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呀!大少爺有動靜了!”

一名丫鬟驚叫道,要知她入府多年,從未見過大少爺有這般反應。

馬氏頓時激動得胸中狂跳,她顧不得身子,“噗通”一聲跪地,“求仙長救救我孩兒!”

可道人卻沒應她,而是表情複雜地打量着天賜,馬氏心急,又求道:“仙長,求您救救天賜吧!”

道人讓丫鬟們扶馬氏起來,輕咳道:“哦,先讓我為他把把脈吧。”

他搭上天賜手腕那一瞬,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但很快垂下眼簾掩住神色,片刻後,說了一句讓馬氏欣喜若狂的話,“府上大少爺并非傻子。”

馬氏一急,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仙、仙長,您真能救他?是、是呀,我家天賜學什麽都快,縱然……有些不尋常,可也不像傻子呀!”

以往不論大夫或是道士和尚,都說天賜是傻的,她雖沒有反駁,可心裏怎麽也不願認。

“他之所以這樣,蓋因他與仙門有緣,如今淪落俗世,被凡塵之氣侵染,看上去才會神智不全。”

園子裏驟然安靜,雖然道士不像壞人,可怎麽感覺他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馬氏試探道:“敢問仙長,我孩兒可還有救?”

道人矜持地颔首,“只要我點醒他的靈臺,神魂就能歸位。”

有丫鬟實在忍不住道:“你、你莫不是騙人的吧?”

道人笑而不語,只定定看向馬氏。

馬氏猶豫片刻,心道衆目睽睽之下道人還敢傷人不成,何況,自道人進門,天賜便一直望着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這般古怪,她總要試試。

于是牽着天賜的手走近道人,“仙長,請吧。”

道人伸出一指,指如蔥根,指甲飽滿潤澤,輕輕點在了袁天賜眉心處。

馬氏與幾個丫鬟都緊張地盯着道人,就怕他有一絲不軌。

忽然,一股強烈的寒意降臨,與冬日寒風不同,寒意中帶着銳利殺氣,就像面對一把寒光寶劍,死亡只在剎那!

所有人身體輕顫,面白如紙,馬氏只覺得小腹下墜,忍不住痛呼一聲。

一雙小手扶住了她,寒意頃刻間散去,反有股溫熱暖流湧入馬氏身體,疼痛霎時被驅逐。馬氏愣愣地低下頭,就見到她的寶貝兒子水濛濛的眼睛眨了眨。

“天、天賜?”

對方歪着頭,滿目疑惑地望着她。

馬氏抑制不住心中狂喜,盡管天賜依舊沒有說話,但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人性表達!

“天賜!我是你娘啊!”

周圍的丫鬟們回過神來,也抖着嗓子催道:“大少爺,快喚夫人一聲娘啊!”

袁天賜茫然地轉頭,又望向青年道人,道人對他微笑,他愣了愣,有些僵硬地學着對方翹起嘴角,展露出五年多來的第一個笑意,遂又将視線移回馬氏身上,奶聲奶氣地喚了句“娘”。

“诶!我、我的兒!”

馬氏眼淚奪眶而出,一把将天賜摟入懷中,淚水很快打濕白狐披風上的絨毛。

幾位丫鬟相互拉着手眼角微紅,老嬷嬷拿出帕子拭淚,唯有道人稍稍睜圓了眼睛,強行将想要上翹的嘴角拉平。

哦不,還有趴在他肩頭那只奇怪的鳥,身上的絨毛顫抖着,一只翅膀正亂拍一氣。

等馬氏盡情地發洩了會兒情緒,驀地擡頭,“快!快去把老爺請回來!咱們天賜好了!”

總之,宅子裏一陣雞飛狗跳,很久之後才有人想起道人的存在,忙将他迎入正堂。

沒一會兒,袁根柱風一般地沖進來,他臉色潮紅,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分明是寒冬臘月天,可他的背心都被打濕了,暈出一塊深色水漬,膝上還沾了一片泥污,多半是回來的路上跑太急跌了一跤。

袁根柱面上的表情謹慎中帶着期待,期待中有着害怕,他害怕失望,害怕一切只是場空歡喜。

他眼中沒有別人,只有馬氏身旁坐着的小男孩,袁根柱緊繃着臉,小心翼翼道:“天賜?”

袁天賜卻又看了眼道人,見後者對他點點頭,于是他細聲叫道:“爹!”

袁根柱整個人如遭雷擊,他身體一晃就要摔倒,忙有仆役上前攙扶。袁根柱嘴唇不住抖動,喉嚨裏終于溢出一聲“好”,但又很快化作哽咽。

他沒有急于查看寶貝兒子,而是向了坐于上首的道人拜下,還不等他膝蓋觸地,身體卻被一股輕柔的力道托起來。

“天賜與我有緣,救他無非一份因果,袁老爺不必多禮了。”

道人的聲音清透,莫名讓人心安,袁根柱定了定神,道:“不知仙長尊姓大名?我定要為仙長造廟宇塑金身,讓整個嘉裕府、不,整個湘國都知仙長慈悲與神通!”

道人站起身來,緩緩道:“貧道景岳,袁老爺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我說了,天賜與我有緣。”他忽然手指向袁天賜,“我只想帶走他。”

場中人仿佛聽見了天方夜譚,都傻掉了。

景岳:“此人本應是仙門中人,若強行拘于俗世反會折了福,不若随我修仙去吧。”

袁根柱欲言又止,多年來他走南闖北,聽說過不少仙人的故事。但湘國不大,他從未見過真正的仙人,多是招搖撞騙之輩,下意識的,他就認為景岳想騙走他的天賜。

可轉念一想,對方本領不凡,氣質出塵,這些都不是假的。他又回憶起撿到天賜以來的種種,心裏不由得信了幾分。

即便如此,讓他舍了天賜,他又如何舍得?

袁根柱正想着法子拒絕,忽有人道:“我答應。景仙長,你帶天賜走吧。”

他詫異地看向馬氏,一臉不可置信。

馬氏對丈夫的震驚視若無睹,眼眶通紅道:“我雖是婦人,但也知大義,仙長救了我兒,便是我兒的再生父母,于情于理,我袁家欠你一份恩情。何況,修仙問道乃是凡人求也求不來的機緣,我又怎能為一己之私阻了天賜的前程?”

景岳終于收起了懶懶的作态,頗有幾分動容地拱了拱手,“多謝夫人成全,多謝袁家照料天賜。”

想了想,他取出朱砂黃紙畫了道符,符一成,立刻有數道青光沒入黃紙中,如此手段更讓袁家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景岳:“收好此符,只要不作惡,此符可保你們百年富貴安康。”

衆人無不心驚,紛紛跪地磕頭,再一擡眼,道人與袁天賜都不見了。

袁根柱望着園子裏忽然飄起的細雪,喃喃道:“世間還真有神仙啊……”

說罷,眼神再度黯然。

——

嘉裕城,後山。

陰寒潮濕的山林中,景岳單手抱着袁天賜緩行于山道上。

他打量着懷中小小的人,不免嘆道:秦真君啊秦真君,你如何變成這樣了?難怪他遍尋不着!

原來,當初葬星海一役,秦燕支斬裂九天,裂痕愈合時的最後關頭,景岳将天竹老人送他的玉石打入秦燕支體內,兩人雙雙被卷入了九天縫隙。

縫隙中盡是混沌,混沌中盡是煞氣。

景岳知道,若不能在短時間離開此地,他和秦燕支将永無生還的可能。

于是他冒險一搏,使用了一種近古時期就已失傳的秘術——三十三天定界咒。

須知九天之中除卻一方大世界,還有億萬小世界,傳言渡劫飛升的大能甚至可以自行開辟一方小界。

大小世界彼此獨立,分屬不同空間位面,就算偶有交彙,也無人可見,無處可尋。除非小世界有人突破了該界的天道法則,才可能感應到與大世界之間玄妙的聯系,從而捕捉到一縷因果線,飛升入大世界。

當時他們身處九天縫隙,本就不受天道法則限制,也就是說,景岳也能感應到大世界的存在,在此基礎上,三十三天定界咒能為他勾連大世界,助他重新返回。

方法是他從中古秘境裏得來的,從未試過,很不靠譜,但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硬着頭皮上了!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正當他準備帶着秦燕支重新投入大世界時,忽然感到一層無形的阻隔,神魂當即劇痛,仿佛被切割成兩半,導致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等他蘇醒,竟發現自己裸身躺在曠野之上,不但身受重傷,且随時攜帶的乾坤袋、須彌戒還有小滄瀾劍都沒了蹤影。這些物品都有他的神識烙印,他卻一點都感應不到,當時景岳就懷疑,自己很可能意外墜入了某個小界。而他的随身之物不在此界法則中,被排斥了出去,多半已永遠消失在九天縫隙。

景岳心中難免失落,但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關鍵是秦燕支消失了。

他強撐着在附近找遍了也不見人,心中驚懼地想,莫非秦燕支還留在九天縫隙中?或是沒和他墜入同一小界?若是後者還好,前者嘛……秦燕支只有身死道消一個結局。

景岳忍着痛苦釋放出神識,受此地法則限制,神識被削弱許多,他只能隐隐感應到小界中有與他同屬一脈的氣息,只是方位捉摸不定,仿佛咫尺之近,又仿佛天涯之遠。

但景岳還是松了口氣,至少意味着秦燕支也在這裏,并且還活着。

從此,景岳踏上了尋秦之路,一找就是三年,也慢慢對這方小世界有了了解。

此界名為昊天界,共分為東南西北四塊大陸,中間則是一汪海洋。

每塊大陸都有幾十個國家,這些年,景岳幾乎踏足了東南兩塊大陸所有國家,到了第四年,他轉道入西大陸,終于遇上了老鄉!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景岳背着重新攢起來的行囊高高興興地上路了!他順着河流拐上了一座山,又吭哧吭哧爬上了半山腰,忽然,景岳頓住了腳步。

前方,有一道奇景——六只野猴子正在圍攻一只小雞。

小雞看似瘦弱,戰鬥力卻不俗,時而上蹿下跳躲避猴子的攻擊,時而左撓右抓給猴子們添傷挂彩,最吸引景岳視線的,是小雞它有一身藍毛。

“……叽叽?”

張牙舞爪的小雞猛地僵住,差點兒被猴子捉到,景岳一道靈力打在猴子身邊,吓得幾只猴子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景、景景?”

“景景景景景景景景景景!!”

“真的是景景嗎?叽叽是不是在做夢呀?”

灰頭土臉的小藍雞眼淚汪汪地瞪着景岳,兩只翅膀攪在一起,偏偏一動不敢動,仿佛它一動,夢就會醒了。

景岳心裏一疼,他的叽叽從來都是光鮮又圓滾滾的,眼前這副遭了饑荒的難民樣,和以前一比真的判若兩雞。還有,叽叽總是很慫很膽小的,此前還因為生機大陣損耗許多,可見它剛才和猴子厮打時兇神惡煞的樣子,也不知經受了多少磨難才給逼出來的?

而且,他明明将叽叽交給了林真君,可叽叽卻出現在這裏,說明叽叽當初就追着他,跟他一塊兒落入了九天縫隙,但他竟一點都沒察覺,他對不起叽叽。

景岳眼睛泛酸,用最溫柔的語氣道:“叽叽,我是你的景景,不怕了,我找到你了。”

“景景!!!”藍鳳“哇”地一聲哭出來,連跑帶飛地撲向景岳,扒住他的前襟不放,抽泣道:“景景幹嘛把叽叽送給別人,景景別不要叽叽!”

景岳忙抱住它安慰,“我哪裏舍得不要你?只是我要做的事實在太危險,擔心你出事……”他見叽叽還要嚎,忙道:“是我錯了,以後再不會了。”

藍鳳打了個哭嗝,“總之、總之以後景景都不許扔下叽叽!”

景岳:“好。”

藍鳳:“景景發誓。”

景岳:“我發誓。”

景岳好說歹說終于得到了叽叽的原諒,他才得知九天裂痕愈合時,叽叽也追了過來,一直抓着他的腰帶。只是他當時滿腦子想着要救秦燕支,根本沒注意到腰上還挂了只小鳳凰。

景岳揉了把藍鳳的腦袋,“以後你也不能做這麽危險的事了,聽見沒。”

藍鳳不高興地撇過頭,靠在景岳身上裝死。

意外找到了藍鳳,景岳忽然就想停一停,他能感覺到除了叽叽,小界中還有他熟悉的氣息忽遠忽近,那只能是秦燕支了。只要對方還在此界,憑他們同是外界之人的因果牽扯,冥冥中必然能相遇。

于是,他住進了山上一間無人的破道觀,成了裏邊唯一的道士。

此界中靈氣雖不如大世界充盈純粹,但對身為全靈體的景岳影響不大,至少他的修煉速度并沒有減緩太多。

修煉的同時,景岳偶爾也下山幫人捉捉鬼,找找人,探探消息……總之,是個接地氣的道士。

第五年的某一日,他又下山探望一位孤寡老人,恰好遇上了對方某個遠房親戚從湘國回來,正在老人家中做客。

景岳所在的國度是陳國,與湘國毗鄰,那個小夥子時常游走湘陳兩國做生意。

閑談中,對方提到湘國有一座嘉裕城,城裏有個富裕的大善人,大善人五歲的大兒子是撿來的,還是個傻子,但大善人從不嫌棄,始終愛子如初,甚至為了給大兒子治病,花了不止千金。

小夥子:“我一個兄弟就在大善人府上做事,因此才知道一些內幕。聽說傻兒子被大善人撿到時還只是嬰兒,但渾身都是劍傷,唉,這得多狠心的人才能對個嬰兒下此毒手?我總懷疑傻兒子的身世有異,說不定就有了不得的仇家,大善人一直養着他,也不知會不會招來禍事,只希望好心有好報吧。”

當景岳聽見“滿身劍傷、五歲、裸嬰”時,心裏莫名就有一種急迫,他追問道:“可知大善人具體是哪一天撿到他兒子的?”

小夥子樂道:“我還真知道!是五年前的三月初三,大善人把這個日子定成了傻兒子的生辰。”

……五年前的三月初三?

景岳心神巨震,那不就是他墜入小界的日子嗎?

秦燕支?五歲?傻兒子?

不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神吹

———

叽叽:我瘦了……

景景:我裸奔了……

胭脂:我不但裸奔了還被人看光了……

———

景景:讓我們恭喜xxx有了新外號!

胭脂:?能別叫xxx嗎?很不尊重人。

景景:好的,傻兒子。

胭脂:……還是xxx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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