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夜的秘密-2
原本,裴晏禹打算晚上的工作從補貨開始。奈何池效辛已經把他該做的給做了,面對貨品擺放琳琅滿目、整整齊齊的冷清店面,裴晏禹的心中多出了一份清閑的無奈。
店面遠離鬧市區,市民們的夜間活動本就結束得早,就算是平時工作也十分清閑。正遇到下雨天,更不可能有人來光顧。
裴晏禹喝完了那杯苦澀的美式咖啡,提了提神,從雜物房裏拿出提示板和拖把走出店外。
大雨已經淋濕了門外的走廊,甚至有些積水。他借着店裏的燈光将積水清理幹淨,再擺上“小心路滑”的提示板,自己也淋濕了大半。
應該不會有人來了。時間未到淩晨一點,裴晏禹已經這樣想。
他坐在收銀臺背後,拿出專業單詞本,開始認認真真地背起單詞來。他沒有在半夜值班時播放廣告音樂的習慣,漸漸地,店裏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也聽得見。而玻璃窗門将雨聲隔絕在門外,仿佛是另一個冷清的世界。
突然,不知從何處灌來一陣濕潤的風,也帶來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用心不在焉地語調調侃:“店裏沒人?”
突然被提醒疏忽了工作,裴晏禹猛地從收銀臺後擡起頭,待再看到收銀臺前站着的人,又是一愣。
對方分明沒有化妝,卻有着一張似是被認真描繪過的精致面容,垂眸看着裴晏禹時,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意,更像是戲谑。看着這張幾個小時前似乎才見過的臉,裴晏禹如同被點了穴道一樣動彈不得,腦海裏也陷入了空白。
“看來是真沒人。”被裴晏禹不禮貌地盯了半晌以後,他冷笑了一聲,繼而看向他胸前的工作牌,“裴晏禹。”
不是。聲音不像,人也比杜唯秋要稍微高一些、白一些,盡管五官很相似——特別是眼睛和眼角的淚痣,但杜唯秋五官的輪廓比這個人要柔和些許。這個人鼻梁和側臉的線條都比杜唯秋清晰,如同工筆畫。
裴晏禹的額頭上冒了些虛汗,看他已經自顧自地往熟食櫃前走,連忙抹了抹汗,從收銀臺後走出來,招呼道:“先生,您想吃些什麽?”
“沒有火腿乳酪三明治了?”他的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腰微微地彎下遷就熟食櫃的高度,話說得漫不經心。
那恰好是裴晏禹打算明早給杜唯秋帶回去的三明治。聽到他也想吃這個,裴晏禹的心中又是一驚。他努力掩飾着自己如雷的心跳聲,說:“不好意思,三明治白天已經賣完了。我們晚上不安排補貨。”
“哦……”他懶洋洋地應着,仿佛對此并不在意。
裴晏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站在杜唯秋這麽近的身邊。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麽香水,淡淡的青草香味被雨水的氣味暈染開,新鮮而清冽。但杜唯秋從不用香水,裴晏禹知道這一點,如同他知道這個站在熟食櫃前選食物的人不是杜唯秋一樣。
他冒雨而來,襯衫和褲子都濕了一片。裴晏禹等了片刻,還是選擇回到收銀臺後等待。門邊的水桶裏放着這位客人的雨傘,上面有似曾相識的名稱和圖案,裴晏禹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有打火機嗎?”他最終拿了一個三文魚飯卷和一瓶水,放在收銀臺上,問。
裴晏禹将商品掃碼,往櫃臺裏一看,發現已經沒有打火機了,忙不疊地應道:“您稍等,我找一找。”他記得煙酒櫃下方的櫃子裏有打火機的存貨,便在角落裏蹲下,認真地翻找起來。
奈何煙酒和打火機是裴晏禹平時最少接觸的貨品,臨時要找起來卻無處可尋。尋找的過程中,裴晏禹的心裏有些發毛,耐不住急躁起來。
他想趕快找到,他不想對那雙等待的眼睛敷衍。
如果早在他來以前發現打火機沒補貨就好了,裴晏禹忍不住內疚于這次疏忽。好不容易,他終于在櫃子的深處找到打火機,松了一口氣,起身道:“找到了……”
收銀臺前已經空無一人,裴晏禹愣住了。臺上放着二十塊錢,正是那位客人留下的,而收銀機上顯示着十二元整。
裴晏禹往門邊一看,傘也不見了。他放下打火機,急忙拿着錢走出店外,又被大雨逼退在店門前。
雨幕當中只有寂靜的大街,還有稀少的、昏暗的燈光。裴晏禹張望尋找着,見到街的對面有一個身着白衣的身影,正是那位顧客。他打着傘,走進了馬路對面的那家假日酒店。
這時,裴晏禹才驀然想起那把傘上的圖案和名稱,正是這家假日酒店的名字。
他是住在假日酒店裏的客人?那位顧客離開以後,裴晏禹不由得這樣猜測。
那家酒店是本市少有的五星級酒店之一,客房服務應該很齊全,為什麽他還要特意到便利店裏買吃的?
裴晏禹把找零的八元錢放在失物招領的透明盒子裏,不知道那位顧客是否還會再次光臨這家便利店。為免下次他來的時候自己不在,因而不能把零錢還給他,裴晏禹在交接班本子上記下了這件事。
雨漸漸地停了。
由于始終沒有顧客光臨,裴晏禹在臨近四點時不小心打了個盹兒。大約睡了十五分鐘,他猛然醒過來,望見門外依舊潮濕一片。
他打着呵欠,走出店外呼吸了幾口雨後清新的空氣,也将提示板收回來。為了提神,裴晏禹重新将門外的地板拖了一遍,又拎着攢了些雨水的水桶出來,把水倒在門外。
再過不久供應商便會送來早餐。他抓緊時間将熟食櫃重新整理,又将保溫箱中的蒸包進行最終清理。
為現磨咖啡和現磨豆漿所準備的咖啡豆、黃豆均已準備齊全,裴晏禹在店裏忙碌了近半小時,再度回到收銀臺前坐下。
打火機的貨也補齊了,整齊地碼在盒子裏。裴晏禹取出其中一只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去。
熟食櫃裏還剩下最後一份便當,這是昨天賣剩下的。依照規定,它将在翌日早餐補貨以前從貨櫃上撤下來,處理掉。
這個時段所有的熟食已經到了半價促銷的階段,三更半夜的,恐怕也不會有人來買走它。
裴晏禹打算下班前把它買下來,這樣中午起床以後便可以當做午餐。店裏的便當向來美味可口,很受附近居民的歡迎,然而對裴晏禹來說它的正價稍微貴了一些,除非處理打折,否則他不會購買。
獎學金申報已經結束,以裴晏禹上個學年的成績,通過審批不會有問題。他打算用這筆錢買一臺筆記本電腦,這樣就不必再每次為了完成網絡作業而去圖書館機房排隊。
他翻看着電商促銷的宣傳冊子,考慮到底要買哪個品牌、哪種配置的電腦,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餘光裏又見到有人走進來。
“歡迎光臨——”裴晏禹詫異萬分地擡頭招呼,看到走進來的是之前來過的那位顧客,再次愣了愣。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收銀機上的時間,淩晨四點四十分。
對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人看起來意興闌珊。
怎麽會有人在這個時候來便利店買東西?裴晏禹禁不住好奇心,目光随着他移動到了熟食櫃前,見到他拿起最後一盒便當,頓時心裏有些為自己預訂的午飯被買走而感到遺憾。
三個小時前,裴晏禹分明見到他走進了對面的假日酒店。大半夜不睡覺,又來到便利店買便當?這樣的行為實在令裴晏禹摸不着頭腦,滿心不解。
然而對客人的行為進行猜測和質疑十分不禮貌,在面試時店長就曾為此教育過每一位員工。裴晏禹沒有流露出自己的困惑,平靜地對便當盒上的條碼進行掃碼,說:“您好,一共是七元。”
他一臉倦怠,打着呵欠,掏出了錢夾。
“您不用付錢了。”裴晏禹忙從失物招領的箱子裏取出之前放進去的八元錢,對他倉促地笑了笑,解釋道,“剛才您買飯卷,找零的八元錢我沒來得及給您,您就走了。這邊扣去便當的錢,我再找您一元。”
他大概是太困,聽罷呆了片刻,半晌才平平淡淡地哦了一聲。
裴晏禹将錢放進收銀機,又把一元硬幣和小票放進他手裏,禮貌地說:“您的錢和小票。”錢放進去時,裴晏禹的指尖觸到了他溫熱的手心。
他面無表情地把那枚硬幣和小票丢進裝便當的塑料袋子裏,眼睛擡也不擡,走出了門外。
裴晏禹望着他的背影,說道:“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這位顧客是裴晏禹一整晚遇到的唯一一位顧客,在他離開以後,再來到便利店裏的便是早餐供應商。
在幾名供應商小哥的幫助下,裴晏禹把新一天的早餐全部都依照位置順序擺放好,準備接待早上的第一批來客。
他将其他貨架也重新擦拭了一遍,确認食品區的食品全部按照生産日期進行排列,又将湯頭倒掉,重新煮上新的熬點。
大約到了六點四十分,店長和另一名店員便來接班了。裴晏禹把之前記在交接班本子上的事情删掉,又補上客人已經再次光臨,已将零錢歸還的事實。下班以前,他購買了兩份火腿乳酪三明治和一份五彩蔬菜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