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蓬萊(十八)
秦舟在地上蹲了一會兒,等到腿快麻了才站起來。
雖然被君漸書攪和了一下, 但他好不容易出來放放風, 當然不能就這麽結束了。
調整好心态,秦舟很快就像一個真正的閑散人員一樣, 大搖大擺地在“廟會”上逛了起來。
這一逛, 倒是看見了幾個還有印象的人。
首先是林喬羽。這人在武場附近,眼裏閃着光彩, 看得不亦樂乎。
看他的精神狀态,最近應該過得不錯。
秦舟一瞬間有種想上去和他打個招呼的沖動, 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是在蓬萊宮裏,要是讓君漸書知道了, 他做爐鼎的底褲都要被扒光。
之前在靈草堂、藏經閣見過的人, 也出沒在群英會裏。只是這些人終究只能是群英會裏的“群”,旁的熱鬧和他們沒有什麽關系。
也和自己沒有什麽關系。
秦舟在群英會裏四處走了一會兒, 随心聽了旁人的幾句閑聊,看夠了熱鬧,就随便找了個高處坐了下來。
這裏應當有什麽禁制,外來的人進不來。秦舟樂得清靜,在閣樓頂上撐着身子坐下。
從這裏能夠看到行人如織, 來來往往熱鬧非凡。
秦舟忽然覺得,這時候應該有一壺酒。
不過他懶得下去買,就這樣坐着也沒有什麽不可。
他坐了一會兒, 沒有等到酒, 卻看到了一個讓他有些意外的人。
“喲, ”秦舟揮手朝樓頂上的另一個人示意,“傅……傅延,是你。”
他一開口就想叫“傅掌令使”,卻發現傅延背上還背着那個巨大的綠色長弓,于是求生欲很強地改了口。
傅延依舊冷冷淡淡的,但态度好歹比從前溫和些了:“好巧。”
“挺巧的。”秦舟笑了笑,“你的事做完了?”
“殺幾個人罷了。”傅延在他身旁坐下,靜靜地看着遠方。
秦舟:“你這樣子,倒像是專程來找我的。”
“不是。”傅延停了一瞬,“我一直挺喜歡這個地方。”
“好眼光。”秦舟拍馬屁的時候,順便誇了誇自己的眼光。
傅延看了他一眼,淡淡問:“群英會難得,你不去逛逛?”
“有什麽好逛的,能和我說說?”
傅延想了想:“蓬萊閣君先生在武場附近答疑。”
“想必很擠。”秦舟道。
得到傅延肯定的答案後,秦舟笑道:“不想去擠。況且我要見他,還用等群英會?”
傅延沒否認,又道:“秋刃在武場虐人。”
“我去過了,他那地方太惹眼。”秦舟道。
他到武場的時候,秋刃一杆□□插在地上,整個人特別意氣風發。
秋刃的對手已經被他擊翻在地,秋刃這個二哈卻道:“你起來,我們再打一場。你剛才那招我能破的更快。”
當時秋刃的對手,臉色已經青了。如果不是打不過,恐怕已經要和秋刃拼命。
這種憋悶的感受秦舟特別懂,如果不是打不過,他時常想掐死君漸書。
傅延見狀,想了想,最後道:“宮主在赴宴,你去能看見歌舞。”
秦舟看着他笑道:“傅延,換成你,你去不去?”
傅延想都沒想:“懶得。”
秦舟道:“我也懶得。而且我一去君漸書就要分心,他過不了多久就要走,倒是掃了別人的興。”
傅延冷笑一聲,沒再勸他,和他一起在房頂上坐着了。
秦舟心裏還是有點慫他,瞄了他一眼。
傅延身上的氣息還算平和,面上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什麽特別的。
秦舟稍待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從閣樓上一躍而下。
但他的腳沒沾到地,就覺得身子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君漸書攬着他笑道:“怎麽我一會兒不在,師尊就閑到跳樓了?”
秦舟吓了一跳,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被放下後,分明哪裏都沒有傷到,心跳卻有些快。
他看着君漸書,笑了笑:“沒什麽好逛的,到處都是人。”
“師尊可不是怕人的性子……”君漸書想了想,輕聲問,“你不是是欺負別人了?”
秦舟瞟了他一眼。
“那就是我猜對了,”君漸書笑道,“師尊欺負了別人,怕被報複,就躲到樓上了?”
“君大宮主,我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能編?”秦舟好氣又好笑,先起了步子,“你還想逛嗎?我陪你四處看看。”
“有師尊在,當然想逛。何況我還有個地方想帶師尊去。”君漸書跟上他,聲音裏笑意斂了些,“但我想先聽師尊的心事。”
秦舟回頭看向他:“我和你說過,我忘記了很多東西。”
“嗯。”君漸書唇角的笑容慢慢淡了,又化為苦笑,“師尊聽見了什麽?”
“秦大公子忘恩負義,帶着魔修攻擊蓬萊宮。将蓬萊一角的靈嶼占領後,使用陣法将裏面的靈氣強行逆轉為魔氣。”秦舟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靈嶼之中的靈獸與修士,無一幸存。”
他就是聽到了這些,才不想在群英會上逛下去。
分明這幾天他才覺得,原主可能有情可原。但做出這種慘無人道之事的人,縱使有天大的理由,也無法被原諒。
在秦舟混亂時,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君漸書攥得他手骨生疼。
“師尊。”君漸書輕輕叫了他一聲。
“嗯。”秦舟回過了神,繼續問,“這是真的嗎?我對這些……一點印象都沒有。”
君漸書手心的溫度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炙熱。秦舟卻覺得如墜冰窖,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若是君漸書懷疑他在推脫責任,這時候反問一句“真的嗎”,他真的沒有勇氣回答。
君漸書的回答只比他想象中的好了一線:“是真的。”
他的話好像還沒說完,秦舟忍不住接上了後一句:“但這不是全部。”
“對。師尊想聽所有的嗎?”
秦舟垂眸:“不……想。”
他的聲音細若蚊鳴,君漸書也不知道聽沒聽清楚,只道:“可我不想告訴師尊。”
也……挺好?他實在不想知道原主從前有多麽喪心病狂了。
秦舟抿抿唇:“那個靈嶼現在怎麽樣了?”
“成了死地。魔修被趕走之後,沒有人上過。現在魔氣散的差不多了,但仍不能修煉。”
秦舟:“能帶我去看看嗎?”
“可以。”君漸書忽然往前幾步,扯着秦舟走,“但不是現在。今天我還有地方要帶師尊去。”
秦舟任由他拉着,衣袖交疊之間,兩人相握的手若隐若現。
可君漸書的速度太快,他幾乎是被拖着走開,沒有心思去掙脫君漸書的手。
兩人便這樣很快離開了視線。
“……”閣樓頂上的傅延默默移開視線,什麽都沒看見一樣,繼續對着天空發呆。
秦舟猜過君漸書想帶他去什麽地方。
或許是什麽極難看見的盛事,或者對他和原主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但他沒想到,君漸書把他帶回了天樞殿。
準确來說,天樞殿所在的峰頭。
七個主殿所在的地方,其實并不是蓬萊宮的主峰,而是分別獨占一個峰頭。
但天樞殿所在的峰頭視野極佳。時至傍晚,落霞将蓬萊宮頂的靈力聯結照得熠熠生輝。
秦舟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月以前,他還是個偶爾跟着老師去巡演,其餘時間鹹魚的大學生。誰知道看了一本配角和自己同名的小說,在評論區留了個評論,就穿進了書裏。剛穿書的時候,他在蓬萊宮邊緣,盯着主宮的靈力聯結,想着總有一天要進來看看。
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他曾經對原主的經歷毫無興趣,現在卻有些抓心撓肺地想知道,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玄青為什麽會被關在天璇殿,玄冥為什麽入魔。秋刃和他從前是什麽關系。
還有君漸書……究竟是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君漸書将他引入一個小亭之中,忽然從随身空間裏拿出一把劍。
他将劍推到秦舟面前:“師尊看看,這把劍有什麽特別之處。”
秦舟于是拿起那把劍。
劍身還算光滑,劍柄卻已經鏽跡斑斑,在歲月的磋磨下顯得脆弱無比。
秦舟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試探地問:“它……比較舊?”
“舊劍多了去了,你看這把有什麽特別嗎?”君漸書問。
這是在試探他?
秦舟仔細看了看。那劍上一絲靈力波動也沒有,而且鏽成這樣,肯定不是什麽好料子打造的,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了。
秦舟疑心這東西和原主的過去有關系,但他記憶裏一片空白,實在看不出這劍上有什麽玄機。
試了一會兒以後,秦舟将劍放回去,搖搖頭道:“記不起來了。”
君漸書勾起唇角,嘲笑道:“你能記起來就怪了,這就是把普通的舊鐵劍。”
秦舟:“……”
他擡頭,認真地看着君漸書:“你這樣讓我好想打你。”
君漸書将那把舊劍拿起來,塞進秦舟手裏,然後将自己的袖子抖下去,露出白皙的手臂,橫在秦舟面前。
他笑道:“來。”
秦舟拿着劍,愣愣地:“啊?”
“師尊試試用它傷我。”
秦舟慘不忍睹地看了他一眼,一劍往君漸書身上割去。
因為知道君漸書的戰力,他這一下就沒留手。
一劍下去,君漸書原本毫發無損的手臂上,陡然多了一道半寸深的傷口,還在滋滋往外冒着血。
秦舟一驚:“你這也太脆皮了,有療傷藥嗎?”
因為沒料到他下手這麽重,君漸書眉頭輕輕上挑一瞬,但很快就壓了下去。
他苦笑道:“師尊造成的傷,療傷藥沒用。”
秦舟翻找療傷藥的動作頓了一瞬。
好像是這樣,他之前也很容易就傷到了君漸書。
可是這樣……他馬甲不早就掉一地了嗎?
秦舟警覺的看着君漸書,後者施術将血止住以後,微微揚眉:“嗯?”
“只有我能這麽輕易傷到你?”秦舟問。
“倒也不是。”君漸書道,“和拾柒打也這樣。他是我的心魔,我們兩個之間互相牽制。”
那應該還沒掉馬。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有點奇異地在意自己以前給君漸書當過爐鼎這一回事。
不過沒事就好。秦舟問:“我不知道這事,應該對你有利……為什麽要告訴我?”
“當然不只是告訴師尊這一點。”君漸書笑笑,“我想将它的來歷也全部告訴師尊。當做師尊這麽久以來,都沒有想過傷我的……獎勵。”
你想多了,他只是比較能茍而已。看着君漸書還算認真的神色,秦舟将到了喉頭的吐槽硬生生咽了下去。
秦舟:“你說。”
君漸書緩緩道:“這個詛咒是在師尊投奔魔修前設下的,那時候我猜到師尊會與仙道為敵,便趁師尊受傷虛弱,和你強行綁定了這一條詛咒。”
秦舟:“嗯?這條詛咒的效力是什麽?既然是強行綁定的,總不能只便宜了我。”
君漸書:“對。有了這個詛咒,師尊會很容易傷到我,在我身上造成的傷口也會很難痊愈。但若是師尊将我殺死了,這個詛咒就會反噬到師尊身上。”
“我也會死?”秦舟猜。
君漸書搖搖頭:“我身上關于仙道的法則,會轉移到師尊身上,師尊會變得很強,但受仙道制約,無法在修真界裏使用靈力,魔息也會被靈力吞噬。”
秦舟:“哇哦。”
他一瞬間不是很能理解君漸書的腦回路。
就算不能使用力量,又把原主洗成了正常修士……這懲罰也太低了點。
“若是師尊死了,這部分力量就會回歸仙道,加固仙道的法則。”君漸書道。
秦舟又愣了一下,但慢慢回過味來了。
秦舟:“你這麽強調仙道的法則,我之前是想破壞仙道?”
“對,你想将修真界改造成魔界。”君漸書平靜道。
那個将靈嶼中的靈氣盡數轉化為魔氣的行為,也能佐證原主的心思。
秦舟忍不住問:“為什麽?”
原主出身極好,就算後來遭受變故,心性大變,也不至于變成了反社會人格吧?
雖然這個将修真界改造成魔界的喪病行為,在原書裏也見過一點端倪。可原書裏那個秦舟,從頭到尾就是個瘋子,根本不能從他身上做參考。
君漸書淡淡道:“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師尊對修真界的意見已經很大了。你做的事情,和你從前教我的背道而馳……所以徒兒沒有選擇幫你。”
秦舟壓下心底翻騰的情緒,嗓音沙啞道:“你做得對。”
君漸書忽然笑出了聲:“我做的對?”
他笑了兩聲,微微合眼,像是極其疲憊:“我做的不對。早在一開始發現端倪的時候,我就該将師尊綁在身邊,給你種上詛咒,讓你無法離開我。”
秦舟沉默了。
如果事實如此,那麽從君漸書的角度出發,他的做法沒有任何問題。
畢竟對方是反社會人格,也不能用對待一般人的方式對付他。
問題就在于……他不是原主啊。秦舟略感苦逼,卻沒有辦法将真相宣之于口。
君漸書對原主感情這麽深厚,他現在自爆了身份,那可能真的會變成物理意義上的自爆。
君漸書好像也沒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顧自繼續道:“我不會對師尊設防,所以只要師尊想,随時可以殺了我離開。就算你沒法使用靈力,但畢竟法則在你體內,你也不會被別人殺死。”
他睜開眼睛,欺身壓住秦舟,迫使他和自己對視。
君漸書認真道:“我想用自己的命脈,換師尊信我一次,好不好?”
秦舟被他壓得難受,想挪挪身子,卻被人壓制的死死的,一分也動不了。
他嘗試了一下,沒有結果,便放棄了。
他低聲問:“你想讓我信你什麽?”
君漸書眨了一下眼睛,緩緩道:“師尊現在比之前要好很多。師尊不恢複成原來那樣,對你我都好。”
秦舟反應了片刻,問:“你想讓我放棄追尋過去,就這麽和你待在一起?”
下一刻,他在君漸書眼裏看見了肯定的神色。
秦舟的目光微微躲閃,君漸書見狀,唇角揚起苦澀的弧度。
他放開秦舟,嘆了口氣:“我總是拿師尊沒有辦法。”
秦舟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腦子裏思緒紛飛,卻都抓捕準确。
他抓住裏面飄過的一條,随口問:“你不是能消除記憶嗎?如果真不想讓我想起來,随時消除了不就好,還用得着——”
他說到最後,看見君漸書有些無奈的神色。
秦舟梗了一下:“你是不是已經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