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覺遠臉色難看得像雷雨前的天色,他沉聲道:“請諸位長老守在這裏繼續超度,其餘弟子随我去妖塔!”

說罷,他手中挂珠一甩,與一衆弟子消失在原地。

剩下的賓客面面相觑,有人朗聲道:“妖族乃我人族大敵,如今妖塔被破,我們理當助三界寺一臂之力。”

“林真君所言正是。”另一道人附和。

大家都是同樣心思,于是齊齊趕往妖塔。

一眼望去,只見妖塔殘破,塔上磚石滾滾而落,一樓塔門大開,妖物橫行。要不是妖塔外圍樹林中還有一層陣法,這些妖物就将逃出三界寺,肆虐人間生靈。

覺遠正領着一衆僧人與妖物大戰,灑滿鮮血的青石板上堆積了無數屍體,有妖的,也有人的。

妖物們被妖塔封印近萬年,如今得以解脫,縱然實力有損,依舊不減暴戾,短短時間就殺死了不少僧人,還将屍首撕咬得四分五裂。

如此慘相讓三界寺的人怒火更熾,一個個不懼生死,浴血拼殺,就連妖王都被他們合圍斬殺!

空中狂暴的靈氣四溢,讓尚未築基的景岳難以承受。

他找了塊妖塔上砸下來的巨石掩身,其他趕來的人則抄起兵器就上。

亂象中,一人拼殺到覺遠身邊,赫然就是那位林真君。

“方丈,我們來助你!”

話音一落,他已祭出手中長劍。

剛躲起來的景岳眼中寒芒一現,拔出小滄瀾劍擲向覺遠,大喊道:“讓開!”

——林真君的劍,分明對準了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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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聽見了景岳的示警,又或許是要閃過小滄瀾劍,覺遠腳步一頓,身子微微右移一寸,恰好避開林真君的飛劍,但左臂仍留下了一道劃傷。

“林、未、雪!”

覺遠橫眉怒目,咬牙切齒。

他一揮挂珠,挂珠霎時變大,竟将林未雪圈在其中,并迅速收緊。後者眼見偷襲不成,反倒要被覺遠禁锢,只得咬破舌尖,施咒逃遁,同時指揮着飛劍回轉,攻向覺遠背心!

景岳見覺遠已脫險,想必以對方的實力當不懼林未雪,于是也召回了小滄瀾劍,安心蹲在大石後。

頭好暈……

剛才那一下神識消耗過大,否則就憑他練氣期的本事,小滄瀾劍估計飛不了多遠就墜地了。

總之景岳現在眼神渙散,臉色發青,他覺得很有必要搶救一下,可藍鳳就不肯放過他。

“那個林未雪竟然攻擊方丈,我早說他有問題!”叽叽脖子一揚,等着景岳誇獎,可對方沒理它。

叽叽失望,又繼續道:“天啊,景景你竟然躲起來了!你知道現在是多好的機會嗎?主角就該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解救衆生于水火,決不能慫!”

景岳虛弱地喘了口氣,“你行你上。”

“我、我是神獸,不參與你們人妖的鬥争。”藍鳳眼珠子一轉,振振有詞道:“而且我不能搶走你風光的機會!”

“呵呵……”

“哎呀!那個和尚用法寶啦!”見景岳還要開嘲諷,藍鳳機敏地轉移了話題。

景岳擡頭一看,就見覺遠單手一挽,食指、中指與拇指間夾住了一片淡銀光芒的菩提葉,他輕輕一吹,菩提葉分化為千萬片,猶如流星驟雨般疾射向林未雪!

——散星菩提!

昔年真讓禪師煉制的法寶之一,如今竟已傳至覺遠手中!

景岳清晰地記得,真讓是如何運用這件上品寶器殺死萬妖的——千萬道銀芒換來千萬點妖血,有如绛桃灼灼盛開。

很美,是死亡一剎那的美麗。

林未雪當然也知其中利害,即便祭出散星菩提的只是紫府期的覺遠,他依舊避無可避!

忽然,他仰天長嘯,發絲随之輕揚。林未雪袖風鼓脹,身形迅速拔高,竟然撐破了寬松的道袍,暴露在外的肌膚迅速爬滿鱗片,下體也變作蛇身!

半人半蛇,那是……

“半妖!”

“無恥敗類!”

就連景岳也怔了怔,要知道人與妖無法誕育後代,成為半妖只有一種可能——林未雪曾與妖族雙修!

場中不少人幾欲嘔吐,在人族眼中,與妖族茍合簡直背逆常綱,罔顧人倫!

白鳳劍派中人更是臊得恨不能原地爆炸,他們方才見林未雪刺殺覺遠,本就又驚又怒想要阻止,可惜一時無法抽身。慌亂之際又出了這一檔子事,白鳳劍派的臉面可算是丢盡了!

他們的掌門怒喝:“林未雪,你這個叛徒!”

化為半妖的林未雪冷冷一笑,他實力暴漲,直接跨過紫府提升至洞天期,瞳孔漸漸變成碧綠色,又生成了豎瞳。

曾有一段時期,人族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抓了許多妖族作為爐鼎,通過雙修将自己改造為半妖之體。但很快,人族發現半妖體隐患很大,不但有損道心,時間久了甚至會失去神智,人不成人,妖不成妖,徹底淪為怪物。

因此,人族已許久不見半妖,沒想到一位紫府真君,竟也會自甘堕落?

那些佩服林未雪,認為他是在百丈海受了磨練才會有此進益的修士,此刻都被啪啪打成了豬頭。

一切都發生在頃刻間,而散星菩提已然逼近林未雪!

只聽一陣乒乒锵锵聲,分化而出的菩提葉射在林未雪身上,但卻受堅硬的鱗片所阻,最終只劃出了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及內府。

林未雪躲過死局,他一甩水桶般粗細的蛇尾,地面瞬間開裂,裂口向覺遠方向延伸。趁着覺遠飛身後退,林未雪也浮上半空,蛇尾重重拍向對方!

一聲爆響,就像鞭子抽向空中發出的“噼啪”聲,蛇尾雖未拍中覺遠,但卻将靈氣攪得時而稀薄,時而狂暴,稍稍影響了覺遠的施法。

別看只是微弱的改變,但在大戰中,足以讓勝負倒轉。

此後幾招對拼,人人都看得出來,覺遠很快就要落入下風。但好在不少人都解決了眼前的妖物,加入了對林未雪的圍堵。

後者勢單力孤,攻勢漸漸疲軟,生生承受了好幾次攻擊,連蛇尾都斷了一截。

眼看林未雪就要被拿下,忽然,他吐出了一枚半透明的青色珠子,那枚珠子一接觸到外界空氣,立刻化出青黑煙霧,将林未雪隐藏起來。

一時間,妖氣沖天!

天色暗了下來。

忽聽一聲清脆裂響,煙霧中隐隐出現了一道人影,那影子越來越大,煙霧也越發稀薄。

景岳眼神一凝,藏妖珠!

藏妖珠是種能斂息妖氣的法寶,當年半妖風行時,一些修士去妖界捉了妖,就是利用藏妖珠躲過了大妖的視線,将妖物帶回人界。

但藏妖珠只能藏小妖,而眼下迷霧中的影子,竟透着妖皇的氣息。

妖皇,那可是能與人族返虛一拼的存在,藏妖珠根本承受不了妖皇的妖氣,因此景岳判斷,來的多半是妖皇的投影。

盡管如此,也足夠攪亂局面了。

“蛇皇!”

待迷霧褪盡,大妖終于露出真容,果真是妖皇!

景岳一愣,他居然認識此妖——當年在界山被他打得屁滾尿流又逃跑的小蛇妖。

妖族雖修煉進益緩慢,壽長卻遠勝于人族,沒想到萬年過去,對方也成了令人畏懼的妖皇,妖力壓得諸多紫府真君不能動彈。

只是,景岳見過這蛇妖最狼狽的樣子,實在畏懼不起來。

蛇皇投影漸漸凝實,變成個俊美青年的模樣,他青綠色的豎瞳往景岳所在的方向看來,眼中似有一絲疑惑,但很快又移開了。

只聽他道:“林真君,多謝。”

此時的林未雪捂着胸口虛弱地喘息,身上的血仿佛要流幹似的,在地上積了一灘。他微微一笑,“能為您做事,是未雪的榮幸。”

蛇皇唇角一勾,“你先歇着,看我為你報仇。”

林未雪好似一下子開心起來,笑得露出了染上血絲的牙齒,看起來十足詭異。

他這樣子似乎取悅了蛇皇,後者将妖力灌注到雙手上,一拳擊向外層的法陣!

“轟隆——”

地面龜裂開來,整座三界寺劇烈搖晃,妖塔外圍的樹林塵土飛揚,樹木一排排倒下。遠處的景象也有了一絲扭曲,那是外陣光幕受到沖擊後産生了裂痕。

“住手!”

覺遠心急地撲向蛇皇試圖阻止,可他不過紫府修為,如此無異于以卵擊石,只見蛇皇不屑地掃了他一眼,手握成拳,朝覺遠轟來!

“方丈!”

“小心!”

不少人想要救援,可惜已來不及,若拳頭真的砸在覺遠身上,哪怕他不死也會重傷!

危急時刻,一人忽然出現在覺遠身前,伸掌阻下了蛇皇一拳。

又是一聲爆響,靈力與妖力産生的激烈沖撞向四周蔓延,不少人被掀翻在地,覺遠更是重重摔在地上!

“是普玄大師!”

“普玄大師出關了!”

有人認出了來人,都不免稍稍安心。

普玄乃是三界寺僅剩的返虛佛修之一,也是空妙之後修為最高者。

只是,普玄看上去面容微苦,臉色蠟黃,據說千年前他曾受過重傷,看來傷勢并沒有完全恢複。

幸而蛇皇也僅僅是一抹投影,否則,普玄還真不一定能擋下他。

景岳正松了口氣,突然,一股惡意籠罩了他,他的身體發僵,就像面對蛇口的小白鼠。

景岳重重咬舌,本能地向後一滾,只聽一聲巨響,他身前的石塊驟然四分五裂!

碎石重重打在他身上,壓得他胸口血氣沸騰,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餘光窺見一名陌生的道人已獰笑着向他抓來!

“啊!景景!!!快逃!!”

“啊啊啊啊啊!!!”

藍鳳撲棱着翅膀毫無義氣地逃得飛快,只留下聲聲慘叫回蕩在景岳神識,讓他好想丢它去喂龍!

景岳正要強行攻擊敵人神識,就見魏天離欺身趕來,怒道:“元廣小賊!你竟敢辱我老祖!”

兩人瞬間纏鬥一處,其餘寒雲宗的人匆匆圍上來,将景岳護得密不透風。

脫險的景岳不免慶幸,要是再一次妄動神識,他這具肉身非受重創不可。

還是太弱了……

可是,元廣為何要偷襲我?景岳困惑不已。

昨日飛仙榜前,魏天離曾與他介紹過此人——散修、紫府排名十八位、性子亦正亦邪,讓不少修士很是頭痛。

但那人再是桀骜,又怎敢衆目睽睽下攻擊寒雲宗老祖?若元廣真的一擊得手,寒雲宗絕不會放過他,等待他的一定比死更可怕!

那邊普玄與蛇皇你來我往,這邊元廣和魏天離也是鬥得難解難分。

兩邊實力旗鼓相當,各自都使出了看家本領。

大多人的目光集中在普玄身上,景岳自然關注着魏天離。

可他越看越覺得奇怪,元廣雖使用了自家成名功法,但他的一招一式都極為別扭,面對魏天離這類心細的對手,更顯得錯漏百出。因此,他在魏天離的步步緊逼下,竟然很快顯出頹勢!

按常理,兩人不該有如此大的差距。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岳對周圍幾位長老道:“上去,逼元廣。”

王長老:“可是老祖您……”

“沒事,我有分寸。”他将流雲送的災厄度化鏡取了出來,有此鏡可擋反虛一擊,足矣。

景岳發了話,元廣很快陷入重圍,他又驚又怒道:“寒雲宗自诩正道表率,竟如此不要臉面,以多欺少!”

“你還有空說話啊?”景岳眼皮一撩,“諸位同門,再快一點兒。”

“是!”

寒雲宗諸人渾身是勁,他們并不出殺招,只賤賤的你一下我一下騷擾元廣。後者不躲會受重傷,躲了又白白耗體力,總之被逼得煩不勝煩,又毫無辦法,招式更加淩亂,身上處處挂彩。

恰在此刻,一縷日光穿透了厚重雲層,天地重回清明。

太陽升到了最高處,正是天火降下之時。

景岳仰頭望向當空烈日,竟是笑了。

而原本左支右拙狼狽不堪的元廣忽然“嘿嘿”冷笑,“時辰到了,你們慢慢玩罷!”

話音一落,他的身體迅速腐爛,一團黑煙自眉心靈臺而出,攜裹着返虛修士的威壓湧向空妙停靈的廣場,快得所有人都追不上……

衆人大吃一驚,“那黑煙可是屍門?”

“是血屍老魔!”

“他想要控制空妙大法師的的遺蛻!”

“快追!”

群情激奮時,景岳卻古怪一笑,“不用追了。”

“為何?留在廣場的人不多,且修為都不如血屍老魔。”

魏天離大惑不解,其他人也是驚訝地看着這位寒雲宗新老祖。

景岳:“空妙大法師早已準備了厚禮,我們還是幫忙守住妖塔吧。”

有人本想與景岳争辯,忽聽一聲慘叫,就見遠方一團黑煙騰空扭曲,倉惶而逃。

與此同時,普玄也望向黑煙的方向,微笑道:“原來如此。”

說罷,竟是停了手,就這麽緩緩消失。

已化出原型的蛇皇心知有異,但機會擺在眼前,他又怎甘心最後時刻功虧一篑?如今沒了普玄的阻攔,只要再給他兩息時間,他就能完成所有妖皇做不到的事,到時他在妖族的威望勢必遠勝今日!

“轟隆隆——”

随着他蛇尾甩動,外陣又産生兩道裂痕,蛇皇嘶吼一聲,急速沖了過去,試圖将外陣一舉撞破!

大小妖物們齊齊咆哮,他們已在慶祝等待了八千年的自由,即将來臨!

可忽然間,一股浩瀚的真佛之氣降臨,外陣縫隙前,一道人影緩緩浮現。

但見他須眉白發,神光瑩然,一身紫金袈裟,恍若佛陀在世,不是空妙是誰?

蛇皇大驚失色,“你沒死?!”

回答他的是光掩萬物的一杖。

“啊——”

蛇皇慘叫一聲,僅僅是被佛光照見,就幾乎讓他的投影潰散!

難道,他今日要折在這裏?若是他投影被毀,本體也必将受重創,到時候,妖族那些虎視眈眈的妖皇,必不會放過他!

可以想見的未來讓他絕望,蛇皇後悔不已,心中默念:妖祖在上,請救救您正面臨困境的子孫!

然而,妖祖沒有護他,護他的是人族。

從蛇皇出現起就被大家遺忘的林未雪,關鍵時刻竟飛身上前,替蛇皇擋住了空妙一杖!

“是你……”蛇皇愣住了。

是我啊……

林未雪動了動唇,可惜不等他發出半點聲音,就已在下一刻化作灰飛。

鮮血從空中噴灑而下,落在諸多修士身上——是涼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

為了追求力量與妖族合作,勉強還有邏輯可言,可為了妖族犧牲自我?人族啥時候出了這種“聖人”?

空中飄散的灰燼帶着林未雪最後的執念,化作一句話輕響在蛇皇意識中:“願我來生成為您座下小妖,還能服侍您。”

可惜,他魂飛魄散,已不會有來生了。

而他的驚人之舉,終究沒有擋下那一杖之威。

蛇皇眼睜睜看着那道比星光奪目,比烈日耀眼的佛光洞穿了他的投影,恍惚間,他又見到了定妖山上那個衣衫落魄,奄奄一息的秀麗青年。

對方倒在血泊中,眼裏滿是求生的欲望。

他問他:“想活嗎?”

青年喉嚨裏發出“嗬嗬”嘶聲,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你要聽我的話,從此供我驅使,你可願意?”

青年極小弧度地點了點頭。

這一幕轉眼又變作了青年衣衫半退,滿面潮紅地躺在山林間,眼中求生的欲望也被情欲取代,那是極致的潋滟,也是極致的誘惑。

再然後,蛇皇看見自己的投影又一次分解為青黑煙霧,猛地炸開,仿若白日煙火。

身體仿佛被切碎的劇痛中,他想:說那麽好聽有卵用,老子還不是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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