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鮮美的沼泥-6

為了約會不被打擾,裴晏禹早已将手機調至了靜音模式。但他在酒吧排號以後将這件事忘記了,等他們再次光臨酒吧,手機軟件裏的號碼牌已經過期。

好在兩個小時以前還人滿為患的酒吧此時已經只剩下零星幾位飲酒聊天的顧客,空出了許多座位。

二人被服務生帶進酒吧內,裴晏禹注意着距離駐唱舞臺最近的餐桌,發現仍留有視野良好的座位,便主動地叫住跟着服務生向前走的韓笠,說:“我們坐這兒吧。”

韓笠覺得不無不可,聳了聳肩膀,退回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請問駐唱的歌手已經下班了嗎?”裴晏禹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疑惑地問。

服務生搖搖頭,微笑說:“現在是休息時間,他們吃飯去了。下個時段的演出是半個小時後。”

看得出來,裴晏禹很在意這間酒吧裏的駐唱演出,韓笠好奇地問:“駐唱的歌手唱得很好?”他們上一回來的時候,韓笠在外面無意間聽過一點兒,覺得說不上出彩。

裴晏禹也不知道。他腼腆地笑了笑,說:“我不太确定,不過或許有駐唱氣氛會好一些。”

聽罷,韓笠輕輕地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問:“你想要什麽氣氛?”

畢竟身邊還站着等他們點餐的服務生,見到韓笠這樣看着自己說話,裴晏禹紅着耳朵低下頭,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菜單上,也忍住了挑眼去看服務生作何反應的沖動。

“一份牛油果芝士意面。”裴晏禹找到了上回杜唯秋推薦過的意面,擡頭對服務生說。

服務生的手裏拿着點菜寶正要錄入,聞言态度平淡地回答:“我們的牛油果已經沒有了。”

裴晏禹意外地怔了怔,只好再次翻看菜單。

“一客菲力牛排。”韓笠沒看菜單,随口報道。

服務生又說:“不好意思,牛排已經賣光了。”

只不過晚了兩個小時,想要點的餐點居然都已經售罄了。想到此前的行程都十分順利,偏偏到了吃飯的時候遇上這種事,裴晏禹唯恐美好的約會因此大打折扣,心中隐隐有些不耐煩。

他又向服務生問了幾樣餐點,全部被告知售罄,聽得他面紅耳赤,手指緊緊地壓在菜單上,沒能擡眼越過菜單去看坐在對面的韓笠。

韓笠淡漠地問:“主食你們還剩什麽?”

服務生将手伸往裴晏禹手中的菜單,翻了兩頁,指着說:“這一頁上的意面還有。”

裴晏禹看到韓笠好奇地眺望,便把菜單給他,說:“你決定吧。”

“黑椒意面、Mojito、水,各兩份。一份香槟檸檬芭菲。”韓笠将合上的菜單還給服務生,說,“麻煩快一些。”

“好的,請稍等。”服務生點好菜,把菜單抱在懷裏轉身離開了。

他點餐時十分随意,一看就是常常在外面吃飯的人。裴晏禹心想确實如此,比起韓笠,一日三餐素來只在學校食堂和工作地點解決的自己實在太生疏。也不知道他點餐時有沒有看餐點的價目?裴晏禹料想大約是沒有。

沒過多久,服務生拿着他們的小票走過來,連同兩杯昂貴的檸檬水一起放在餐桌上。

裴晏禹拿起小票想要看看一共多少錢,卻發現上面并沒有标明價格,而只是寫了餐點名目而已。“Mojito是什麽?”他不解地問。

韓笠驚訝地眨了一下眼睛,抿嘴一笑,說:“雞尾酒。”

“哦……”裴晏禹猜想芭菲或許是某種甜點,也就不問了。

韓笠好奇地打量着他,問:“你該不會沒喝過酒吧?”

“怎麽可能?沒喝過雞尾酒而已。”裴晏禹端起檸檬水喝了一口,覺得味道有些奇怪,喝不習慣,又說,“上周我們班有聚會,我喝癱了,還是輔導員把我背回宿舍的。”

“那你的酒量一定不怎麽樣。”韓笠同樣端起水杯,哂笑道。

裴晏禹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究竟如何,他無意和韓笠做這種辯解。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張小票,苦惱于上面為什麽沒有價格。

“放心吧,這頓飯的錢我來付。”從剛才在陶笛店裏看到裴晏禹的錢包那一刻起,韓笠便不打算讓他今晚再花一分錢。

裴晏禹錯愕地問:“為什麽?”

他微微地努了一下嘴巴,将水杯放在桌上,用修長的手指推動杯子,直到與裴晏禹那只水杯相碰,發出單薄的、沉悶的聲音,不甚清脆。

裴晏禹眼看着他的指尖輕輕地滑過自己那只水杯的杯沿,不知為何,心漸漸地往下沉了一些。

因為剛才喝過水,那只水杯的一側留着一層薄薄的水痕,被韓笠用指尖抹掉了。見狀,裴晏禹不自覺地抿起了雙唇。

“因為我喜歡你。”韓笠看到裴晏禹睜大了雙眼,無比震驚地望着自己,頓時撲哧一笑,頗有意味地說,“窮學生。”

他說這番話時,眼底沉着濃濃的、醉人的笑意,淚痣跟着眼角的上揚而顯出若有似無的妩媚,仿佛人已經先一步醉了一般。裴晏禹在昏黃而暧昧的燈光下望着這張面龐,心如同被重擊過似的難以感受跳動。

他連做夢也不敢想杜唯秋有朝一日會對他說喜歡他,而現在坐在餐桌對面的這個人卻能夠把這句話說得那麽輕而易舉。

這個人,有着一張和杜唯秋那麽相似的臉,說着杜唯秋絕不可能說出來的話。一時之間,裴晏禹的心情複雜得無以複加。

裴晏禹低下頭,苦澀和腼腆都摻雜在笑容裏,連他自己也能感覺到表情的古怪。

不知道韓笠曾經對多少人說過同樣的話?他還記得那幾次見到韓笠陪客的樣子,在那些人的面前,韓笠同樣表現得順從和愉悅,可是當客人們轉過身去,他又換做了另一張冰冷的嘴臉。

裴晏禹不禁心想,倘若自己此時此刻轉過身去,韓笠充滿暧昧和沉迷的目光是否也會立即冷卻?

看到裴晏禹苦笑,韓笠便知他沒把自己的話當真。韓笠不以為意地挑眉,用手指勾過自己的水杯,繼續喝水,而意大利面也在這個時候被服務生端上了餐桌。

吃飯的過程中,韓笠又開了一次玩笑。他說Mojito的味道雖然不濃烈,但容易上臉,保準裴晏禹一口喝下去,臉會紅得像小姑娘一般。

裴晏禹沒受他的言語刺激,在碰杯以後只小小地呷了一口,又等着韓笠的臉先紅。

但是,裴晏禹難以形容韓笠喝完酒以後,泛紅的臉。他想起了在計程車裏的那個吻,還有當時韓笠在晦暗的燈光下閃着微光的側臉。

酒吧裏的駐唱樂隊在休息過後,重新上臺演出。

這是一支小清新民謠樂隊,唱着一些他們自己寫的歌曲,也接受在場觀衆的點歌。裴晏禹很少在這樣的環境中吃飯,覺得在酒足飯飽以後,靜靜地坐着欣賞演出,心情能夠得到難得的放松。

可惜韓笠似乎并不這麽認為,聽歌時,裴晏禹幾次斜眼偷瞄,發現他總在低頭玩手機,模樣心不在焉。也不知他這是在和誰聊天,裴晏禹心感不悅,又猶豫着是否應該提醒他。

“你覺得不好聽?”裴晏禹小聲地問。

韓笠将手機放在桌面上,茫然的模樣一看便知剛才已是神游天外。他無所謂地聳肩,說:“還行。”話畢,他見到裴晏禹仍然瞬也不瞬地注視着自己,不禁笑問:“怎麽了?”

“沒什麽。”原來,和不喜歡的人約會是這樣的心情。裴晏禹感到自己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不由得想象,如果現在和自己約會的人是杜唯秋,氣氛是否也會這樣?

裴晏禹想象不出來,可有一點卻可以肯定——杜唯秋不會在約會的時候這麽不專心。盡管,杜唯秋根本不可能和他約會。

“你先前說要送我的禮物是什麽?”韓笠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提醒道,“還有不到半小時,魔法就消失了。”

裴晏禹目不斜視地看着舞臺,心裏悻悻然,完全打不起精神。

但他轉念又想,這恐怕是他們唯一的一次約會,也是他能夠和“杜唯秋”最接近的一次,以後或許不可能再有這種機會了。起碼,在他有錢以前不會再有了。

這麽想着,他起身往舞臺走去。

韓笠驚訝地看着他走上舞臺,走到彈吉他的主唱身邊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後接過主唱的吉他。盡管答案已經了然于心,可韓笠還是難抑訝異的心情。

只見主唱拿起沙錘坐在一旁,裴晏禹則坐到了原先主唱的位置上。他将麥克風架子往上調整了一些高度,緊張得不敢多看酒吧裏的其他客人一眼。

在虛化的背景裏,似乎還有三四桌的客人,而自己剛才落座的那張餐桌距離舞臺只有兩米的距離,韓笠此刻正帶着他素來充滿興味的微笑望着自己。

“呃。”通過話筒,裴晏禹聽到一旁的音箱裏傳出自己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暗暗地吃了一驚,抿起嘴唇以後小心地咽下一口唾液,說:“我想唱一首歌,送給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這算什麽?韓笠聽得哭笑不得,可見到裴晏禹已經紅得像番茄一樣的臉,又忍不住暗自期待他接下來的表現——說不定,他就算出糗,也特別可愛。

随着樂隊的前奏,裴晏禹也開始低頭彈起了吉他。他的指法不是特別熟練,但看得出來經過了精心的準備,待他開口,連原本的樂隊主唱也向他投以了驚詫的目光。

頭兩句或許是由于太緊張,韓笠覺得裴晏禹的聲音緊得像是随時要崩斷的琴弦。

可是,哪怕如此也掩蓋不了他清亮的聲線。漸漸地,他越唱越順了。在舞臺時而明、時而亮的燈下,他投入演唱的表情顯得格外認真和專注。

“像孩子依賴着肩膀,像眼淚依賴着臉龐。你就像天使一樣,給我依賴、給我力量——”坐在臺下的韓笠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裴晏禹唱着早已熟稔于心的歌詞,仿佛從他平靜、溫和的微笑當中得到了力量,“像詩人依賴着月亮,像海豚依賴海洋。你是天使,你是天使,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

原來這家夥唱起歌來是這個樣子。韓笠靠在椅子裏望着,在他朝自己笑時,忍不住跟着笑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大約是剛才喝了酒的緣故,竟覺得臉頰上熱得有些發癢。他輕輕地撓了撓。

當這首歌完整地演唱完畢,裴晏禹悄然地松了一口氣。他将吉他還給主唱,在其他人的掌聲當中羞赧地回到了座位上,又不禁将身體往餐桌的邊沿靠,問:“怎麽樣?你喜歡嗎?”

韓笠古怪地看了看他,等服務生走過來,将一張信用卡交給她,說:“沒有密碼。”

裴晏禹看得一愣,仍殷殷地望着韓笠等答案。

“我很喜歡。”韓笠等着信用卡被還回來,起身道,“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裴晏禹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一路走出去。韓笠不但走出了餐廳,還走出了巷子。他走得特別快,裴晏禹匆匆忙忙地跟着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掏出手機來看。

見到已經變成第二天零時的時間,裴晏禹的心裏咯噔了一聲,進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似是已經停擺的時鐘。

忽然,韓笠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拽進一條漆黑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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