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爐鼎(七)
那座最終被取名“啾啾峰”的山頭,高聳如雲。從山下往上望去,啾啾與秦舟的住處若隐若現,看不真切。
而在此之外,有一層若隐若現的結界,覆蓋在啾啾峰外。
林喬羽看了一眼蒼茫的山峰,笑容裏帶着無奈:“這得走着上去?”
身後傳來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或許上不去。”
林喬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結界的脈絡,以他築基的修為,竟然窺不見一絲一毫。想必是出自高人之手。
“林兄畢竟奉了懲戒堂的命,來勸導秦舟。他面子再大,也就是個雜役,還能不把懲戒堂放在眼裏?”
說話的人義憤填膺,仿佛真的是來伸張正義一樣。
其實不過是之前想占秦舟的便宜,被人狠狠怼了一頓,火氣沒處發罷了。
若不是這些人死纏爛打,林喬羽也不想走這一趟。更何況,還動用了家族在懲戒堂的關系。
蓬萊宮懲戒堂獨立于日常體系之外,上到天門弟子下到仆役,都要對其畏懼三分。
他能拿到這塊懲戒堂的令牌,怕是懲戒堂的那幾位也坐不住了,才借他的手探探秦舟的底子。
他持着令牌,對身後人微微拱手:“諸位,那林某就先去試試了。”
“林兄去吧,好好殺殺他的威風。”
“讓他吓得哭爹喊娘!”
“你們才要吓得哭爹喊娘!”
結界內傳來一聲尖利的呵斥,一只毛茸茸的小麻雀蹲在樹枝上,怒視着他們:“要進就進,不進別擋路!知道的以為你們來尋仇,不知道的還以為、以為你們要給自己挑一塊好墳地呢!”
這些話是秦舟教了他來氣人的,啾啾中途卡了個殼,最終還是磕磕巴巴地說完了。
他覺得自己非常有氣勢,和那天的舟舟一樣有氣勢。
小麻雀昂首挺胸,說完以後就蹦跳着走了,把身後的叫罵聲抛之腦後。
有腦子轉得快的,知道這時候叫罵沒用,就順着啾啾的話,邁步走近結界。但到達結界時,又有些猶豫。
昨日被結界彈出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撞到石頭上的腰還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還是先讓別人試試吧。
一群人到了結界面前,互相看着,最後都将視線投向了林喬羽。
林喬羽只作沒看見,心中略有些緊張地往結界裏面走。
直到一只腳踩進了啾啾峰的地界,他還沒緩過來。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步子才慢慢輕松起來。
後面的人見他進去了,便争先恐後地往裏面沖。
結果全部被結界彈了回去。
林喬羽聽見身後傳來了不忍卒聽的慘叫聲,正想回頭看看,卻見啾啾跳着來到他面前:“走吧,舟舟找你。”
“他知道我會來?”林喬羽微訝。
小麻雀歪了歪頭:“他說遲早的事。他還說,如果你不來,下餃子也挺好玩的。”
結界外被彈出的衆“餃子”:“……!”
山路崎岖,仿佛永遠也看不見盡頭。
總是是築基之身,一口氣爬到半山腰,也有些疲憊。
林喬羽提起一口氣撐着,在看到秦舟兩人居住的竹屋時,不免有些欣慰。
爬了這麽久,終于迎來曙光。
就在這時,秦舟笑着出現在竹屋旁:“爬了這麽久,累了吧。”
林喬羽:“……”
這人怕不是故意來嘲笑他的。
身旁的啾啾就像沒感覺到累一樣,化成人形撲到秦舟身上。
秦舟打發他去一邊玩,自己則上前拉起林喬羽。
手掌相觸的瞬間,秦舟發力幫他踏上了最後幾階石階。
“多謝。”林喬羽原以為他會刁難自己,沒想到是來幫他一把。
不過他想錯了。秦舟就是來看個笑話罷了。
不是他一個人爬山會累死,他心裏平衡多了。
“道友遠道而來,進去坐坐?”秦舟問。
“多謝道友好意,我就不久待了。”林喬羽從身上摸出懲戒堂的令牌,“蓬萊宮地界內,未經允許禁止私自釋放大型結界。林某奉懲戒堂之命,前來提醒道友。”
秦舟笑着看了一眼他的令牌,沒說話。
林喬羽一瞬間覺得,這人是不是真連懲戒堂都不放在眼裏。
緊接着,秦舟點了點頭道:“拿着你這令牌,能出蓬萊宮嗎?”
“啊?”林喬羽愣了。
看來是不行。秦舟放棄了誘騙令牌的想法:“還是進去坐坐。這結界不是我設的,還請道友和懲戒堂解釋清楚。”
“那釋放結界的人是?”
秦舟笑笑:“等他來了,你自己問吧。他若是樂意,你們再說收回結界的事也不晚。”
林喬羽勉強笑道:“那位道友什麽時候會來?”
“道友?”秦舟神秘莫測地朝他笑了笑。
林喬羽的臉色立馬變了。
怪不得那些人都想欺負他們,欺負人是挺爽的。
秦舟:“沒事,我随口說的。你來的正好,我找你也有些事。”
“不了不了,我只是來帶個信。既然那位……不在,我就先回懲戒堂報信了。”林喬羽趕忙道。
“這樣啊,那你回去吧。”秦舟表示十分理解他的苦衷。
他如此爽快,林喬羽卻走不動了:“不知道友找我有何事,我還有時間聽一些。”
秦舟緩緩搖首:“算了,此事雖是互利互惠,幹系卻不小,我不能強求道友倉促之間做決定。況且除了林家,我還可以找旁人商議。”
“既然事關家族,”林喬羽輕咳一聲,“林某義不容辭。”
“那我們便好好談談。我需收拾一下竹屋再見客,道友可以先四處走走,解解乏。”
秦舟說完,便進了竹屋。
林喬羽這才有心思看看啾啾峰的全景。
這一看,就吓了一跳。
在竹屋旁的樹下,赫然擺放着一張寒山靈玉塌。靈玉被磨得光滑,顯然使用日久。
竹屋後是一小塊田地,作物高度及膝,長得郁郁蔥蔥,煞是可愛。在作物之下,零零散散地插着幾個陣旗。
林喬羽湊近了一看,覺得那作物模樣有些眼熟。
——赫然是即将開花的蘊靈草!
秦舟去靈草堂讨要靈草籽,也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蘊靈草絕無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長成這種模樣,難道說他們早就種了蘊靈草?
對了,那時候他和攤主說,要讓蘊靈草結出十倍收成。
林喬羽想扒開草葉,看看這蘊靈草究竟能不能結出十顆靈晶。
手上卻兀然一痛。
小麻雀叨着他的手:“你不許碰!你走開!”
秦舟的聲音也恰好響起:“林道友,怎麽了?”
林喬羽悻悻地收回手:“我看這蘊靈草長勢不錯,想湊近看清楚些。”
“你說謊,你明明伸手了。”
“我并無惡意……”林喬羽有些口幹舌燥。
一個是靈智半通的小麻雀,一邊是亦敵亦友的修士。秦舟會相信他的幾率太小了。
林喬羽還想說兩句,秦舟卻已經上前來。
“我有心與道友合作,若是道友不願,我便另請高明了。”
“哪裏的話,實在是誤會一場。”林喬羽喉頭動了動,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挂不住。
“是麽……”秦舟勾了勾唇角,忽然換了個話題,“不知林道友家中,可有種植蘊靈草?”
這是暫且放過他了。林喬羽趕忙道:“自然。我家有靈田千畝,其中半數種植了蘊靈草。但是我們并不出售蘊靈草籽,也不外包靈田……道友怎麽問這個?”
秦舟笑着點頭,語氣中帶了點歉意:“這些蘊靈草是我昨日種下的,運用的聚靈陣,是我一脈的獨門陣法。我本想用這陣法與林道友換些東西,但我只知林家主族是各個家族中最腳踏實地的,沒想到分支掌控的靈田遠遠低于我的預料。我縱使有一己私欲,卻實在難忍寶物蒙塵……”
林喬羽聽到前半段時,就已經吃了一驚。再聽後面,卻是有些慌了。
他忙道:“雖然我這支林家現在掌控的靈田稀少,但附近的另一脈林家人丁凋零,不日便可被我族吞并。到時候兩千畝靈田,定不會辜負道友的聚靈陣!”
“不日,便是現在還沒有。我現在不可将聚靈陣給你。”秦舟作痛心疾首狀,但很快話鋒一轉,“但有樣東西,我确實稀缺……或許可以先将部分陣圖抵押給你,等到你們有了另一半靈田,再授予你們另一半。”
“可以。”林喬羽道,“不知道友想要什麽抵押?”
“我要的不多。兩塊可以進出蓬萊宮的令牌。”
結合他前兩天得來,和原書中的信息,君漸書這人謹慎過頭,不想讓蓬萊宮和外界有太多來往。
因而無論是秦舟這樣種田的仆役,和灑掃庭除的外門弟子,全都沒有出蓬萊宮的令牌。
只有天地乾坤四內門的弟子,他們的弟子令牌才能自由進出蓬萊宮。
林家有那麽幾位坤門弟子,而林喬羽好巧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可令牌是關系到身份的重要物件。這句話說出來,就是一盆涼水澆到林喬羽發熱的腦子上。
得再加把火。秦舟淡淡道:“我知道這事讓你為難。你也看見了,蓬萊宮中有人護着我,卻不想讓我出去,事實上是貪圖我身上的陣法傳承。我身上的陣圖可不止這一個,你若是幫了我,振興家族指日可待。不過你若是害怕被人打擊報複,想一輩子在蓬萊宮底層唯唯諾諾,那便當我沒說。”
一輩子在蓬萊宮底層?一輩子和那些被人一挑撥就上鈎的蠢貨混在一起?
若不是那些人沒長腦子,他根本不用冒着風險來找秦舟!
秦舟見火候差不多了,繼續道:“在靈草堂時,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如此畏首畏尾……”
“不。”林喬羽取出自己的弟子玉令,懸在秦舟面前,“我可以先将一個弟子令牌交給道友,但我今日必須見到陣圖。”
魚兒上鈎了。秦舟淡淡道:“可以。”
他朝林喬羽伸出一只手:“跟我來。”
靈臺清明,精神煥然一新。
走進竹屋時,林喬羽只有這個想法。
竹屋裏擺設雖不貴重,卻件件整齊。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小幾上的一個香薰,散發的那種凝神香氣,林喬羽只在家族祠堂中聞過相似的。
從外面根本看不出內裏的精致。這小竹屋不像是兩個雜役弟子的住所,倒像是哪位清心寡欲的長老洞府。
秦舟暗暗打量着他的表情。
把啾啾昨天踩亂的東西收拾一遍,果然是正确的選擇。
還得感謝做戲要做全套的君任,若非他的香薰,林喬羽恐怕還沒那麽容易上當。
小幾上放着一個木盒,打開後,裏面放着幾張殘缺的陣圖。
秦舟從中拿出一張,遞到林喬羽手中:“你可以去外面比對一下,看看這聚靈陣的真假。”
啾啾帶着林喬羽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林喬羽的目光堅定了許多。
他将自己的令牌拍在小幾上,推給秦舟:“今日我先将這抵押給道友,來日得到新的令牌再來替換。我也會推進本族與另一支分支的合并。請到時候道友務必将完整的陣圖只交給我林家。”
他說着,從儲物袋中掏出了一個玉碗,劃破指尖将鮮血遞進去。
“今日歃血為誓,請天道見證。”
秦舟微微點頭,同樣劃破指尖。
鮮紅的血液滴進去,瞬時相融,而後很快被碗底吸納,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但秦舟卻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方才的交易已被天道見證。若是日後任何一方背棄約定,就要遭受天劫懲罰。
“我還要回懲戒堂交付,今日就先告辭了。”林喬羽對着秦舟點了點頭。
秦舟拿着玉令,端詳了片刻上面的坤字,然後讓啾啾帶他出去。
林喬羽出去的時候,正巧碰上前來的君漸書。
君漸書對這人已經沒了印象,只向他身後的秦舟颔首示意。
他依舊一襲青衣,只有腰間挂了塊玉佩,看起來像個清貧的教書先生。他身上的威壓渾然天成,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林喬羽瞟了一眼他的玉佩,面色卻霎時間發白。
秦舟将他的表情變化收入眼中,卻看不出君漸書那塊玉佩有什麽特別的。
他因而笑道:“君先生,有空送這位道友一程嗎?他爬上來夠累了,方才又立了天道誓言,怕是有些疲憊。”
“嗯?”君漸書擡眼看他。
秦舟幾步跑過來,小聲對君漸書說:“待會給你賣藝,換不換?”
君漸書看向林喬羽。後者的笑容已經僵在了嘴角:“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下去。”
君漸書朝着他勾唇一笑,微微一拂袖,林喬羽就被結界彈了出去,身形消失在原地。
秦舟看着在天邊劃出一道弧線的林喬羽:“哇哦。”
他又問:“死不了吧?”
“死不了,還能活蹦亂跳地跟別人說,秦舟和一個天門弟子關系甚篤,能夠随意支使他。”君漸書顯然發現了他偷瞄自己腰間玉令的事。
并且也看穿了他扯自己虎皮的用意。
天門弟子,蓬萊宮中除了長老外地位最高的人。
據說每位天門弟子的令牌,都是君漸書親自給予的,數量極其稀少。
秦舟盯着那塊令牌,盤算了一下坑過來的可能性。
算了算了,這玩意兒他賣藝賣到死都還不起。
秦舟笑道:“那可不敢,我這不就要給君先生賣藝了嗎?”
君漸書卻搖了搖頭。
“我想先聽你講個故事。”
“得嘞,老板你想聽什麽?想聽什麽都行,就是孟姜女哭長城我也給你講。”
君漸書微微反應了一下,秦舟看着他這反應直樂。
秦舟好心地告訴他:“孟姜女哭長城是我以前世界的故事。”
“不用了,”君漸書把靠的過于近的秦舟隔開,語氣帶笑道,“我想知道你剛才怎麽坑害那小弟子的。”
秦舟不樂意了。
“那怎麽能算坑?我把聚靈陣的圖紙抵押給他,換他兩個進出蓬萊宮的玉令,怎麽虧待他了?”
君漸書一語點破:“陣圖哪來的?”
“藏經閣裏借的。”秦舟道,“藏經閣的書籍,借閱期限是一年。一年之內我出蓬萊宮,找套一樣的還回去就行。那套陣圖是孤本,他們看不出來的。”
秦舟又笑着加了一句:“也看不懂。要不是我知道一點偏門的陣法信息,也搞不明白那陣圖。不過沒事,到時候手把手教,傻子我都能給他教會。”
“別是先教會別人忽悠了。”君漸書打趣道。
“那怎麽能叫忽悠呢。”秦舟道,“這叫白嫖。”
“白嫖?”
“就是你去嫖,但是不給錢。生動吧?”
君漸書:“生動。”
秦舟心情不錯地往竹屋裏走:“我之前收拾竹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破瑤琴,正好昨天晚上沒事,就給修補好了。今天心情不錯,給君先生賣個藝。”
在他身後,君漸書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你會操琴?”
“啊,我在從前那個世界……那個小秘境裏,是個琴師。君先生別在外面站着,您那尊貴的鞋底哪能見灰啊,進來坐。”
是他多慮了。君漸書跟着秦舟進了竹屋,卻忽然生出一個缥缈的念頭。
他找了那麽久,也沒有師尊的下落……萬一呢?
君漸書盯着秦舟松快的身影,眼神暗了暗。
作者有話要說: 君漸書:逐漸對這個爐鼎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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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注意出門戴口罩勤洗手嗷。
我們這邊有流言說确診了肺炎病例,但是新聞上沒有。下午就在說服爸媽別亂信轉了幾道彎的小道消息,腦闊疼。
得到的教訓是,我再也不立更新時間的flag了(嘟嘟囔囔的)
希望大家都要健健康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