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徵羽見到溫時纾瞥向她的眼神不善,趕緊說:“哪能再讓您養着我們爺孫倆呢?您說是不是?”她擡起雙手湊到溫時纾的面前晃了晃,說:“您的侄女兒有手有腳,養活自己和她爺爺沒問題的。”

溫時纾輕輕拈住溫徵羽送到她面前那細骨伶仃、白如骨瓷的細嫩手指,第一反應是怕她這從來沒有幹過重活、吃過苦的侄女把這雙爪子折了。她這侄女,除了畫畫,別無所長,不過,會畫畫也算有門本事,也許餓不死呢?她沒好氣地掃了眼溫徵羽,見到那有點忐忑還有點可憐的小眼神,不由得心頭一軟,語氣非常勉強地說:“先看看再說吧。”

溫徵羽抱着溫時纾的胳膊撒嬌道:“謝謝二姑。”

溫時纾趕緊說:“哎,可別,你別謝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由得你們爺孫倆折騰,可我上頭還有個大姐壓着,你們爺孫倆要真是哪天把她給折騰回來了,到時候收拾起你倆來,我可不吱……哎,她得連我一起收拾。”說完,擡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一戳,說:“要是哪天活不下去,趕緊把你們爺孫倆打包打包往我那送。”說完,把銀行卡強行塞在溫徵羽的手裏,正色說道:“我常年不在這邊,你爺爺年紀大了,這錢放着萬一有個急事,不至于抓瞎。”她的話音一轉,說道:“生意買賣,商場如戰場,有賺有賠,老三虧了就虧了,錢這東西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回事。家裏還有你大姑和我,還倒不了,你呢,要是遇到難處或者是想做點什麽事,別藏着掖着,那樣反而讓我們擔心。”

溫徵羽壓下心頭的澀意,輕輕地“嗯”了聲,撒嬌地在溫時纾的肩膀上輕輕蹭了蹭,然後說:“我還要打包行李,二姑您自便。”

溫時纾輕輕拍拍溫徵羽的背,看看這搬空的屋子,悄悄地暗嘆口氣,轉身出去了。

家裏能賣的都變賣了,剩下要打包帶走的只剩下些零碎的個人物品,要收拾的,更多的是心情。

生活了二十多年、充滿無數回憶的地方,要搬走了,溫徵羽除了不舍、淡淡的失落和愁緒,還有點既然出去闖蕩面對社會的新鮮感和隐隐激動,那感覺有點像雛鳥離巢,雖然作為二十六歲的大姑娘已經不能算是雛鳥。

她将行李裝箱封好,去到客廳,便見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纾女士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好像又吵上了。他倆性格不合,湊到一起,不超過半個小時準吵起來,每次見面都跟鬥雞似的,溫徵羽已經習慣了。她下意識的想回避,給他倆挪地方慢慢吵,忽又覺得在這時候吵,估計只能是為安置的事。

客廳裏,除了茶座旁的幾張茶凳,所有東西都搬空了,沒別的坐人的地方。

溫徵羽只能硬着頭皮坐在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纾的中間,默默的,小心翼翼的把茶桌上的茶具全部收到自己的面前,唯恐他倆一激動又上演互砸茶杯的戲碼,自己坐在中間遭那池魚之殃。

她聽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倆是為了人員解聘的事起了争執,确切地說是關于還要不要繼續聘請家庭醫生和司機的事。她明白她爺爺是想削減開銷,她二姑則認為溫儒老先生需要有家庭醫生照看他的健康狀況、伴随溫老先生日常出行的司機也必不可少。她坐在這一言不發都躺了回槍,“你跟前要是只留羽兒,萬一摔了、跌了,羽兒連醬油瓶倒了都扶不起來,還能扶得起你?”

躺槍的溫徵羽很是無語地扭頭看向她二姑。

溫時纾覺察到溫徵羽的目光,明白溫徵羽想說什麽,問她:“你就說吧,你扶過醬油瓶嗎?”

溫徵羽暗自心塞,心說:“誰沒事去扶醬油瓶。”

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纾女士争執半天,各不相讓,最後便把難題抛到了她這裏。她說:“我能問問家裏有哪些人要解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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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儒老先生表示知道她做不了飯買不了菜,所以留下了阿苑。

阿苑,孫苑,她稱作孫姨,在她家幹了二十多年。

溫徵羽也覺得別的地方的開支可以削減,反正她家以後也沒有大花園,不用園丁,家裏沒那麽多值錢擺件、不怕人惦記、不需要那麽多保镖,宅子小了,打掃衛生的人也不需要那麽多,确實很多方面都可以削減,但不能全都減了。她說:“爺爺,展程叔給我們家開車也有十幾年了吧?”

溫儒朝溫徵羽擡了擡眼皮。

溫徵羽慢吞吞地說:“我聽說展叔家的孩子是今年高考,正是壓力大的時候,您這讓人家下崗,多不好。”她的話音一轉,說:“醬油瓶倒了,我扶得起來,可您老這體重,要是跌了、摔了,我跟孫姨倆人加起來也扶不起您。有展叔,有沈醫生,我能放心,不然,哪天你真要不小心磕着了,背鍋的是我。”

溫儒氣悶地瞪着溫徵羽,可看到自家孫女這嬌滴滴的風都能吹跑的模樣,認命地暗嘆口氣。他自認身體健壯,可架不住這麽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經歷過風浪的孫女。不過看到家裏出了這麽大的變故,孫女沒慌沒亂,有條不紊地幫着料理事務,這顆老心又有點熨帖,至少這孩子還是能扛得住事的,還懂得體貼他。溫老先生勉為其難地說:“成吧,随你們。”起身離開。

雖說葉泠給足了搬家的時間,溫徵羽在收拾完行李後便與溫儒老先生一起搬離了宅子,搬到了她二姑湖邊的一住處宅。

那處住宅也是老宅,其建造歷史可以追溯到建國前,青磚青黑白牆的小院子。進門一座面積不大的擺了點假山、盆裁、挖了個小池子,還搭了座兩步路就能邁過去的小橋。院子不大,不過夠溫儒老先生每天起床打幾套健身太極拳。屋子是二層小樓,樓上是三間卧室,樓下是客廳、廚房、一居室一衛生間。

房間略小,比她以前住的卧房小一半,畢竟,以前她住的卧房還連着間以前那些少爺、小姐用來念書的書房,被改造成了她的衣帽間。好在她如今東西不多,也能擺得下。

屋子裏的家居齊全,很多東西都是新陶騰回來換上的。

她看得出來,在他們搬進來前,她二姑費了不少心思收拾這屋子。

這一片宅子都屬于老城區,劃在一片商業旅游區的步行街上,只是她二姑的這宅子位置略偏,很少有游客走到這邊來。不過離湖不遠,推開窗,視線略過窗外的青瓦,便能看到湖邊的楊柳和粼粼水波。她二姑還很體貼的在窗前擺了張書桌,書桌上還放了個筆架,是準備讓她臨窗望湖描畫?

雖然搬了新家,暫時還有些不習慣,可比起成天面對搬空了的空蕩蕩的大宅子,已經非常好了。

她二姑問過她的打算,得知她想找份工作,臨回首都前又幫她聯系過幾份工作,讓她抽個時間過去看看合不合适,都是跟她畫畫相關的。她的師傅、師兄也問過她,願不願去他們的畫室。

溫徵羽沒想好。

她畫畫,不是對着山水景物臨摹,不是将看到的用筆融入自己的神韻繪于紙上。她的畫都在腦海中,畫畫時,需要靜,人靜、心靜,忘卻現實中周遭的一切,沉浸在畫作世界中,将腦海中浮過那一幕幕景象畫面用手裏的筆,一筆一畫一點一滴地勾勒描繪出來。她畫畫時,她腦海中的那些山精鬼怪、妖魔仙神都是活的,他們有他們的貪嗔癡愛欲念,如這塵世間般的變遷般演繹着滄海桑田是是非非。

她的心不靜,她畫不出畫。

家裏的這番變故、發生的事、賣掉的畫,每一樁看起來都不是什麽渡不過難關的大事,可一樁樁一件件疊加在一起,便覺心頭有些亂,且對于未來的工作又有點沒想好。

她索性擱下畫筆做些別的,陪溫儒老先生下下棋、喝喝茶、靜靜心、養養神,想要放空下,理理思緒,又總在腦海中浮現起那滿是山精神怪的世界。

下午,她的師兄範鋒過來了。

範鋒是她師傅齊千樹先生的得意弟子,與她爺爺一樣喜歡畫花鳥,不過,一個寫實,一個寫意。

溫徵羽成天埋首畫畫,恨不得兩耳不耳窗外事,她師兄則不盡然,非常推祟營銷,常說“有道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畫展、聯展、拍賣會、各傳媒機構、網絡營銷等,時常能找到他活動的痕跡。三十出頭的年齡,已是事業小有所成。

範鋒這次是帶着合同來的,他坐下就說:“師妹,知道你仙,可仙也要吃飯不是。”

溫徵羽替她師兄斟了杯茶,說:“仙,餐風露宿就好,不用吃飯。”

範鋒雙手接過茶,說:“我就是覺得你埋沒了太可惜。你看你那微博,我把你的畫作拍照上傳上去,随随便便就給你圈了二十多萬粉了,貨真價實的粉,我沒給你買粉。”

溫徵羽淡淡地說:“我看見了,你還把我畫畫時的背影照、側面照拍上去了,臉上還打了馬賽克。”

範鋒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畫家本身……”他話到嘴邊,收到溫徵羽那眼神,又咽了回去,改口說:“看看合同。”

溫徵羽接過合同,發現是兩份,一份是邀她加入工作室的合同,另一份則是邀她參加畫展的合同。她把參加畫展的合同還給範鋒,說:“我的畫都賣了。”

範鋒看溫徵羽遞回合同的樣子就知道肯定又是那句“我的畫不賣,現在也不想展覽。”便“哦”了聲,“哦”完了,才發覺這“哦”得有點不對,好像說的不是不賣。他說:“我剛才沒聽清。”

溫徵羽說:“我的畫都賣了。”

範鋒把溫徵羽看了又看,半晌,問:“騙我的吧?你會賣畫?”他覺得他師妹就是那種把自個兒賣了也不會賣畫的。

溫徵羽憋了這幾天也想開了,很是淡定地說:“賣了,當作賣我爺爺宅子的搭頭一起賣了。”她把邀她加入範鋒的工作室的合同留下,說:“這個,還請師兄容我考慮下。”

範鋒說:“沒問題。”他很是難以置信地問:“你賣給誰了?《昆侖萬妖圖》也賣了?《神女沐浴圖》也賣了?”

溫徵羽說:“我連三歲的塗鴉都一起賣了,一張沒剩下,包括那幅半成品的……對方也一并買了去。”她提到這事,就一陣憋屈。

半品成的畫,只畫到一半的,葉泠一句:“說好了是這間畫堂裏的所有畫……”

溫徵羽留下了一張沒畫完的半成品在賣掉的畫堂裏。

範鋒的內心轟轟隆隆的有一群長相奇怪的動物奔騰而過,又一次問:“誰買了你的畫?”

溫徵羽說:“一個叫葉泠的女人。”

範鋒:“……”他問道:“玉山集團的葉泠?”

溫徵羽說:“她留的私人名片,不知道是哪家企業的。”

範鋒徹底無語。他嘆了口氣,合十,說:“羽仙,當師兄求您,來師兄這吧,別哪天不小心把自己給賣了。”

溫徵羽淡淡地掃了眼範鋒,說:“有事就說,葉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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