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饕餮 05

入夜,遠離人煙的村落燈火稀稀拉拉,漫天星辰如銀色的緞帶,星光如水一樣潑下來,比夜晚稀疏的人間燈火還要光亮數倍。

楚憑瀾蹲在清澈的水邊,水中蕩漾的星光倒映似是下面有一池星子,像是被吸引了一樣,楚憑瀾盯着水裏的倒影越靠越近。

一道來的那一隊清道夫正圍着篝火扯着各地方言大吵大鬧喝酒吃肉,喧鬧的場面更襯得在篝火邊烤魚的顧輕寒鶴立雞群。

本來他正和清道夫隊長交代工作,餘光卻沒離開過楚憑瀾,此刻留意到他的動作,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就随着他的動作牽起來,最後沒忍住,把隊長打發下去,拎着烤魚過去找人了。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像是安心地一下一下踏在他心上,讓楚憑瀾意識漸漸回神,轉頭看向來人,略帶茫然的桃花眼漸漸亮起來,醞釀出笑意。

楚憑瀾側過身向顧輕寒招手,又轉回水面的方向,他穿着白色衛衣,動作映着光線,似是抖落一身星光,只聽他說,“看。”

顧輕寒眉頭微蹙,“小心點。”

“知道了,你看,掉下去也超值了。”楚憑瀾伸手捧水,像是捧了一碗小星星,轉過來讓顧輕寒看。

“嗯。”顧輕寒在他身側蹲下身,低頭在他臉側落下一吻,指尖觸到沁涼的水,道,“天氣涼了,別玩太久。”

“我才沒有在玩。”楚憑瀾手一松,把手裏的水潑回去,在顧輕寒遞給他的小手帕上擦幹淨手,邊說着在村裏聽到的傳說,“我們進村的時候那個百歲老奶奶說,平常人只要默念自己要祝福的人,再摸着北鬥泉祈願,就能長命百歲,她的壽命就是她老伴給求來的。”

顧輕寒心頭一動,看着星光下說得興致勃勃眉飛色舞的楚憑瀾,唇角淺淺一牽,自然地在他張合的唇上印上一吻。

楚憑瀾親昵地仰頭用鼻尖碰了一下顧輕寒的鼻端,桃花眼彎起來,滿眼只有顧輕寒,嘚瑟地問,“你猜我想着誰。”

“還用猜嗎。”顧輕寒垂眸把他的表情刻進心底,長眸深邃,伸手托着楚憑瀾的後腦勺,另一手在他背上順毛,俯下身親吻他,低聲說,“有了我你怎麽敢想別人。”

楚憑瀾享受這個姿勢帶來的安全感,在親吻的間隙輕笑,聲音微啞,“不是不敢,是不會……我只有你了,你要長命百歲,我還想看你像那個老伯伯那樣變老的樣子呢。”

聽出對方語氣裏的不安,顧輕寒沒有回答,只是沉穩地加深了這個吻。

北鬥村是汴河支流往下的一個瀑布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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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水路的地方,就能通往長生殿。顧輕寒接到任務之後順勢和顧沈兩人通過氣,四個人一致同意選這一個最偏僻的入口,對上美名其曰為了四魂的安全,事實上是為了打殿主一個措手不及。

殿主本就對顧輕寒存疑,若非此刻是用人緊張之際,絕不會派他來這等任務,因此自然也不會讓他獨自帶隊。

這次任務小隊不僅有十二衛各家精挑細選出來的精英清道夫隊伍跟随,領隊也選了顧輕寒和少主殷念恩兩個政見不合的,可見殿主有多看重這次任務。

此時少主還沒到,兩人特地挑了遠路來和少主彙合,這樣才能逼他選最遠的水路入口,好讓顧緣君下手。

夜深露重,兩人和随隊的清道夫們在當地的旅店住下。

遠郊山村的旅店自然好不到哪去,楚憑瀾卻出乎清道夫們一路以來的猜測,顧輕寒吃啥他就吃啥,顧輕寒住哪他就跟着住哪。

此刻他正跟着顧輕寒健身,在旅店房間駕了個小木棍一起做引體向上。

顧輕寒才剛開始沒多久,楚憑瀾便從小木棍上躍下來不做了。

“累了?”室內開了暖氣,因此顧輕寒只穿了褲子,帶着薄汗的肌肉随着力量變化而變化。

楚憑瀾拿毛巾邊擦汗邊欣賞了一會自家男朋友,才慢悠悠地留下一句話,走進浴室,“夠了,再練多我的肌肉就不優美了。”

顧輕寒的動作難得頓了一下,“……”

哪天他有空可以去寫一本回憶錄,叫《論水仙養成的艱難之路》。

從汴州城到這裏一路趕了好幾天,剛剛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野味,做完運動洗了個熱水澡,兩人在開着暖氣的室內窩在床上蓋着被子看電影,好不惬意。

楚憑瀾身體底子始終沒有清道夫們好,更別說跟顧輕寒比了,雖說近幾月養得好了些,但是長途旅程操勞下來,還是很快就困了,這會半夢半醒地蹭着顧輕寒的胸膛,也不知道電腦屏幕上的畫面被他看進去了多少。

顧輕寒摸摸他在胸前蹭來蹭去的腦袋,感覺到楚憑瀾條件反射般蹭回來,唇角微彎,低聲道,“如果有一天,楚曼卿死了……”

那聲音低沉而輕,似會被風吹散,但是楚憑瀾愣是被戳到敏感點一驀地擡頭,桃花眼眨了一下,“她要死了?”

“……”顧輕寒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我說如果。”

楚憑瀾似是遺憾般嘆息,“白開心一場。”

顧輕寒長眸依舊看着他,懷裏的家夥垂着頭,他低頭正好看見楚憑瀾的長睫毛和筆挺的鼻梁,他到不覺得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沒等他開腔,楚憑瀾便先擡頭,清澈的桃花眼看着顧輕寒,裏面常有的層層防備在他面前似是不曾存在過一樣,只聽他忽然道,“如果我可以選擇,我的後半生有你足矣。”

關于顧輕寒具體的計劃,他已經不再糾結了。他相信顧輕寒,有必要的細節顧輕寒都會告訴他,他以前總是很怕顧輕寒被自己克死,但是他漸漸明白了——顧輕寒比他還怕。

顧輕寒唇角微彎,“嗯。”

“我認真的,如果沒有你,那沒有後半生也無所謂了。”楚憑瀾盯着他鄭重地聲明,說完又糾正,“不,如果沒有你,那我也不要留在這個世界了。”

顧輕寒低頭堵住他的嘴,拇指摩挲着他的臉頰,帶着疼惜的動作讓人心顫,低淡的聲音響起,“你不知道,我也是。”

像是太熱了,楚憑瀾從被子裏鑽出來,跟顧輕寒一樣挨着床頭坐,身上竟然是平時的出門裝而不是他的那套騷包睡衣。

楚憑瀾劃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21:55,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但是外頭的清道夫們在岸邊狂歡的聲音已經有些異樣了。

“顧緣君的人快來了吧?”楚憑瀾放低聲音說。

“嗯。”顧輕寒被他的模樣逗笑,“你可以大聲說,現在隊裏都是房奕的人。”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楚憑瀾看着窗外,還是起了床。

顧輕寒安撫地揉亂他的發頂,幹脆帶着他下樓回到了河邊,融入了狂歡的清道夫們。

正用手在河邊玩水,楚憑瀾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側頭和身邊的顧輕寒道,“你不相信他。”

明明沒說“他”指的是誰,顧輕寒卻篤定地“嗯”了一聲。

楚憑瀾笑了,湊過來用濕冷的手指碰了一下顧輕寒臉頰,“我還沒說誰呢你就嗯。”

顧輕寒被他冰冷的手指碰到,眉頭微蹙,把他的手拿下來,卻是用手帕擦幹,握在手心給取暖,邊道,“除了你我誰都不信。”

“嘿,楚少爺,你喜歡吃的烤乳鴿只剩最後一只了,你要嗎?”

那邊房家的清道夫舉着還冒着熱氣的乳鴿吼過來,遠遠地就聞到了那焦香的氣味。

“要!”楚憑瀾回了一句,回頭親了顧輕寒一口,“等會留着翅膀給你次!”

說完便過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顧輕寒出乎意料地沒有跟過去,反而看了看表,發現時間未到,蹲下身伸手撈了一捧泉水,動作和楚憑瀾剛才的動作一模一樣。

來報信的清道夫沿着河岸跑來,看到的正是這一幕,想起那個傳說,也沒說破,壯着膽子報告,“三爺,有兄弟撿到這個燈,我覺得有必要報告你。”

顧輕寒絲毫沒有被撞破的惱怒,神色如常,手一松自然地完成了傳說中所描述的祈禱過程,接過清道夫手裏的紙燈,長眉蹙起。

那是冥幣做的紙燈,裏面是殿主親自配的燃料,此刻正亮起青色的磷火。

他爸出事前也收到了這種冥幣做的燈。

看來殿主要動手了。

“是時候上岸了。”顧輕寒餘光掃向山上,果不其然顧緣君的人已經到了,随即把紙燈收起,迅速走向楚憑瀾。

“三爺?”清道夫沒得到命令,但也感受到了那異樣的氛圍。

“戒嚴,有埋伏。”顧輕寒下令,懈怠已久的清道夫們心頭均是一緊,瞬間緊張地列陣。

楚憑瀾看着連自己人都蒙在鼓裏的狀況,緊了緊圈在顧輕寒脖子上的手,果然顧緣君是下了血本了。

來的刺客均是訓練有素的死士,血拼的場面任誰看了都不會懷疑是逢場作戲。

混戰之中,連顧輕寒都少有地以退為進被逼上樹梢,居高臨下地躲避刺客。

“十二點鐘方向。”楚憑瀾用眼睛“看”着對方的陣眼,果不其然是個活人,還在對面河岸的山上。

“好遠,能殺着嗎?”楚憑瀾估量着距離,說完才想起這話是不是不太好。

顧輕寒似是不在意,還瞄準着同樣方向,道,“太遠了。”

“那就亂射吧。”明明身處險境,楚憑瀾還絲毫不懼地開玩笑,像是有身邊人在就不需要擔心一樣。

“嗯,亂射。”顧輕寒重複,聲音帶着淺淡的笑意,瞄準了對方的陣眼,果斷地扣動扳機,消音子彈精準地射入對方陣眼的後腦。

楚憑瀾擡頭在他臉側吧唧就是一口。

“黃雀可算來了。”看着遠處來的清道夫隊伍和殷家旗幟,顧輕寒低頭親了回去,帶着楚憑瀾下了樹頂。

戰圈漸漸縮小,來襲者最後一個活口被滅掉的那時,殷念恩才克服了山路堪堪趕到村口。

清道夫們還在收拾案發現場,顧輕寒帶着楚憑瀾先行去村口,此時天已微亮,兩人遠遠地就看到村口樹下那一隊黑西服的人。

“你沒告訴他我們這是上山下鄉嗎,噗。”楚憑瀾看着他們一水兒西服和上面的污漬,忍不住笑了。

罪魁禍首顧輕寒捏了他臉頰一下,自然地睜眼說瞎話,“說了。”

早起的村民看着大搖大擺進村的殷念恩和他身後的清道夫,卻是頻頻忍笑,有些忍不住便笑出了聲,還有大膽的吹口哨的。

殷念恩好歹也是跟着殿主長大的,此時看着膽敢對他不敬的村夫們,強忍着不悅,“……怎麽回事?”

楚憑瀾本來還要來演一下心疼顧輕寒的戲碼,結果看到書上那塊木牌子遭不住換了劇本,不客氣地笑出聲,滿臉無辜地指着一水兒西裝男腦袋頂上的牌子,“可能是因為這個吧。”

簡陋的木牌在這監管不力的村莊随處可見,大家對這種暗x都見慣不慣了。

只見上頭寫着大大的紅字。

「50/次加鐘25/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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