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鮮美的沼泥-2
夏天的蟬在繁茂的樹木間發出響亮的聲音,炎炎烈日高挂空中,将行人的身影聚成一個一個黑色的圓。
山腳下,江水潺潺地流過,一張張被風漲滿的帆将船只送歸。酷暑阻不斷商人的腳步,渡口依舊是熙來攘往,生意依舊是絡繹不絕。
裴晏禹急急忙忙地跑到待渡亭,依靠着欄杆張望。
等了一會兒,他見到一艘靠岸的渡船開始放客,立即向外探出身子,在人群中尋找杜唯秋的身影。
“唯秋哥!”裴晏禹見到杜唯秋下船,忙朝他揮手。
杜唯秋穿着白色的襯衫和水洗牛仔褲,樣子不似是風塵仆仆的歸人。他擡頭看到裴晏禹,笑着沖他揮手。
裴晏禹忙不疊地順着長坡往下跑,顧不得頭頂上惡毒的太陽。遠遠地見到順着長坡向上走的杜唯秋,他飛奔過去。
“哎喲!”杜唯秋一把抱住投入懷中的裴晏禹,險些摔上一跤,笑道,“你長高了。”
裴晏禹站直來,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說:“飯我已經做好了,你回家就能吃。”
“好啊。”他笑問,“做了什麽好吃的?”
“糖醋魚、蒜香排骨、魚香肉絲和香煎藕餅!”裴晏禹說,“都是你最愛吃的菜。”
杜唯秋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聽罷滿意地點頭,說:“我真是有口福了。”
裴晏禹得意地笑了,想了想,又說:“唯秋哥,你累不累?”
“還行,怎麽了?”杜唯秋不解地問完,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又有什麽鬼主意?”
“不累你背我!”裴晏禹說罷,立即繞到他的身後,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背上。
杜唯秋吓了一跳,急忙将他背好來,原地晃了幾步,又繼續沿着長街往家的方向走了。
他們一路走、一路笑,裴晏禹在他的背上,聽他說了許多旅途的風光。
杜唯秋的後背有多踏實,裴晏禹醒來以後,感到尤為真切。
他呆呆地看着寝室的天花板,或許由于屋子沒開窗戶通風,悶熱的環境才讓他做了這樣一個充滿溫度的夢。
原來杜唯秋的後背這麽踏實。
裴晏禹閉上眼睛回味,宿醉令他的頭又開始疼起來。他疲憊地坐起,聽到室友問:“醒了?桌上有粥,下床吃兩口吧!”
裴晏禹喝斷片了,連自己怎麽從KTV回來的都記不得,問:“昨晚你們送我回來的?”
“杜老師背你回來的。”室友對着電腦吃雜燴面,說,“我連路都走不穩,怎麽送你回來?”
聞言裴晏禹愣住,半晌才哦了一聲,從上鋪爬下來。
他的手機放在書桌上充電,上面有杜唯秋兩9.7.9.9.個小時前給他發的消息,問:醒了嗎?桌上有醒酒藥,吃點東西以後把藥吃了。以後別喝這麽多。
那碗裝在外賣飯盒裏的粥旁的确放着一瓶醒酒藥。裴晏禹拿起來看了看,只覺得胃裏反酸得難受。他垂頭喪氣地坐着,深呼吸片刻,用力地抹掉臉上黏着的疲憊感,揭開餐盒蓋子吃粥。
好在周末不需要上課,此刻裴晏禹的大腦似乎停止了工作,缺乏思考的能力,只留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夢境片段。夢裏的杜唯秋穿着幹淨的白襯衫,恰如他出現在KTV時的樣子,裴晏禹想,自己之所以做了這個夢,是因為杜唯秋把他背回來的緣故。
他沒有回複杜唯秋的信息。
宿醉令他直到晚上去便利店打工也依舊沒精打采。在裴晏禹的印象中,自己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多酒。晚上他在收銀時出了差錯,正遇上排隊結賬的客人有點兒多,他因而被客人催促了幾句。
店長見狀連忙走過來向顧客道歉,又接過裴晏禹手中的活,讓他去做導購。
好不容易等到客流少了,裴晏禹在熟食櫃前将裏面的三明治和飯團按照賞味期限的長短排列。
趁着店內沒有顧客,店長走過來說:“裴晏禹,我問你一件事。”
裴晏禹一怔,停下手中的活,說:“您說。”
“你上淩晨的那個班時,是不是會私藏便當?”店長直截了當地問完,不等裴晏禹解釋,說,“我們店裏有時确實會有一些熟客買固定的東西,如果你和他們比較熟,想要給他們留一份便利,可以自己先把東西買下來。過後錢怎麽算,你們自己結清。但假如你先收起來而不走帳,那麽在你藏起商品到商品最後售出的這段時間裏,想要購買的顧客就買不到了。而且按規定,我們也不應該給特定的客人預留貨品。”
聽到店長的訓話,裴晏禹立即想到了韓笠。他猜想,或許是店長回放店內錄像時發現了他把便當放進微波爐,過後又在韓笠光臨時,取出來給他的記錄。
他自覺有錯,沒什麽可以辯解,乖覺地點頭答應道:“我知道了,我會注意。”
“這裏先警告你一次,下次如果再讓我發現有這種情況,會按規定考核你。”店長說。
裴晏禹感激于店長這次的不計較,連忙說:“謝謝店長。”
此後約莫一個星期的時間,裴晏禹在工作時都中規中矩,再也沒有在淩晨上班的時段将便當預留下來。但他也沒有見到淩晨光臨的韓笠。
裴晏禹的借書證上記錄着幾本他在學校本部圖書館借的書即将到期,他用一張廢舊報紙包起來,捆在自行車的後座上,送回本部歸還。
把書還給管理員以後,裴晏禹發現這張舊報紙上印着幾天前的本地新聞,稱近段時間市公安系統嚴抓掃黃工作,卓有成效,接連搗毀了幾個賣 淫窩點。
裴晏禹仔細地看了看那篇新聞,那些賣 淫窩點裏沒有提到那家假日酒店。不過他轉念又想,除了有性工作者出入以外,它确實也只是一家高級酒店而已,不至于被稱為“賣 淫窩點”。
也不知道韓笠這段時間過得如何。裴晏禹騎車回程的路上,始終心不在焉。他終于有了一筆數目算是可觀的錢,但他真的要用來做那樣的消費嗎?
騎着騎着,遇到了十字路口,他停了車。
北風從兩天前光臨了本市,從那時起氣溫開始驟降,裴晏禹穿着薄外套,騎車依舊感到有些涼。
他無所事事地張望,忽而看到對面商場的門口有一對舉止親密的同性情侶。認出其中一人是韓笠,裴晏禹的心裏咯噔了一聲。聽到背後傳來電動車的喇叭聲,他忙将自行車拎上了人行道。
裴晏禹遠遠地看到他們兩人在露天咖啡館喝咖啡。韓笠穿着白色襯衫和黑色休閑西裝,寬格紋深色九分褲跟布洛克鞋之間露着幹淨精致的腳踝,嘴裏含着咖啡吸管,正興致滿滿地聽坐在他對面的男人說話。
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欣賞和崇敬,笑容格外迷人。裴晏禹注意到韓笠戴了眼鏡,這使他本就清秀俊美的臉頓時更斯文了許多,還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書卷氣和節制感。
跟韓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約莫三十幾歲,一看就是青年才俊。他看着韓笠說話,神情專注而自信。兩人偶爾耳畔厮磨,偶爾低眉淺笑,絲毫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裴晏禹從前曾經幻想過,如果自己能夠和杜唯秋談戀愛,那會是什麽樣子。哪怕杜唯秋不是和自己戀愛,裴晏禹只消想象他是一個同性戀,便已經激動不已。
韓笠那麽像杜唯秋,現在裴晏禹遠遠地觀察着,不禁想,倘若杜唯秋也和男人談戀愛,是否就是韓笠這個模樣?可是,裴晏禹不确定杜唯秋是否也會這樣在光天化日下與男友親密無間。
看着韓笠和那個男人談笑宴宴,裴晏禹的心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羨慕。這種羨慕,不僅僅是針對能有一個伴侶這件事而已。
這個男人是誰?是韓笠的男朋友嗎?或者,他只是韓笠的一位客人?想到這裏,裴晏禹油然一驚,忽而不自在起來。
他等了片刻,思來想去,正打定主意要走,突然看到那個男人在摸了摸韓笠的頭以後,拿着手機起身往商場裏去了。
裴晏禹見到韓笠在男人離開以後,表情立即變得冷漠,他猜到了真實的情況,馬上把自行車停好,往露天咖啡館走去。
韓笠很快注意到裴晏禹朝自己走來,臉上先是浮現出錯愕的神色,繼而又露出了從容的微笑。
看到他的微笑,裴晏禹在來到他的面前以後,反而又變得無話可說。他扣了扣手指,沒有握成拳頭,問:“你的身體好些了嗎?”算起來,他們也有半個月沒見過面了。
韓笠仰望着他,嘴巴微微地努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說:“馬馬虎虎吧。”
他這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着實令裴晏禹不甘,但裴晏禹不知自己能說到哪個地步,才算是不越雷池。
正當裴晏禹緊抿着嘴唇緘默不語時,韓笠往商場的方向望了一眼,擡頭淡漠地說:“我還在工作,你如果有事,明天聯系。”
從韓笠的口中确認剛才那個男人确實是他的客人,裴晏禹的呼吸發緊。他強忍着,不甘心地問:“你那麽缺錢嗎?”
韓笠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反問:“你有錢嗎?”
聽罷,裴晏禹呆住。
“等你有了錢,再和我談錢的問題。”韓笠說完,帶着無奈輕微地嘆了口氣,起身往商場的方向走。
裴晏禹怔怔地看着他推門走進了商場。等在門內的那個男人充滿疑惑地望着裴晏禹,繼而在韓笠入內後攬住了他的腰,不在意地往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