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一劍,是魑魅老鬼畢生未見的一劍,也是他永不願回想的一劍。

足以毀天滅地的浩瀚劍氣分割了烈焰怒濤,海水翻騰着排擠向四周,為秦燕支留出一處真空地帶。狂風咆哮肆虐,無數道龍吸水倒卷向天空,雲層被沖擊得不斷變幻凝聚,最終被紫色雷暴劈得潰散,天地間一片紫紅。

末日般的天象過後,空中緩緩被撕開一道裂痕。深紫色的裂痕愈大,好似遠古神魔再度複活,睜開了混沌的眼,他随手就能毀滅一方世界,而萬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卑微蝼蟻。

那一刻,風停了,雷熄了,火滅了,數仗高的海浪凝固,仿佛凍結了時光。

九天縫隙中無盡的混沌煞氣紛紛湧入秦燕支身體,代替靈力在他體內運行,皮下似有無數條小蟲蠕動般凸凹不止,煞氣一寸寸摧毀他的經脈,最終擠壓入丹田,凝聚成一淪暴戾的漩渦,而原本的紫丹卻頃刻間破碎。

他渾身滲血,臉色如殘月般蒼白,只一雙眼睛幽深得好似靜夜。

“你這個瘋子!!!”

魑魅老鬼驚怒痛罵,轉身就逃!

秦燕支這個瘋子居然引混沌煞氣入體!那是十宇中最強的殺器之一,它誕生于九天縫隙,是僅次于天雷的可怕存在,哪怕渡劫期的大能被混沌煞氣侵蝕,最終也只能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輪轉!

好吧,秦燕支肯定要死了,自己好歹也算重創了正道不是?魑魅老鬼仍不忘自我安慰兩句。

至于九天書院的空舟,他哪裏還管得了?

跑、快跑!他必須得逃離這裏!

魑魅老鬼用上了各種逃生法寶并配合縮地成寸,可他又哪裏逃得掉?

一道憑借混沌煞氣所催發的劍氣猛地從他背心刺入,瞬間肢解了魑魅老鬼的身體,他慘叫一聲,驚懼地舍棄肉身,護住受了重創的神魂倉皇而逃!

遠處空舟上,不少人都懷疑他們産生了幻覺,只見九天被撕開,黑色煞氣席卷而下,所到之處風雷退避,完全是有古籍上記載的大劫之象,就連景岳眼中也有一抹懼意。

有人驚道:“怎、怎麽回事?”

景岳:“是九天歸墟劍。”

他萬萬沒想到,秦燕支竟領悟了這樣一招劍術!

前世,他偶然從古籍上得知了這種劍術,據說施劍者需要以自身鮮血、靈力、生命為祭獻,召喚九天裂縫,利用裂縫中的九天煞氣替代靈力攻擊,若是大能施展此劍,一劍就可毀滅一個小界!

但不論修為多高,只要祭出此劍,身體都會被九天煞氣侵蝕,可以說是十死無生!

而九天歸墟劍從近古時代就再未現世,對于景岳而言,這完全是傳說中的一劍,如今他居然親身目睹了!

景岳将此劍相關種種說了,所有人震驚的同時,都知道秦燕支舍了性命護他們周全,心中苦澀難當。

“九天裂痕很快就會愈合,一旦愈合,會将周遭空間吞噬入內。但觀此裂痕并不大,空間吞噬的範圍有限,為求謹慎,我們要逃得更遠一些。”

聽了景岳的意見,林真君面露掙紮,“可秦真君他……”

景岳十分冷靜,甚至有些冷漠道:“你們去了也無濟于事,只能賠上這許多人罷了。”

林真君咬咬牙,一揮手:“走!”

景岳卻從須彌戒中取出一張符和一面銅鏡,“此鏡乃是災厄度化鏡,可當返虛一擊,此符還有寒雲宗魏掌門兩劍之威,我估計魔道不會再有人來,但以防萬一,你們還是帶上。”

衆人終于明白起初逼走鴉祖那一劍是怎麽回事,林真君道:“景老祖這是何意?”

景岳:“我必須去找秦真君,欠他的因果,是時候還了。”

寒雲宗弟子一聽都急道:“老祖!”

林真君也是心焦不已,“不行啊,您都說了十死無生,怎麽還去送死?”

景岳:“不是去送死,我沒那麽偉大,只是,或許我還能救他一命。”

他沒有騙林真君,他确實懂得一種秘法能夠讓十死無生變為九死一生,盡管生機非常渺茫,甚至很大可能要填上自己的性命。但他若不争取,而眼看着秦燕支去死,将來必成他飛升成道的阻礙。

不能得道,縱然能多活幾千年時光,也是枉然。

修者,不論面對多麽大的險阻,都一定要堅守道心!

景岳将懷中沉睡的藍鳳一并交給了林真君,“或許我回不來,替我好生照顧它,它叫叽叽,它……很乖。”

林真君陷入了兩難,他既想救秦燕支,又不敢讓景岳去涉險,不等他做出決斷,景岳已撕開一道遁地裂空符,直接沖出了結界!

“老祖!!!”

鄭白等人阻止不及,連一片衣角都沒抓住,只得恨恨砸向地面。

就在景岳的背影即将被雲霧吞沒的一瞬,躺在林真君手心的藍鳳醒了,它感應到了景景的危險,慌亂地想要追上去,可身上虛弱得緊,又軟軟地倒下了。

“景景呢,我的景景不要叽叽了嗎?!!”

然而藍鳳的質問在衆人聽來只是“啾啾”幾聲幼雞叫,急得它淚珠子直掉。

“景景不能丢下叽叽的,景景不能沒有叽叽的。”

它撲棱着小翅膀就要飛,林真君一下子抓住它,道:“叽叽乖,景老祖片刻就回來了。”

藍鳳才不理他,難得兇惡地一啄,已是凡人的林真君虎口立刻湧出鮮血,他吃痛下稍稍松了力道,藍鳳拼着命飛起來,一頭撞出了結界!

林真君再想去撈,藍鳳已搖搖晃晃飛得老遠。

他愁眉苦臉地嘆氣,只希望一切真如景老祖所說,他能救下秦真君,大家都能平安無事。

此時的海面,依舊沉寂得仿佛墓地。

秦燕支死死握住道一劍,鮮血順着劍柄緩緩流下。他的骨骼正在痛苦地叫嚣,經脈寸寸斷裂,一個紫府期的修士,又如何能抵禦混沌煞氣的侵蝕?

如今他丹田被毀,靈臺崩潰,就連魂魄都快被絞成碎片。

秦燕支已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只能在意識中道:“道一,你走吧。”

說罷,緩緩松開了手。

然而道一并沒有聽話地離開,而是繞着他打轉,從它有識以來,第一次違背了主人的意願。

可漸漸的,道一飛不動了,它同樣受到了混沌煞氣的影響,劍身慢慢染上了鏽跡,靈識開始渙散。

秦燕支無奈,重新握住了道一。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來,可依舊站得筆直,也絕不肯低頭。

頭頂的九天裂痕正在愈合,所産生的強大吸力讓原本凝固的海水倒灌,周遭的一切也被卷入那幽深的黑洞中。

秦燕支知道,他的命運已無可轉圜,索性抱緊了道一,放松身體。

就在他即将被吸入九天裂痕那一瞬,忽然感覺一道人影朝他撲來,而後,強大的生機之氣包圍了他。

再然後,秦燕支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清溪村。

細雨初晴,田園上還未耕作的青草沾着雨露,幾個半大不一的孩童正挽着褲腳踩在水田中抓泥鳅,時不時傳來歡快的笑鬧聲。

遠處青山如黛,村中炊煙袅袅,夕陽西下,一派安寧祥和之象。

劉老栓坐在院中老桑樹下不情不願地劈着柴火,他婆娘一邊侍弄着春蠶,一邊和幾個婦人唠嗑。

忽然,劉老栓看見同村的袁根柱肩上挑着擔子,手裏抱着個嬰孩走過他家門口,忙吆喝道:“根柱啊,你抱得是哪家的娃娃?難不成你想兒子想瘋了,偷了人家的兒子?”

他話說得陰陽怪氣,只因這袁根柱的媳婦兒不能生,小兩口成親八載,辛勤耕耘,依舊顆粒無收。這本是人家的私房事,可經過袁根柱的大嫂常年念叨,村中早已人盡皆知,袁根柱一家也成了清溪村茶餘飯後的笑柄。

劉老栓的話果然讓袁根柱停下腳步,後者瞪了他一眼,繼續往家走。

等人一走,劉老栓的婆娘掐了他一把,“叫你瞎說,根柱他夠難的了。”

劉老栓不滿地努努嘴,“他難啥啊?挑着擔子十裏八鄉到處賣雜貨,這些年賺了多少銀子?水田都置了五畝。”

他婆娘道:“袁家當年分家不公,大頭全讓根柱大哥占了,根柱就得了兩畝旱地,人家每日裏起早貪黑的,又不偷不搶,賺點銀子怎麽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嘁,他家又沒兒子,分他那麽多作甚?”

劉老栓婆娘搖了搖頭,也不理他了,倒是另一婦人道:“根柱也就二十來歲,怎麽不休了他媳婦兒再娶一個,無後可是大事啊。”

劉老栓嗤笑一聲,“誰知道是哪個不行?若是根柱換了個婆娘還是生不了娃,那他的臉往哪兒擱?”

……

此時袁根柱已經走遠,當然聽不到他們的議論,但他完全可以猜到。這些年,他早已從最初的憤怒變為如今的麻木,習慣了……

他是個男人,他愛他的妻子,既然娶了就要盡力讓對方過得好,過得安心。媳婦兒心地善良,持家有道,平日裏将他照顧得十分妥帖,豈能因生不出孩子就休了她?何況,他們看過許多大夫,得到的回答都是夫妻倆身體沒問題,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袁根柱抱緊了懷中的嬰孩,心道,就算不能生又如何?老天爺這不送來了一個孩子?

今日他去縣城進了貨,回村時路過一處小樹林,偶然間發現了個渾身是血的裸嬰。

一開始,袁根柱被吓了一跳,還以為是個死嬰,走近一看,嬰兒還有着微弱的呼吸,他當即心思就活絡起來,忙用新買來的綢布将嬰兒包好,匆匆往家裏趕。

剛要進院子,就遇上了鄰居家的王嬸子,對方是村子裏少有的熱心人,見他抱了個孩子便好奇詢問是怎麽回事?袁根柱大致一說,王大嬸急道:“是哪個狠心人将孩子扔在林中,那林子裏可是出過豺狼的,根柱你先回家,我去喚個郎中來!”

袁根柱感激道:“那小子先謝謝您了。”

一入家中,媳婦兒馬氏迎了上來,見了袁根柱懷裏的嬰兒,一下子母愛爆發,不等袁根柱解釋就搶抱過孩子,見嬰兒閉着眼睛,露在外頭的柔嫩皮膚上有幾道細碎的劃痕,她心裏一疼,竟是紅了眼角。

“可憐的,孩子才一丁點兒大,怎麽就受了這麽重的傷?”

袁根柱将他撿到孩子的經過細細說了,末了道:“王嬸子已去請郎中了。”

話音一落,王嬸子便帶着郎中進了屋,郎中來時已聽說了嬰兒的來歷,他揭開嬰兒身上的綢布,見是個男嬰,可身上全是小傷口。他心裏一咯噔,小心翼翼抓起嬰兒的手臂扶脈,良久才吐了口氣道:“還好,都只是皮外傷。不過嬰兒嬌貴,他又有些虛弱,得好生補補。”

馬氏急道:“可他為何一直不醒呢?”

郎中:“嬰兒多覺,不必擔心,等他醒了給他喂上些羊奶。”

想了想,他又遲疑道:“這孩子身上的傷像是利刃所劃,也不知何人所為,多半是窮兇極惡之徒,甚至可能是有賊人搶了好人家的孩子,折磨後随意丢棄,你們……要不要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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