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鮮美的沼泥-4

明明是周三晚上七點的約會,裴晏禹卻從周二的晚上開始忐忑不安了。

這晚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設想了無數種可能,計劃着自己要穿怎樣的行頭、幾點出發——或許會在路上遇到意外,所以要提前一些。出門前得先洗澡,這是必定的,可裴晏禹依舊有許多疑問:七點對于像他這樣的學生來說,已經過了晚餐時間,但約會是否要共進晚餐?裴晏禹已打算接下來的一個月都吃白面饅頭和白開水度日,倘若再要支付一頓像模像樣的晚餐,生活恐怕會更加捉襟見肘。

他再次想起了韓笠所說的那句話——“等你有了錢,再和我談錢的問題。”

裴晏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這樣落進了另一個漩渦裏。

周三上午的課,裴晏禹一句話都沒聽進腦子裏。午覺醒來,他坐在床上發呆,思來想去還是拿出手機編輯消息,詢問韓笠晚上是否打算一起吃晚餐。消息尚未發送,裴晏禹又删除了所有文字。他心想,既然只有這一次,傾盡所有也無妨。

這樣下定決心以後,似乎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晚上洗過澡,裴晏禹換了一身新衣服——襯衫和牛仔褲都算不得新了,但是今年剛買的,只穿過兩三回。這身衣服為了約會,他在早上從櫃子裏找出來,重新清洗過一遍,如今穿在身上還能聞到白天陽光的氣息和洗衣液若有似無的香氣。

為了不在前往江潮廣場的途中出汗,裴晏禹選擇了搭乘公交車。可他沒有想到,半路居然下起了淅瀝淅瀝的小雨。想着自己悉心準備和萬分期待的約會竟然遭遇了糟糕的天氣,裴晏禹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場雨直至裴晏禹抵達江潮廣場,仍然沒有停。天空非但沒有轉晴的跡象,反而越發灰暗,雨勢也漸漸地大了。往日裴晏禹騎車經過江潮廣場,總能看到來來往往散步的市民,橋上也有不少在晚間垂釣的釣魚翁。而這時,由于雨的緣故,燈光本就黯淡的廣場裏幾乎不見人影。

裴晏禹沒帶傘,在路邊一個或已廢棄的電話亭裏等。

雨也引起了氣溫的下降,他只穿了一件襯衫,站在蕭索的風裏冷得微微打顫。他來得有些早了,還得再等二十分鐘。

耳機裏播放的音樂随機播放至那首《天使》,聽得裴晏禹怔怔出神,直到音樂播放到更為激動人心的搖滾樂曲時,他才恍然回過神來。他掏出手機點開音樂軟件,把歌曲倒回先前那一首,再将播放模式設定為單曲循環。這首歌單曲循環了兩遍,裴晏禹開始無意識地跟着哼起來。

“唱得挺不錯。”忽然,電話亭的背後傳來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隔着耳機裏的音樂,顯得那麽輕。

裴晏禹慌忙地摘下耳機,彎腰從電話亭裏走出來時,險些撞到一旁的壁板上。他起先不知道韓笠帶了雨傘,埋頭走出來後,卻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傘下。裴晏禹為此微微地怔了一下,擡起頭,便見到了韓笠臉上的笑,看着格外舒心。

“呃……”意識到他們站得太近,裴晏禹不自然地轉頭看向了別處。縱然如此,他還是禁不住用餘光打量韓笠的裝扮,一些夢中零碎的畫面得以在現實中出現,讓裴晏禹的心不由自主地開始了恓惶。

韓笠如約穿了裴晏禹希望他穿的白襯衫和水洗牛仔褲,腳上的白色板鞋看着是新買的,潔白幹淨。

想到韓笠也為這場約會而有所準備,裴晏禹輕輕地抿起了嘴唇,但轉念想到這不過是一場自己花錢買來的美夢,他又禁不住在內心深處感到自己的荒唐。

“接下來去哪兒?”韓笠看他非但不說話,還別扭地把臉轉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是随便走走,或是直奔主題?”

裴晏禹聽罷一愣,不确定地問:“‘直奔主題’?”

韓笠擰眉,看他的表情分明正懷疑裴晏禹在裝傻,便直白地說:“開房。”

這兩個字聽得裴晏禹的心裏咯噔了一聲,胸腔裏莫名其妙地冒起了一小股無名火。

“你吃過飯了嗎?”他語氣生硬地問。

韓笠有些訝然地看着他,因抹了唇膏而顯得柔軟水潤的嘴唇微微地努了一下,說:“還行,我不一定要吃晚飯。你想先吃飯?”

裴晏禹驚訝地眨了眨眼,反而不知要如何說他才好。好在他的身上還帶了三百元,應該足以吃一頓可口的晚餐,裴晏禹看着面前這張和杜唯秋極度相似的臉,無奈地說:“怎麽能不吃晚飯?我們先去吃飯吧。”

“好。”韓笠左右看了看,問,“上哪兒吃?”

為什麽每件事都需要他來做決定?裴晏禹的心裏隐隐有些不耐煩,但幸好仍是他自己做決定,于是他可以控制進程和态勢。他征詢韓笠的意見,問:“去古渡口嗎?”

晚上的古渡口不像白天那樣熱鬧非凡,但燈藝很美,是不少學生和青年人前往約會的聖地。韓笠聽到這個地點,心道裴晏禹果然還是個學生,便笑說:“好。”

江潮廣場距離古渡口仍有約莫兩公裏的路程,雖然公交車沒有停運,但如果步行前往公交車站,那麽也走了路程的一半,裴晏禹選擇搭乘計程車。

上大學以來,裴晏禹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搭乘計程車的次數屈指可數。兩人坐進計程車內,裴晏禹看了看韓笠手中那柄白色透明的塑料直柄傘,忽而感到這把傘帶進了車外所有的潮濕氣息。

到底是為什麽?這似乎并不是裴晏禹想象中的約會。他回想着那個夢境,再看看身邊的韓笠。哪怕他有着和杜唯秋那麽像的外貌,裝扮也和夢裏的杜唯秋幾近相同,可裴晏禹的心中依舊充滿了陌生感。

他在韓笠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和杜唯秋相同的氣息,這讓裴晏禹在約會剛剛開始的這個時候,莫名地感到失落。

是因為這場雨嗎?但裴晏禹認真地想了想,卻錯愕地發現,哪怕此刻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是真正的杜唯秋,自己或許也感受不到任何親切感。

說不定早在不知什麽時候,杜唯秋對他來說已經是一個很陌生的熟人了。

“你是第一次約會?”正在裴晏禹坐在黑暗裏猶自失落時,韓笠突然問。

裴晏禹聽罷一愣,下意識地去看坐在前方開車的司機。确認司機沒往後視鏡裏觀察他們,他才輕微地應了一聲:“嗯。”

“難怪。”韓笠勾起了嘴角。

見狀,裴晏禹皺眉。但他來不及也不知如何将這份不平說出口,韓笠已将手伸過來,覆住他的手背,指尖扣住了他的掌心。

這有些癢,裴晏禹條件反射地把另一只手握上去,想要将他的手推開,他卻傾身而來。

當一枚柔軟的吻落到了自己的唇上,裴晏禹忘了閉眼,他近乎不明所以地睜着雙眼。說是不明所以,同時也是不明不白。他不明不白,就這樣忘了把韓笠推開,甚至忘了再掙開他的手。

裴晏禹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見到合着雙眼的韓笠在晦暗的光線中長長的、柔軟的睫毛。他從未和杜唯秋這麽親近,從未和任何一個人這麽親近。裴晏禹驚訝地意識到韓笠的身上沒噴香水,氣息竟是如此清甜。他怎樣都再想不起韓笠的職業,頃刻間丢盔卸甲,全然地放松下來。

他的身體前一秒還僵硬得像是一副屍體,連嘴唇也緊抿着,下一秒則失去了力氣。韓笠本想給他一個輕巧的吻,指尖卻感受到了他掌心裏滲出的熱汗。他的手背上同樣也是過于溫熱的濕潤——那是裴晏禹先前為了拒絕而覆上來的掌心。

韓笠不禁好奇地睜開眼,見到裴晏禹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雙眼。車內黯淡的燈光讓裴晏禹清秀的眉眼像是水墨畫裏被暈開的那片朦胧,而雪白的肌膚做底,也沉進了一抹晦暗的色調裏。韓笠不禁扣緊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向前更近地貼近了裴晏禹的身體。

他仿若陷進了座椅裏,唇邊感受到韓笠呼出來的溫熱氣息,雙唇松了些。韓笠的嘴唇也松了些,繼而更深地吻了下去。

裴晏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任由韓笠支配自己的初吻。韓笠是如何用舌尖輕巧地挑開自己的牙關,又是怎樣溫柔地吮吸他的唇瓣,裴晏禹都記得不甚清晰。他同樣意識不到自己是否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舌與他交融,耳畔什麽都聽不見。漸漸地,仿佛是熱了,或許是因為韓笠靠得太近的緣故。

不知為何,當裴晏禹的手順着他的手背撫上手臂,韓笠輕微地打了個抖。他為自己的這一反應而觸動,先一步睜開了眼。

裴晏禹的手仍扶着他的手臂,氣息因這個長吻而飄忽不定,雙眸中仿若全是如水的月光,盈盈地望着韓笠。韓笠捏住他的下巴,只怪車裏的光線太暗,他不能将裴晏禹更清晰地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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