,薄唇才微微弧起,把手下那偷襲的漏網之魚松開,轉身,留下一句,“走了。”
楚憑瀾五指一張,那悲催地被兩人敲暈的人啪地面朝地以狗啃泥的姿勢趴下去,才轉身跟上。
保險庫外,春夜寒風料峭,吹拂漫山紅杏,花香幽幽,樹影婆娑,月光随之搖晃,細碎地灑落在沙漏上。
那一刻,沙漏恰好漏完最後一粒沙,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把它拿走了。
“我走了。”顧輕寒收起沙漏,看着跟着自己出來的楚憑瀾,那家夥還在企圖用圍巾把自己裹起來取暖,于是打消了拿回來的念頭,“你自己回去小心點。”
“不是有你嘛。”楚憑瀾自然地跟上去,完全看不出來他在耍賴皮。
顧輕寒揚眉,“說好的,珍鸾會後,分道揚镳。”
“我答應的可不是這個。”楚憑瀾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還拽着他生怕他跑掉一樣,“你原話是,有多遠滾多遠。”
“那你還不滾。”顧輕寒睨着他,沒走,也沒甩開他的手。
楚憑瀾正兒八經地起範兒,打了個滾。
滾進了顧輕寒懷裏,腦袋擱在他肩膀,擡眸看他,“喏,滾得好看不。”
“醜死了。”顧輕寒把他從自己身上拎開,轉身離開。
楚憑瀾裹着圍巾跟上,這回兇神大人卻是沒再提讓他滾的事兒了。
——卷一·鳳凰臺上珍鸾會·完——
作者有話要說:
ovo謝謝大白的地雷x3,蟲蟲息的地雷x1,阮夜的地雷x1,木馬~
卷二 金明池上青龍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