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夜的秘密-4

他們離開便利店後,果真是朝着對面的假日酒店走去。望着他們消失在視線中,裴晏禹回想起上次半夜裏韓笠先後兩次光顧便利店。那時說不定他也是在酒店接客,工作結束來便利店買宵夜。

明明長得和杜唯秋那麽像,兩人卻是一個天、一個地。裴晏禹感到很可惜。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剛才那個“高中生”所說的并無過錯,只不過,“辛苦掙來的血汗錢”這種說法聽起來十分諷刺罷了。

到那樣的大酒店裏工作,一晚上幾千元的資費或許也是理所當然。裴晏禹每周在便利店裏兼職,一個月下來怕還不夠他們一個晚上的收入,這樣的天差地別根本不能比。難怪會有人樂于做那種工作。

那兩位客人離開以後,便利店又冷清了。

裴晏禹做完該做的工作,窩在收銀臺後面寫作業。這很耗費精力,寫完作業後不久,原本精力十足的裴晏禹也開始犯困了。

那個很像杜唯秋的人,叫做“Han Li”。他的名字該是怎麽寫?

裴晏禹在草稿紙上寫着各種各樣的同音字,再度想起他和杜唯秋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杜唯秋的笑容總是十分溫柔,不會像那個人一樣,帶着戲谑的意味。

如果他和杜唯秋那樣溫柔地微笑,會不會真的和杜唯秋一模一樣?

太過安靜的環境加劇了他的睡意,淩晨三點左右,裴晏禹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片刻。

好在他事先在門旁挂了電子提醒的歡迎牌,一聽到牌子自動發出的“歡迎光臨”,他立即驚醒過來,繼而揉着眼睛,也說:“歡迎光臨。”

“像你這樣上班,東西全被偷走了都不知道。”進來的顧客諷刺地說。

裴晏禹見到是韓笠,忙不疊地站起來。他下意識地往外瞄了一眼,發現韓笠是獨自前來,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看出他的疑惑,韓笠走向熟食櫃,随口說道:“他要過夜,不到天亮下不了床。”

聽罷裴晏禹面上一紅,低下頭發現桌上擺放着自己的書本,連忙趁他過來以前收拾清楚。

偏偏韓笠已經拿着半價打折的便當走過來,瞄到桌上的草稿紙,迅速地從裴晏禹的手底下抽出,饒有興趣地端看起來。

上面除了公式和化學分子式外,還有不少韓笠名字的同音字。看到韓笠的臉上浮現出笑意,裴晏禹覺得尴尬萬分,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是‘鬥笠’的笠。”他把草稿紙還給裴晏禹,笑着說。

韓笠此刻的笑容近乎溫柔,全然褪去了常有的嘲諷意味,看得裴晏禹不由得愣了一愣。他窘促地把草稿紙連同書本一起放進書包裏,心底卻因而生出一絲莫名其妙的驚喜。

真的很像,幾乎一模一樣。

裴晏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杜唯秋這樣對自己笑,自從得知他有女朋友以後,兩人之間生疏了許多。

起先是裴晏禹自發自覺地拉開兩人的距離,而杜唯秋卻任由這樣的距離拉遠。在裴晏禹懊悔不已時,杜唯秋結婚了。

如今杜唯秋似乎只對他的妻子這樣微笑,仿若他的妻子值得他寄予全部的溫柔。

而現在,裴晏禹又見到了這樣的笑容。這是給予他的,來自一個和杜唯秋極度相似的人。

裴晏禹給韓笠結了賬,在收取錢幣時,發覺他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問:“需要幫您加熱嗎?”

“嗯,我在這裏吃。”韓笠點頭,又往外面望了一眼。

裴晏禹好奇地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外頭下雨了。韓笠大約是想要等雨停了再走。“您可以在用餐區稍等,我加熱完畢給您送過去。”他端着便當走向了微波爐。

仔細看一看,韓笠跟剛才同他一起來的那個MB有很多的不同,至少如果沒有暗示,裴晏禹怎樣也不會想到他做着那樣的工作。

然而如果不是這樣的職業,又有誰會三更半夜屢次光顧便利店?至少裴晏禹一時之間想不到還有什麽是韓笠會去從事的工作。他的氣質太特別,絲毫不像是一個會為生活奔波勞累的人。

裴晏禹把加熱完畢的便當送至韓笠的面前,想了想,從冷櫃裏拿出一瓶茶飲料,推薦道:“這兩天我們店裏的這款飲品在做活動,您需要嘗一嘗嗎?”

韓笠托腮打量着他,一直到裴晏禹被看得不知所措,才忽而笑道:“好。”

“那您先喝,我待會兒再給您結賬。”裴晏禹将茶飲料送給他,繼而沒來由地在他的面前杵了兩秒鐘,又匆匆地回到了收銀臺後面。

難道是為了不為生計奔波,才做這樣的工作?坐在收銀臺後面,裴晏禹再度對韓笠産生了好奇心。

他和裴晏禹想象中的MB截然不同。韓笠太高傲了,裴晏禹每次見到他,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仿佛別人對他都是求而不得。

這哪裏像那些需要勾引顧客的性工作者?——也許各行各業都有些外人不了解的區別,裴晏禹一時只能這樣解釋猜測。

韓笠吃飯時很安靜,幾乎不發出聲音。這一點和杜唯秋一樣。裴晏禹遠遠地望着他,大抵由于半夜裏神智不夠清醒,好幾次以為是杜唯秋坐在用餐區吃便當。

“你是附近學校的學生?”韓笠擰開茶飲料的瓶蓋,突然看向裴晏禹,問。

裴晏禹偷看他被抓了個正着,頓時有些慌亂。他懵了兩秒,讷讷地點頭,如實說:“我在讀醫學院。”

他挑眉,問:“将來要當醫生?”

“不是,學的是醫學檢驗專業。”裴晏禹也不知自己怎麽就誠實地對他說了,大概還是因為他和杜唯秋太像的緣故,使得裴晏禹屢屢覺得自己在和杜唯秋說話。

夜太深,人容易産生幻覺。他也想向韓笠打聽些什麽,就當是陌生人之間的搭讪。然而哪怕是面對真正的杜唯秋,裴晏禹也早已落入無話可說、無從說起的境地,更毋庸提是一個長得像他的陌生人。

想起杜唯秋,裴晏禹的心總是會加重幾分,如同自己站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上,而他已經寸步難行。

“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今年才考來的?以前沒見過你。”韓笠又問。

裴晏禹一愣,搖搖頭,說:“不是,我今年大三了。以前在老校區,今年才搬過來。”話畢,裴晏禹突然意識到韓笠這話是什麽意思,話語在他的喉嚨裏滞留片刻,還是道出:“你平時常光顧我們店?”他猜想,韓笠或許一直常來,才會說之前沒見過他。

韓笠吃完便當,把飯盒丢進垃圾桶,又拿着茶飲料過來結賬。“嗯,一周可能來個兩三回。”

估計每次都是去往對面的假日酒店。一周兩三回,這對還沒有經歷過**的裴晏禹來說,簡直是一個可怕的數字。他頂着發麻的額頭給韓笠結賬完畢,又想到,這意味着他們之後說不定會有無數次像現在這樣,在深夜會面。

“您的零錢。”裴晏禹把錢交給他,指尖再次觸到了他的手心。

晚餐學校的食堂裏有魚香肉絲和香煎藕餅,那都是杜唯秋最喜歡吃的菜式。裴晏禹在圖書館完成了單片機作業,趕到食堂看見這兩樣菜,想起了杜唯秋。

這也是裴晏禹最拿手的兩道菜,他曾經花了一個暑假的時間學着做,為此自然有很多不成功的成品。哪怕是疼愛他的父母也吃得膩了,最後只剩下他獨自解決。

在裴晏禹即将放棄,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學不會香煎藕餅這道菜時,居然突然又變得拿手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辦到的,自那以後就連不喜歡吃藕的母親也對他做的這道菜贊不絕口。而裴晏禹卻因為吃了一個暑假的藕餅,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吃藕。

不過,裴晏禹學會了許多菜式,卻一次也沒有真正給杜唯秋做過。

裴晏禹在食堂窗口前面徘徊走了好幾遍,選了自己想吃的兩個菜,在就要結賬時,還是加了一份香煎藕餅。他刷卡盛飯,在用餐區環視了片刻,驚喜地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趁着杜唯秋所坐的那張餐桌旁沒有別人,裴晏禹快步走過去,笑着打招呼道:“唯秋哥?”

“嗯?”杜唯秋正吃着一塊藕餅,聞聲驚訝地擡頭,“真巧。”

裴晏禹難得遇見他在食堂吃飯,在他的對面坐下以後,高興地問:“今天怎麽想到來食堂吃?不會是因為知道今天有藕餅吧?”

杜唯秋看了看筷子上藕餅,赧然地笑了笑,說:“這兩天容容回娘家了,我一個人來食堂吃方便。”

“這樣……”只有他們兩個私下相處時,裴晏禹才會聽到杜唯秋這樣稱呼自己的妻子,正如同只有在此時,他才不會叫杜唯秋“老師”一樣。

杜唯秋看着裴晏禹餐盤上的飯菜,皺眉道:“你也吃得太少了,晚上不會餓?而且,怎麽都是素菜?”

裴晏禹向來省吃儉用,不像杜唯秋現在有了穩定的工作,再也不必節儉地生活。他腼腆地笑着搖頭,開玩笑道:“最近胖了,得減肥。”

聽罷杜唯秋認真把他打量了一番,不予茍同地搖頭,說:“你哪裏胖?你回去照照鏡子,連氣色也差了。你還在上學,營養千萬得跟上。”說完,他把自己餐盤裏三塊醬排骨往裴晏禹的米飯上放。

裴晏禹看他一直給自己夾菜,忙不疊地說:“夠了夠了,你沒東西吃了。”

“正好我也快吃飽了。”杜唯秋滿不在乎地繼續吃飯,關心道,“今晚要去兼職嗎?”

他正為這幾塊排骨而感動,悶頭吃着,搖頭說:“今晚有課,不去。”

杜唯秋想了想,建議說:“還是得适當安排作息時間,如果這份工作總安排通宵,還不如換一份。我找機會在學校裏幫你看看還有沒有合适的勤工儉學。”

裴晏禹知道偌大的學校裏,家庭條件比他要困難的人比比皆是,相對來說,他家只不過是不夠富裕罷了。與其在學校裏和更困難的同學争那些勤工儉學的機會,還不如出去找兼職——裴晏禹一直這麽想,所以才在校外打工。

“好。”但他不想要拒絕任何一份來自杜唯秋的好意。

兩人平靜地吃着飯,偶爾聊一聊最近發生的事。裴晏禹從杜唯秋那裏得知他妻子的預産期就在下個月,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道時間過得真快。

在他的印象裏,他們似乎結婚的時間并不長,可再仔細想一想,杜唯秋和黃容濟已經結婚一年半了。

裴晏禹故作輕松地說:“不知道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他們說看着像男孩子,不過我喜歡女孩子。”杜唯秋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寵溺的笑容,不知是對他的妻子還是對未出生的小嬰兒。

他仍保持着輕松的笑,點頭說:“我也喜歡女生。”

話說到這裏,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口哨聲和古怪的吆喝聲。裴晏禹奇怪地回頭,見到是幾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男生朝正端着餐盤從他們面前走過的曲勝寒吹口哨。

“曲女神的曲線好動人哦!”有人陰陽怪氣地說。

同伴也跟着吹口哨,笑說:“女神,我們安哥喜歡你!”那人說完,還推挪着自己身邊那個不好意思地笑着的男生。

被他們言語調戲的曲勝寒面無表情地經過,走到裴晏禹他們這桌時,對二人微笑打招呼:“杜老師,裴晏禹,介不介意我坐這裏?”

她是裴晏禹的學姐,裴晏禹入學報到那天就是她負責接待。裴晏禹看她要坐自己的身邊,便将放在一旁的書包拿起來,往杜唯秋身邊的空位放,說:“坐吧。”

“謝謝。”曲勝寒坐下後,問了杜唯秋同樣的問題,“老師,您今天怎麽不在家裏和師母一起吃飯?”

杜唯秋笑說:“她回娘家去了,我現在是僞單身狀态。”

聞言裴晏禹筷子一頓,筷子尖**了一塊藕餅的藕孔裏。

因為同席的人有學校裏的老師,那幾個剛才拿曲勝寒打趣的男生便不再聲張了。沒過多久,他們吃完飯,大搖大擺地離開。

杜唯秋本就最先落座,吃完飯正巧看到他們不收餐盤,無奈地嘆氣,搖了搖頭。“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他起身對兩個學生微笑道別。

兩人同時擡起頭,忙說道:“老師慢走。”

杜唯秋離開以後,裴晏禹仍和曲勝寒邊吃邊聊了片刻。

和裴晏禹不一樣,曲勝寒學的是臨床,這個學年正好在附屬醫院實習,所以才從本部過來。聽她描述附屬醫院的實習工作,裴晏禹也多少為明年自己去實習感到期待。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得細心和耐心。”曲勝寒對他笑了笑,說,“不過這些對你來說都不是問題。”

裴晏禹腼腆地低下頭,謙虛地說:“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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