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人闖入
自那夜秦景的難得親吻,公主覺得自己和秦景的關系比以前更好了幾分。不過他們并沒有說開,這時候的人,很少把情情愛愛挂在嘴邊,大概只有白鸾歌那種什麽都沒有了、臉皮很厚的,才可以大聲說“喜歡”吧。
秦景這種性格內斂的人,在青天白日被人圍觀他與公主,都有些承受不了,更不用提說什麽“我愛你你愛不愛我”之類的了。
公主也不在意愛不愛,她完全将秦景當成私人物品,那些露骨的話只用來逗秦景、看秦景臉紅,她自己卻不怎麽信。只要秦景的生命最重要的人只有她一個就好了,她并不在意秦景對自己是愛情,還是忠心。
公主病好了後,和秦景離開了那家民宅。天地如爐鼎,浩大空曠,由于公主不知道去哪裏,便由秦景帶路。他們繞過康州南下,路途曲折,有時候坐馬車有時候走水路,有時候步行有時候雇貨車,遇到官兵還會刻意躲開。這樣的錦衣夜行,秦景顯然很熟練,他自己以前做的許多事就需要掩人耳目、背着人走,如今多帶一個公主,他也輕車熟路。
公主癡望與人周旋的秦景出神:帶着她私奔的侍衛,帶着她背叛舊主子的侍衛,她怎麽就越看越喜歡呢!
日夜兼程,等他們走了三天的路,秦景帶公主到了一個叫北海府的小鎮,卻不進鎮子,而是東拐西拐,進了一個叫萬潮村的地方。公主被颠了好幾天,精神狀态很糟糕,被秦景扶着跳下雇傭的牛車後,看到這個破敗的小村子,她的腿都要吓軟了。
秦景看公主蒼白的臉色,解釋道,“走了太久的路,公主需要休息。”
好吧,秦景主要還是為了她的身體考量。他們兩人之間,秦景還受了內傷一直沒好呢,拖後腿的那個人反而是一點傷都沒有的公主。能逃亡這麽久、還沒被人發現,第一感謝他們的運氣好,第二是秦景反追蹤的本領高。
小破村子就小破村子吧,公主也覺得挺新奇的。綠水人家,直煙邈邈,世外桃源啊。但是他們又要借住嗎?公主望着秦景背上已經扁下去大半的包袱,有些不情願。她真的好讨厭住在別人的地方,看別人的臉色!她堂堂公主,兩輩子都是別人看她臉色的好吧?
秦景背着包袱,在前面輕松走着,公主在後面磨磨蹭蹭地跟着。然後又是拐來拐去,他們到了村南的一間小院子前,秦景道,“到了。”
公主沒吭氣,等着秦景像以前那樣敲門問候主人家。但是這一次,她看到秦景直接推開了院門,又回頭來招呼傻住了的公主,帶她到了小屋前,幾下開了門。飛揚塵土撲面而來,一股久無人煙的澀味彌散,公主被嗆得咳嗽,秦景給她拍着背,解釋,“沒人住,時間長了就這樣,屬下收拾一下。”
秦景跟變戲法一樣,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個小杌子,讓公主去院子裏坐着曬太陽,他将包袱交給公主,袖子一挽,開始收拾屋子。
公主一直處于一種驚呆了的狀态中,等她回過神,便挪到屋子門前,好奇地看秦景躍到屋梁上掃塵土。公主連忙又退出去,跑到窗邊,望着裏面忙活的青年,跟秦景聊天,“你怎麽像是很熟悉這裏啊?”
“這裏是屬下的家鄉,房子也是屬下的,屬下自然熟悉。”秦景解釋。
公主怔住,“你還有家鄉啊?”她以為秦景是陳昭的影衛,是個沒有過去的人,她都不知道秦景也有自己的以前。公主開始羞愧,她真是太不關心秦景了。
“那你爹娘呢?你怎麽就當了陳昭的影衛啊?這裏離康州好像挺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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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三言兩語就解釋完了:這裏确實是他的家鄉,他在七歲前和爹娘住在這裏。七歲那年,地裏發生旱災,死了很多人。正好那年南明王府的人到各地選根骨好的小孩子,他就被爹娘賣給了南明王府。不過秦景并不是南明王府的奴仆,他因為根骨出色,被選去練武,後來又成為影衛,早将自己的賣身契拿了回來,入了王府的侍衛編制。前面曾經提過,在這個時代,侍衛不算下人,近乎一種官職,是可以升遷和調動的。
秦景做侍衛的時候,偶爾接濟父母。他成為影衛後,明面上的行蹤都被掩藏,和家鄉這邊的聯系就越來越少了。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爹娘先後病逝。之後,秦景也幾乎不回來這裏了。
公主一邊聽着,一邊低着頭盯着杌子看,突然尖叫道,“秦景!”慌慌張張地往屋裏逃,撞入聞訊而來的秦景懷中。
公主指着杌子,“那上面長了蘑菇!”
秦景過去看,果如公主所說。公主恐怕都沒見過長蘑菇的杌子,跟在他後頭,稀奇得不行。她抱臂嫌棄道,“你就讓我住這麽差的房子!連坐的地兒都沒有!房子漏不漏水?床板沒被蟲子咬壞吧?我晚上怎麽睡覺?”
秦景被問得愧疚,他真是太委屈公主了!
于是他們又一起去了鎮子上。
公主長這麽大,每次出行都是一大堆人明裏暗裏地跟着,她第一次在這樣的小鎮子上逛,還沒有人跟前跟後。秦景就看着之前一臉嫌惡的公主,到了西市後立刻變得好活潑,什麽都想湊過去看一看,他不得不緊緊跟上。
秦景驚嘆于公主花錢的大手大腳。
看到賣零嘴的,公主指揮秦景,“全買下來,我可以慢慢吃!”做小買賣的小販沒見過土財主,樂死了簡直。
看到有蹲在路邊賣首飾的,公主湊過去挑挑選選,又指揮秦景,“全買下來!回家給我娘扔着玩兒!”
看到捏糖人的,公主笑,“這個阿靜肯定喜歡吧?對了這個人能不能買下來啊?”捏糖人的老人家被一個小姑娘追着問你值多少銀子一百兩夠不夠,都要吓壞了,幸好之後那姑娘被一個一臉黑線的青年使勁拖走了。
“這些都要!我擺一個玩,扔一個玩,回頭再給娘他們送幾個!”
“這個這個!那個那個!全是我的!”
“買買買!”
“掏銀子……全買了!”
公主這種暴發戶的買法,贏得了小販們的廣泛歡迎。她被恭維得眉開眼笑,一回頭,人海茫茫,她的侍衛大人去哪裏了?公主慌了,秦景不會見她太過分,丢下她不管了吧?
“秦景?你在哪裏?”
“屬下在這裏。”一排堆得比人還高的布料後,傳來秦侍衛平靜的聲音。
公主繞過去,看到秦景的樣子,整個人都被一大堆東西埋了,瓶瓶罐罐布料珠貝,肩上臂上懷裏,全是她買的寶貝兒。公主忍俊不住,想湊過去摟住他胳膊,都沒地方下手。
她難得的臉紅,覺得不好意思,“我買這麽多,你都拿不了,怎麽不提醒我?”
“公主高興就好,”秦景好淡然,“屬下拿不下,也可以請人幫着拿。”他見公主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都在發光,卻不說話,側了側臉,依然不習慣公主的熾烈目光,“公主還需要買什麽?”
公主望着這個人:對她真是太好了!
她新奇于這些從來沒見過的玩意兒,他一點都不掃她的性子,任她玩得高興。她在前面走得歡快,把一堆堆貨物都交給他,秦景也沒有抱怨一句。而只要她一回頭,他就在後面跟着。
公主心中溫暖:她真是喜歡這樣的感覺。有個人一直跟在她後面,她随時回頭,都能看到他。
“秦景,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啊?”公主嬌聲。
秦景淡聲,“屬下對公主并不好,公主跟着屬下吃了很多苦。屬下本一無所有,這些外物,在屬下能滿足公主的時候,又何必介意。”
他說的這麽平靜,完全發自肺腑。
公主的心軟成了一團,要不是實在沒法下手,她真想撲過去抱着他親一口,“不買了,咱們回去吧!”
她金枝玉葉,她錦衣玉食,她從沒過過苦日子,她不曾坐馬車坐的腿軟,她不曾坐船坐的連日頭暈……這些日子逃亡路上的艱辛,是公主之前從來沒嘗試過的。
她也跟秦景抱怨,也跟秦景哭鼻子,不高興了也打秦景。但是她心甘情願這樣,并不覺得後悔。只要那個人是他,她就可以壓抑自己的壞脾氣,忍受那些辛苦,去和他在一起。
就算這短短幾天,像偷來的一樣。
公主想幫他拿一些,秦景連忙拒絕。公主這麽嬌弱,跟着他風餐露宿,無論她怎麽表示自己很開心,秦景都覺得委屈了她。在他有能力的範圍內,他一點苦都不願意讓她受。
所以回去的路上,就變成了秦景在前面走,公主在後面小跑着追。
公主道,“你讓我幫幫你嘛!我不覺得辛苦啊。”
秦景沒回應她。
公主跟這塊木頭在一起,早就習慣自說自話了,“秦景你站住!你這麽不聽我的話,我要生氣了!”
“你還不理我?嗚嗚嗚,你一定是嫌我煩對不對?嫌我老對你指手畫腳對不對?好啊你的本性這麽快就暴露了……”
公主說得自己都快真生氣了,秦景還氣定神閑地走在前頭,一點都不受她影響。公主挫敗,秦景要是愚忠,都好啊!偏偏他還不是!
不過……她依然有辦法治他!
公主停住步子,咬着唇哭喪道,“我走不動了,腿好疼!”
這下,秦景是真的停了步子,回頭來看她。公主就站在他身後,委屈地看着他走近。秦景心裏知道公主可能在作,但他偏偏就是心疼她,看眼自己身上滿當當的貨物,再看眼盯着他的公主。秦景嘆口氣,将身上挂着的東西一點點卸下來,丢在路邊。他彎下腰,蹲在公主腳邊。
秦景伸手捏了捏公主的腿,并沒有發現受傷的痕跡。他仰頭看公主,公主調皮地沖他飛個媚眼,跟軟骨蛇一樣,人一下子趴到他背上,“我好累!你背我走吧。”
公主倒都倒得歪了,差點跌到地上,秦景伸手接住她,反手一推,将她送到了自己背上。
秦景先讓公主等一下,去跟路邊的一個老漢說了幾句話,讓對方幫忙看下貨,才回來背公主。
公主被他背起來,伸手戳他的臉,笑盈盈,“秦景,你臉皮厚了啊。”他以前光天化日,都不怎麽敢和她走近的,現在敢背她了!一大進步!
秦景疏淡的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有公主日日敲打,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撒嬌賣癡,他總得有進步啊。
公主俯身親他一口。
秦景步子微趔趄,急急躲開微紅的臉。他低聲,“這個還不行。”
“知道,”公主摟着他脖頸,埋怨道,“什麽時候你敢親我呢?秦景,我能等到那一天嗎?你不會殘忍地讓我等到海枯石爛吧?”
秦景裝作沒聽到。
兩人這樣回到了小屋前,公主從他身上跳下來,正想抱怨秦景的背好硬,就見秦景望着一個方向,公主探頭看去。
他們這個靜無人煙的小院,不知道什麽時候迎來了一位妙齡少女。少女十五六歲左右,穿着粗布衣裙,發上別着一根木簪,和村裏那些姑娘家打扮差不多。但她容貌卻很不錯,眼似水杏,花容月貌,立在院子裏,左顧右盼,神色間幾分焦急、幾分期待,那種顧盼神飛的風姿,随便來個人,怎麽也得神魂颠倒啊。
在這麽個小村裏還藏着這樣的小美人,公主都覺得驚訝。
這小美人兒聽到院外的動靜,轉過身來看到他們,眼底掠起驚喜之色。她狐疑的目光從公主身上飄過去,落到了一邊站得挺直的七尺男兒身上。
公主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少女飛撲過來的雀躍勁兒,“秦大哥!真的是你!”
公主從來沒見過秦景和女子近距離接觸,他這個人冷淡得很,對誰都一個樣。但這個小姑娘撲過來拉他的手臂,他竟然沒推開,反而叫了對方一聲,“阿月妹妹。”
不熟悉秦景的人,只會覺得他聲音平白清冷,沒什麽感情。熟悉秦景的公主,卻聽出了他平靜下的那點兒開懷。
他在高興。
被叫做阿月妹妹的少女激動得不得了,“是我啊!秦大哥你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我剛才路過這裏看到你家院門開着,屋子有掃過的痕跡,就猜你是不是回來了。我在這裏等好久了,好怕不是你,而是遭了賊……我擔心得不得了,沒想到真是你!真是太好了!”
公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寒暄——她前世看陳昭和白鸾歌親熱的時候,只想掐死那兩個人;她現在看着秦景和這個陌生姑娘,也想掐死這兩個。
她難道真的這麽倒黴,遇上的男人全都有青梅竹馬?她總是那個插一腳的後來者?
公主眯眸:如果是這樣,秦景就去死好了。
不能成為她的,他就去死吧。
不過他不用擔心,他死了,也不會和他的青梅竹馬埋在一起;就算他死了,他的骨灰也是她的。
誰也別想拿走。
秦景不知道是察覺到了公主的黑暗想法,還是終于想起了她,回頭将公主介紹給對方,“這是我的……主子。”然後就卡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介紹公主。
在對方好奇的目光中,公主微微一笑,“我叫宜安。”她的名字只有父母知道,她并不打算告訴陌生人——而且說不定這陌生人很快就成死人呢。
“宜、宜安姑娘好。”阿月被公主黑得發亮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又轉向秦景了,“秦大哥剛回來,什麽還沒有準備,晚上去我家吃飯吧?”
秦景沒有應下,反而看向公主。
秦景的表現讓公主舒服了一點,宜安公主點頭,“好啊。”
阿月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當然是對着秦景。秦景似乎也覺得有些尴尬了,看了公主一眼。
等阿月忙活着回家跟娘說喜訊、開心地走後,秦景遲疑下,問公主,“公主是不是不舒服?”
宜安公主搖頭,一臉期待道,“我沒有吃過農家飯菜,這倒是個有趣的經歷。”
“公主真這樣覺得?”秦景還是覺得她不對勁。
公主點頭。
秦景不是多話的人,雖然還是覺得公主狀态不對勁,但她都說沒事了,他也不會多問,只默默關注着。而公主則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她面上挂着溫和的笑,心裏卻在想:秦景,如果你不是我的,我就殺了你。你死後,我當然會陪着你的。不要怕。
☆☆☆
在公主和秦景逃亡到萬潮村期間,陳昭從康州趕回來,回到了公主出嫁的儀駕中。他風塵仆仆,神色間卻不顯狼狽,回來第一時間就去拜見公主。
在驿館裏坐立不安的白鸾歌和木蘭都聽到了外頭世子的請安聲,她們兩個一個吓得摔了手中碗碟,一個眼底浮現興奮之色。
白鸾歌簡直想沖出去了,“是表哥!表哥他回來了!”她原先一直覺得宜安公主不可能這麽輕易允諾她,心裏一直不安着。再加上還得裝模作樣地假扮公主、提防別人認出她,那個心理壓力大的啊。
眼下一門之隔,表哥溫和的聲音就在門外,白鸾歌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湧現,好想告訴表哥自己的艱辛。
木蘭攔住她,“白姑娘!你想死,不要拉着我一起啊!”她心裏只比白鸾歌更為痛苦:白鸾歌真是不管不顧,滿眼就只有世子;可是木蘭不是啊!
公主不見了!白鸾歌假扮公主!騙婚或悔婚!
哪一樁是好事啊?
被人發現,公主沒事,有事的是他們這些下人啊。作為直接聽到公主計劃的木蘭,這幾天的每時每刻,她都覺得是自己的催命符——木蘭完全沒想過公主會保全她。
公主脾氣那麽乖戾!
白鸾歌這才坐定,說服自己:只要自己再忍幾天,就能嫁給表哥了!到時候水到渠成,表哥就算惱自己騙了他,他那麽疼自己,一定會原諒的。
木蘭安頓好白鸾歌,出去跟世子說抱歉,公主累了,不想見他。
陳昭被公主拒絕得很習慣了,并不介意。他卻深深看了木蘭一眼,含笑道,“木蘭姑娘面色很差,是舟車勞頓,沒休息好嗎?我一會兒讓人送些藥脂來,是以前一位游方名醫給我娘的方子,望姑娘不要推脫。”
“多謝世子!”木蘭連忙歡歡喜喜地道謝,作為宜安公主的一等侍女,世子真是接二連三地送了她不少好東西。
木蘭心裏更抱怨公主了:世子這麽好,公主為什麽要逃婚啊?還把秦侍衛拐走了!這要是被發現了,累及秦侍衛怎麽辦?公主是要害死秦侍衛嗎?!
陳昭笑一笑,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轉而,他又去拜訪自己未來的大舅子。劉既明得知陳昭回來,自然滿臉高興地迎接,并為自己的妹妹表示歉意,“宜安這幾天身體有些不舒服,你多體諒啊。”
陳昭面上一派适宜的關心,“公主病了?”
“還不是前幾天晚上的那群馬賊鬧的!”劉既明大罵那夥引起騷亂的馬賊,并觀察着陳昭的神色。他雖然覺得陳昭的手段不至于如此粗劣,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陳昭一怔,面上有明顯的詫異之色,疑問地看向劉既明。
劉既明心想:不是這個人太會騙人,就是他真的不知情。
劉既明就把那事詳細一說,在他眼中,陳昭神色越來越凝重,像是出了什麽大事一般。
陳昭突然問,“自那晚後,大公子就沒見過公主了?”
“不是……第二天見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