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爐鼎(十六)
修者入道,以靈骨為基,吸引靈氣交融貫通。
豔骨是靈骨的一種,沒有天生劍骨堅韌,比不上天生魔骨危險,卻是最禍國殃民的一個。
懷有這種靈骨的人,在凡塵裏大多淪落為風塵中人,或被人哄搶,經手數次。為了豔骨之人的一聲嬌笑,凡間有人傾家破産,有人自傷自毀。
豔骨剛出現在修真界時,被認為是絕佳的爐鼎體質。然而僅僅過了一年,那人就被爐鼎吸光精氣衰竭而亡,豔骨被轉手數次,其間引起的哄搶不亞于凡間。這件事為修真名家不齒,便禁絕身懷豔骨的人修煉。
時至今日,修真界中已經難尋豔骨,只在魔道合歡宮裏還存着些許,被奉為至寶,供給門下瞻仰修煉。
君漸書聽見豔骨二字時,驟然明白了秦舟的異狀。
師尊眉眼裏似有若無的魅意,讓人回想起時忍不住心中微動。
他不會用豔骨,卻擅用靈力将它激活了。若是不能征服它,便要受它掌控,淪為黑氣口中所說的輕賤之人。
君漸書神色不動,指尖輕輕叩擊琴弦,音韻如同浪潮,漲落之間,吞噬一切敢于螳臂當車的事物。
與琴聲呼應,從遠處傳回幽怨的悲鳴,讓人聞之落淚。
侍女從腰間抽出一套雙刀,舞的虎虎生風,卻在音浪之下顯得無比渺小。
“你這麽生氣做什麽?”侍女猙獰地笑起來,“這東西可是他求着我給他的。”
君漸書不答,只是節奏緊湊了些,将侍女逼得節節敗退。
侍女眼見抵禦不住,大喝一聲。
這一聲如同虎嘯,配上飛舞的雙刀,硬生生将音幕隔開半尺。
侍女的身形瞬間抽變,下一瞬,一個長相清俊的青年出現在君漸書面前。
青年的長相,赫然與君漸書有六分相像。
“拾柒。”君漸書輕輕叩擊着琴弦,言語裏還帶着點笑意,“看來本座是太手軟了,才讓你敢拿本身來蓬萊宮。如此甚好,省了本座的事。”
音修到了極致,連話語都是武器。
被稱作拾柒的青年在巨大的威壓下直不起腰來,低着頭哈哈大笑:“有何不敢?我都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把秦舟偷走,給他換上豔骨!不知道他那種茍且偷生的人,會不會為了欲.望,去和玄冥的小蛇好好玩耍呢?”
君漸書一時沒有言語。
拾柒知道他在想應對之計。
在仙道之中,君漸書哪裏都能去。但魔修與仙修之間有結界阻隔。要進魔尊的宮宇,更要花些力氣。
等他趕到,秦舟早就跟蛇群玩的樂不思蜀了。
拾柒還覺得不夠,繼續笑道:“你當你那師尊是什麽寧折不彎的好東西?他當初可是抱着我的腳,跟我說,‘求求你,我想活,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君漸書,你看看你把你師尊逼成什麽樣了?”
·
大殿空曠陰冷,牆上挂了兩排火把,怒伸着火舌,熱意卻傳達不到人身。
一個巨大的金色籠子鑲嵌在殿宇中央,通體泛着法陣的光。
籠中伫立着一個高聳陡峭的石臺,最上面有兩張床大小的位置。石臺之上趴着一個痛苦蜷縮的青年。
他的衣裳濕透了,被扯得松松垮垮,露出蒼白的肌膚。
身體姣好的曲線暴露無遺,面上若隐若現的紅潮使他顯得誘人。
秦舟并不知曉這些。
從溺死的恐懼中掙脫開來,他全身都痛,又隐隐有焦躁從骨縫裏鑽出來,順着經脈燒到不上不下的部位,又燒到心裏。
不就是透支個靈力嗎,怎麽搞得像欲.火焚身。
秦舟咬着舌尖,勉強清醒了些,擡頭去看自己的處境。
他絕對不相信黑氣能把他搞到什麽好地方。
果不其然,籠子裏關着就算了,還放在高臺上,是多怕他跑了。
秦舟支起身子,探頭想看看臺子有多高。
下一秒,秦舟臉上的血色瞬間被抽空。
多高沒看出來,但地下密密麻麻地全是蛇,細的如麻繩,粗的如同碗口。
有條小蛇剛蘇醒過來,迷茫地往上看去,正和秦舟對視。
一人一蛇對視片刻,秦舟喘着熱氣,慘不忍睹地收回了視線。
就、特、麽、離、譜——
這是怕他跑了?這分明是蓄意謀.殺。
他剛才看見了,已經有蛇開始往石臺上爬。那些蛇都花花綠綠的,腦袋長得也千奇百怪,一看就有劇毒。
秦舟吓得眼前一花,五彩斑斓的色塊閃來閃去,最後彙成了無數條細長的紅蛇,箭雨一般朝他射.來,激纏在他身上。
被紅蛇爬過的地方,焦躁感逐漸止不住。
濕噠噠的衣裳不知何時已經被焐熱,秦舟下意識扯開衣料,發現下面蔓延開了條條紅痕,宛如小蛇蜿蜒纏繞。
和他剛穿來那天見到的一樣。
紅絲纏身如蛇,這是原主被君漸書挖了靈骨的後遺症。
之前用那塊靈骨勉強壓下了,如今這東西再次出現,怎麽想也不是個好征兆。
最壞的結果便是,君任給他封印在身體裏的那塊靈骨沒了。
秦舟凝起靈力,想要探一探那東西還在不在。
一絲靈力卻像是一粒火種,撒在幹涸的草原上,瞬間燃起燎原大火。
秦舟渾身都在發燙,力氣被燒的一絲也無,跌坐在高臺上,無力地喘息。
理智被惡狠狠地撕扯,秦舟掙紮着咬破舌尖,用手臂撐着,趴在石臺上喘息。
身體叫嚣着燥熱,秦舟勉強睜開眼睛,想看看蛇群之中能不能找出一條生路。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要瘋。
他一點點挪到石臺邊緣,留下一條人形的水漬。
入眼的蛇蜿蜒扭動着,秦舟猛然生出一種渴望。
它們會很涼快,會讓他好受些。
好受個鬼——
秦舟猛地在舌尖的傷口上碾了一下,從燒灼神識的妖火中逃竄出來。
他狠狠吐出口中的血沫,卻陡然聽見一個晨鐘一般的聲音。
“拾柒要用的人是你。”
玄冥魔尊來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浮現出這個想法。
秦舟擡眼望去,看見一個黑的矮小身影,隐隐泛着金光。
下一瞬,這個身影出現在高臺的另一端。
少年不怒自威,一雙眼帶着上位者的高傲,專注地打量秦舟。
他天生的威嚴,沖淡了體內的妖火,讓秦舟偷了片刻的閑,偷偷打量着他。
玄冥魔尊是龍族,被君漸書重傷以後,維持着少年形态療傷。這人性格不算狂躁,硬要說起來,因為從前是龍族之首金龍的緣故,有着骨子裏的驕傲。若是認定了什麽,便屠盡天下也要得到。若是不在意,便寬容得離譜。
聽玄冥魔尊的話,原主和他認識?
認識就行,不管有仇沒仇,先忽悠兩句再說。
秦舟嗓音沙啞:“好久不見。”
“不久。”玄冥一掃衣擺,盤腿坐下,和他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你前兩個月還想勾.引我。”
秦舟:“……!!”
勾.引魔尊就算了,這麽小個體态也能下手?
他在心裏問候了一下原主和原主的弟弟。
貴圈真亂,不敢說話。
秦舟默默背過身去,趴在石臺上,讓肌膚盡可能貼在石臺上解熱。
但玄冥的威壓漸漸失了效力,那股讓人求死不能的燥熱再次升騰上來。
男人的呼吸聲逐漸急促,脊背上布滿汗珠。蝴蝶骨痛苦地掙紮着,勾.引着人将它揉碎摧毀。
玄冥微微垂眸:“現在還想嗎?”
他等了一會兒,秦舟沒有回應,只有喘息聲像一尾小勾子,輕輕撩人。
玄冥斂眉,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遺憾。
秦舟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麽。
俗話說以毒攻毒,他方才試着用靈力鎮壓邪火,卻恍然聽見什麽破碎的聲音。
像是他的骨頭終于承受不住斷了,又像是空間被一把捏碎。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而後漸漸清晰。
他仿佛穿行在人來人往的酒館,在燈紅酒綠之中,和許多人擦肩而過。
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他擡眼尋找什麽,視線最終定格在一個小孩子身上。
那孩子十歲左右,長得粉雕玉琢,唇角不勾而眉目含笑,讓人看起來就心生憐愛。
他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點了一桌子菜,自己慢條斯理地吃,看起來乖巧而寂寞。
秦舟一眼認出了他。
這是小時候的君漸書。
他“自己”當然也認出了君漸書,輕巧地晃到小孩身後。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君漸書放下筷子,疑惑地看去。
“自己”抓住了這機會,猛地蒙上君漸書的眼睛,捏着嗓子問:“君任任,猜猜誰來了?”
君漸書笑出聲來,把他的手扒下來,轉身投入來人的懷抱。
他仰頭笑着問:“師尊怎麽回來了?”
“那些人都觊觎你師父英俊潇灑,我才不和他們一起吃。”秦舟笑着坐在君漸書身邊,順手給他夾了塊肉。
師徒兩人其樂融融,秦舟的思緒卻猛然炸開,連兩人什麽時候吃完走了都不知道。
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君任就是君漸書?
作者有話要說: 越寫越覺得适合海棠市,豈可修。
這章要素很多,看不懂的話留評跟我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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