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夜的秘密-6
他在來到便利店以前調整好情緒,和往常一樣走進店內跟自己的同事打招呼。
麥則正在給幾個打扮豔麗、衣着性感的女人結賬,見到裴晏禹進門,驚訝地說:“來得這麽早?”
此時離交接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難怪麥則會有此一說。裴晏禹聳肩,說:“沒什麽事,就先過來了。看天氣預報,待會兒可能要下雨。”
“真的嗎?”一個已經結賬完畢的女人走到門邊往外張望,鼻子嗅了嗅,說,“好像真的是,空氣聞起來很濕。”
她說完便被自己的同伴開玩笑:“狗鼻子咧!”
“母狗。”另一個挂着大耳環的女人抿嘴笑道。
裴晏禹的心裏雖然對這幾個人有些好奇,可沒有搭腔。他走到熟食櫃前面幫池效辛整理貨架,沒過一會兒,那幾個女人便嘻嘻哈哈地離開了。
麥則晃到池效辛的身邊,跟着幫忙,議論說:“剛才那幾個是做雞的吧?”
聞言裴晏禹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
“看起來像呗!”池效辛往計生用品的貨架上指了指,“一個個跟批發一樣買了一堆,等一下還得補貨。”
裴晏禹一愣,往貨架上一看,果然一些貨品已經售罄。
麥則見怪不怪地說:“天黑了,得出來幹活了。附近不是剛開了家歌舞廳嗎?”
“好像也有做鴨的。”池效辛問,“你見過嗎?”
麥則想了想,搖搖頭,不太确定地說:“不知道,看不出來。但是見過一兩個打扮得妖裏妖氣的娘娘腔。”
裴晏禹不知他們所說的人裏面會不會有韓笠,可他想韓笠既不是妖裏妖氣,也不是娘娘腔,應該在他們看來也不像MB。
韓笠像誰?像杜唯秋。一想到杜唯秋,裴晏禹再次氣結。
打卡上班以前,裴晏禹在員工休息間裏寫藥理學作業,杜唯秋一直沒有給他發消息,他也不想問杜唯秋是否見到了他寫的檢讨書。
不過,裴晏禹心想此時杜唯秋或許已經和他的妻子進入了夢鄉,哪裏還有心思考慮學生是不是交了檢讨書?
他這是沒事給自己找罪受,好端端地又想起了令自己失望的人。裴晏禹最後氣的還是不中用的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再想起糟心事,裴晏禹不斷地找事情做。
他先是寫完了所有的作業,又在貨架前整理貨品。計生用品貨架上之前售罄的貨物又被他補齊了,往架子上放安全套時,他拿到其中一款,突然想起這是韓笠之前買過的品牌。
售價不便宜,是所有安全套裏最貴的。那時韓笠的“同事”說韓笠闊氣,能用這麽貴的安全套。
這樣的套子和其他的有什麽區別?用起來會更舒服?裴晏禹未曾經歷,無從想象。他把貨品都一一放好,再想到麥則他們說起MB和妓女時的語氣,反而不以為然了。
雖然韓笠總是給人求之不得的感覺,但他其實哪裏會求而不得?杜唯秋才是不可求,韓笠卻是明碼标價的。韓笠有一個價格,只要他能夠付得起,就能得到。
他應該會滿足客人所有的需求,包括成為客人希望他成為的樣子。如果裴晏禹有足夠的錢,或許能讓韓笠成為杜唯秋,哪怕只有一天,抑或幾個小時,讓韓笠成為他印象中杜唯秋的模樣。
想什麽呢?裴晏禹為自己心裏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感到羞恥。他抹了抹額頭,忽然聽見有人從外面進來。
一個妖豔的女聲懶洋洋地問:“有沒有人?”
“歡迎光臨——”裴晏禹連忙起身,從店面的深處走出來,看到進門的還有韓笠,頓時愣了愣。
韓笠身邊的女人看着眼熟,裴晏禹猛地想起她是早先時候來買安全套那群女人之一。
“還以為沒有人看店,可以白拿走。”女人晃了晃手裏拿着的酸奶,笑盈盈地說。
裴晏禹尴尬地走回收銀臺後面,又窘促地看了看韓笠。他看起來有些疲憊,氣色卻是很好。現在是淩晨四點多,裴晏禹猜想他是剛剛工作結束。
他将女人選購的酸奶掃碼,看看正在往熟食櫃方向走的韓笠,問女人:“你們是一起的嗎?”
“我結我的。”女人從零錢包裏拿出錢,回頭對韓笠道,“韓笠,我先走了。”
韓笠拿着一份照燒雞腿飯和一瓶茶飲料走過來,點了點頭,對裴晏禹說:“便當加熱。”
裴晏禹發現他買的茶飲料正是自己上回推薦給他的那一款,猶豫着是否該提醒他已經不打折,但最終沒說。
“雨勢大了。韓笠,借你的傘。”女人打開門後說。
他擡頭瞥了她一眼,無所謂地說:“你拿吧。”
女人連謝也沒有說一聲,拿起韓笠放在門邊的傘走了。
裴晏禹給韓笠結了賬,擡頭發現他已經拿着飲料走到用餐區落座,便把便當加熱,送到他的面前。
街道上的梧桐樹被雨水打落了不少葉子,黃的、綠的,像季節的更替。
裴晏禹把店外的地板拖了一遍,順便将黏在瓷磚地板上的樹葉掃開,立了一塊提示牌。
他遠遠地望了一眼對面的酒店,見到大堂依舊明亮,但道路上靜悄悄的,沒有過往的車輛。
韓笠依舊坐在用餐區吃便當,心不在焉的模樣看起來并不餓。裴晏禹坐在收銀臺後面,滿心好奇地看了他好幾回。他似乎有心事,時不時地望着窗外的雨發呆。
外面偶爾傳來打雷的聲音,卻不足以打破室內的平靜。按說兩個人在一個獨立的空間裏,這麽長的時間不說話,免不了尴尬,可裴晏禹也想不到要說些什麽。
或許就這樣各自坐着,也挺好。裴晏禹重新找出流行病學的課本來看,不知不覺間,雨下得更大了。
“有打火機嗎?”忽然,韓笠問。
裴晏禹驀然擡頭,發現他已經吃完了飯,來到收銀臺前。他連忙點頭,放下書從一旁找出打火機,介紹說:“有兩種,您要哪一種?”
“便宜的那種。”韓笠不甚自在地多解開一顆襯衫的紐扣,沒精打采地說。
裴晏禹将另一只打火機收起來,給他結算道:“一元。”
他往桌面上丢了一枚硬幣。
上回他也這樣給錢,裴晏禹的心裏還是堵了一下,默不吭聲地把錢收起來。“收您一元,正好。”話畢,他擡頭見到韓笠叼了支煙将要打火,忙說,“對不起,我們店內不能吸煙。”
韓笠瞥了他一眼,把煙從嘴巴裏取出來。
忽然之間,裴晏禹注意到他的兩只手腕上都留有被繩索捆綁過的紅印,似乎因為掙紮,還劃破了一層皮。他看得屏住了呼吸,還沒回過神,韓笠已經走出去了。
外頭還在下雨,裴晏禹不知他沒拿傘,該怎麽走。他忙不疊地從收銀臺後面走出來,隔着一道玻璃門,看到韓笠站在外面點煙。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明明知道杜唯秋不會抽煙,可望着韓笠的身影,裴晏禹還是不知不覺地出神了。
韓笠站在風雨飄搖的雨棚下抽煙,時不時低頭踢一腳地上的水窪,濺起些許雨水。
裴晏禹想了想,還是從書包裏取出自己的雨傘,将門推出去。沒想到裏面會有人出來,韓笠奇怪地回過頭,彈了彈煙灰。
“這是我的傘,您要是急着走,借給您。”裴晏禹還是猶豫不決,将傘遞出去時,遲疑了些。
天邊陡然劃過一道閃電,把街景照亮了短暫的瞬間。
韓笠吐出煙霧,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問:“把傘借我,你自己呢?”
裴晏禹心想他剛才不也把傘借給別人了嗎?“沒關系,我下班的時候雨應該停了。雨下不了那麽久。”說話間,遠處傳來了雷聲,隐約有些覆蓋了他的聲音。
韓笠挑了一下眉,把剩下的半根煙丢在地上踩滅。火星碰到水,瞬間變成了袅袅的煙。
“你說話的聲音可真小。”他說話時,又閃電了。
裴晏禹一梗,辯說道:“是打雷的緣故。”偏偏說這句話時,又打雷了。
韓笠擡眼看他。
他看到韓笠脖子上的幾處紅斑,不知道那是不是被稱作“吻痕”的印記。
“謝了,下次還給你。”韓笠接過傘時說。
裴晏禹不在意地搖了搖頭,一時想不到還要和他說些什麽,便道:“您慢走,路上小心。”說完,他倉促地看了韓笠最後一眼,開門走回店內。
通過收銀臺背後的落地窗,裴晏禹看到韓笠打開傘,走進了雨裏。
這把傘裴晏禹用了兩年多,借出去時他才想到,怕是不怎麽經用了,只希望雨不會下得比這更大。他翻了翻面前的書,想起韓笠剛才把煙滅在了門外,便起身出去打掃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