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飛花山腳下,一棵老樹枝桠上堆滿了沉甸甸的白雪,樹下站着三個男人。

一人身形高大,寒天裏只穿了件單衣,胸肌露在外頭,硬邦邦的像兩塊石頭,他道:“那賊人可是道門中人?”

另一高瘦男子應道:“他一甩袖就揮退了天罰,只有真正的道門中人才有如此本事!”

還有一人已是中年,生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看上去一派威嚴,他道:“毅兒,你那方印中的天罰只能針對一些凡人,對于懂點道門皮毛的人,自然沒什麽約束力。而我手中監察印乃是府印,能引動一府天罰,豈是他一個小小道人能逃得了的?”

高瘦男子應道:“是是是!二叔說得是。多謝您仗義相助,今日就是那賊道人的死期!”

此人正是趙學毅,當日他遇挫後不敢上報刑監寺,只得向族中長輩求助。他有位二叔從小手段了得,多年前被選入刑監寺,成為一府刑監,他這個縣刑監的名額,還是托二叔走的關系……

刑監地位越高,所攜監察印中蘊藏的天罰之力就越強,府印的威力比縣印強上足足十倍不止,因此,趙學毅相信這一回那姓景的道人一定逃不了!

更何況,二叔為了保險還帶來了助拳之人,對方曾受過國師指點,也懂一些道術。

趙學毅信心滿滿,如今萬事俱備,就等着賊道人下山了!

可等啊等,他一蹲就是一個多時辰,蹲得他腳都快凍麻了依舊不見半個人影……

二叔:“毅兒,你确定那賊道人會下來?”

趙學毅此時也有些不自信了,躊躇道:“應該會吧?他看上去很愛管閑事,氣焰又嚣張,如今我們捉了他觀中的人,他怎麽也該下山來救啊!”

那天趙學毅被欺負後,還特意派人去打聽了景岳一番,知道對方兩年前孤身一人來了飛花山,也知道姓景的将寡婦母子、吳仲春母子都接入道觀中,還在村口石碑上刻下陣法,說棗子村歸他管。

趙學毅氣得不行,想他身為刑監,又有靠山倚仗,向來高高在上橫着走路,沒想到卻栽在個沒什麽背景的道士手上,丢了好大的醜,連棗子村的村民都敢鄙視嫌棄他!

可他暫時不敢報複棗子村,還是得先将景岳打殺了再說。

哪知他好不容易集齊人手,卻怎麽都找不到進山的路,就跟撞上了鬼打牆似的,老在原地打轉。沒辦法,他們只得守在山下伺機而動,一連等了二十多天,偏偏景岳一直沒露面,下山的只有吳仲春這小子!

幾人左思右想,決定“引蛇出洞”,才有了今日吳仲春被抓一事。

二叔蹙眉:“或許姓景的看出是陷阱,怕了?”

話音一落,積雪的山路上一道人影緩緩而來,那人身着灰藍色道袍,看上去顯得陳舊,但他清隽的容顏映襯着滿山銀白,卻如皎月清輝下綻開的一點紅梅,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人和雪,像是融為一體的古老畫卷,唯一違和之處,是那人肩頭還停有一只昂首挺胸的小藍雞。

藍鳳此時得意洋洋,帶着睥睨天下的氣勢“啾啾”叫了幾聲,畢竟,景景沒有帶上秦燕支和桂生,只帶了叽叽。那些膽敢與它争寵的人,都還留在觀中嘤嘤嘤呢!

雖然景景說是因為它跑路有一套,但藍鳳堅信,景景就是實力寵愛它,知道叽叽愛看什麽劇情,專門演給它看!

趙學毅猛地站起來……媽的頭好暈,還是蹲太久了……

“姓景的,你居然有膽子下山!”

兩名幫手對視一眼,知道是正主來了。

大漢滿臉譏诮,“原來是個毛都沒長齊的野道士!”他陡然拔高嗓子:“小子!老子還以為你要當一輩子縮頭烏龜!既然你敢下山來,哼哼……”

他一拳砸向旁邊的老樹,樹梢上的積雪被震得掉下來,蓋了他滿頭,還有些則落進他衣衫,讓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撲哧……”景岳沒繃住,笑了起來,藍鳳更是樂得拍翅打跌。

大漢:“……總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對于這種半天不動手,只知道吹牛的炮灰,景岳懶得回應,決定直接教他做人。

景岳悄然釋放神識,察覺趙學毅和中年男子都是凡人,但身上卻帶着天罰氣息,吹牛的大漢則是名修士,修為足足有六重!

……不過是鍛體期。

于是,對手的等級頓時從“敢挖坑給他跳的心懷不軌之人”降級到“打包送人頭的迷之自信者”,然後景岳就動手了。

原本清明的山道上忽然起了霧,景岳的身影一轉眼消失在霧色中。

山中變得很靜,連一聲鳥叫也聽不見,安靜得讓人發慌。

四周驟然降溫,趙學毅只覺得呼吸都快被凍住,他牙齒打架道:“二、二叔,小、小小心,賊道人施、施法了……”

“二叔?”

趙學毅一回頭,可哪裏還有他的二叔?就連大漢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被殷殷期待着的二叔此時已掏出監察印,緊張地對身旁大漢道:“裘兄弟,這霧古怪得很,似乎能将人吞了一般。毅兒已經不見了,咱們可不能再落單,不若你我互拉着手,以防被他使妖法分開。”

大漢正為難不知該如何驅霧,此時一聽猛地擊掌,“好主意!趙大哥,還是你行!”

于是,兩人雙手交握,緊緊牽在一起。

他們身後一片迷霧中,藍鳳用翅膀遮住景岳視線,“景景快別看,辣眼睛!”

景岳:“……”

他能感受到随着中年男子催動大印,周圍靈氣有着淺淺的波動,一股比上次更強的法度威壓蔓延開來,不過對他來說,依舊如同撓癢癢一般。

景岳扒開藍鳳的翅膀,食指微動,一團雷光凝聚在指尖,只聽“劈啪”一聲響,霧中手拉着手,心連着心的漢子們已經齊齊暈了過去,毫無挑戰。

随即,景岳化雪成冰,手一擡,一座冰牢拔地而起,将兩人困在其中。

他慢慢從霧中走出來,撿起中年男子落在一旁的大印。景岳好奇地觀察這枚印,四四方方的金印上有一尊猛虎,就在他将神識探入印中時,忽然感到一股邪惡、粘膩的視線透過這方印注視着他,景岳冷哼一聲,神識一絞,那股氣息瞬間消弭于無形。

與此同時,陳國皇宮某座大殿中,一位清瘦的黃袍男子突然面色一白,他雙手按住額頭,五指仿佛都要陷進皮膚裏,神識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将他逼得嘔出一口血,就此昏迷。

等到濃霧織成的面紗被摘下,趙學毅發現二叔還有大漢都被關在冰牢中,此時正不省人事,死活不知。

而他們身邊,姓景的道士還好端端站着,依舊燦爛地沖他笑。

趙學毅渾身不受控制地發抖,他終于明白自己踢到了硬鐵板,能這麽快解決有府印的二叔以及懂些道法的大漢,哪是他能冒犯的?于是他雙腿一軟,癱倒在雪地裏,大叫道:“求、求仙長饒命啊!”

景岳把玩着中年男子的方印,好奇道:“你們國師手中也有監察印嗎?”

趙學毅磕磕絆絆道:“小人、人從未見過國師,但聽、聽二叔說,國師也、也有一枚玉質的監察印。”

景岳若有所思,那國師既然能掌控一國法度之力,多半是靠着玉印了,對方甚至有可能得到了玉印才有了修道的契機,走的是野路子,一直沒人引導,否則又怎敢與俗世牽扯如此之深?

他剛剛已經打草驚蛇了,索性早點兒去京城一趟,反正為了小寒雲宗的發展,他遲早都要解決國師這個隐患。

至于眼前這幾個小魚小蝦嘛……他還真沒心思多計較。

景岳:“你去将吳仲春帶回來,他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這兩名同伴就沒命了。”

趙學毅忙不疊點頭,“我我我,我馬上帶他回來!仙長放心,絕對一點事都沒有!”

景岳:“你過來。”

趙學毅怕得不行,又不敢拒絕,只能爬着上前,驚恐地仰望着景岳。接着,他看見對方伸出一指,點上他額頭。

藥丸!

趙學毅腦子裏閃過兩個字,他不是不想躲開,而是他整個人都被吓成了石雕,僵硬得根本動不了!

然而等了片刻,除了額間一絲微涼觸感,并沒有其它不适。

景岳:“我給你下的詛咒你是察覺不到的,但你若敢通風報信或是違抗我的命令,我立刻就能感知,到時候……”

一句話把趙學毅吓得屁滾尿流,嚎哭着下山。

藍鳳欣賞了一出裝逼大戲,心情好得不了,蹦蹦跳跳道:“景景,你給那個壞蛋下的什麽咒?叽叽怎麽感覺不到?”

景岳:“沒咒啊,就随便點了點,唬他的。”

就算趙學毅再找人來他也不懼,可是麻煩呀,又不想沾上凡人的生死因果,于是就騙騙對方呗。

等景岳帶着深受打擊的藍鳳回到觀中,就見姜寡婦和桂生守在門口,皆是忐忑又期待地看着他。

景岳沖他們點點頭,姜寡婦大松口氣,桂生則樂得蹦了起來。

“燕支呢?”

景岳想着秦燕支那麽舍不得他走,此時也該在門口等他吧?可卻半個人影也不見。

姜寡婦柔柔笑道:“院子裏呢。您回來前他一直在門口等着,聽見了腳步聲才忙躲了回去,小孩子,就是愛鬧別扭。”

景岳不禁失笑,搖搖頭,去找秦燕支了。

一進院子,就見秦燕支抱着桃木劍,面朝梅樹,背對他站着。

景岳叫了聲“燕支”,結果人理都不理,他挑挑眉,走近了輕輕拉了秦燕支一把,孰料對方卻一扭身掙開,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堅決不回頭。

景岳無奈了,就算秦燕支只有五歲,可也太小氣了吧?

他道:“這是怎麽了?小燕支跟哥哥生氣了啊?”

見人還是沒動靜,他只得繞到前方,卻一下子愣住。

——秦燕支哭了,他居然在哭?!

大大的眼睛通紅,眼淚止都止不住,卻死死抿着嘴,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這一幕簡直超越了景岳的想象,震驚程度不亞于他第一次見到小孩樣子的秦燕支,不,比那時更甚。

想他活了一把歲數,親自教養過三個徒弟,大徒弟老實,二徒弟冷漠,老三雖然外號小哭包,但實際上幹嚎居多,他從沒見過哪個小孩子對他哭得這般傷心。

何況秦燕支雖小,可景岳心裏總記着對方成年的模樣,大多時候很難真把對方當五歲幼童,如今迎頭一擊,簡直讓他手足無措……

一時間,景岳不知該怎麽辦了,就連藍鳳都安靜地縮在一旁,院子只有微不可聞的抽泣聲。

秦燕支哭得淚流滿面,倔強的小臉隐藏着強行壓抑的無助,濕漉漉的睫毛令他更添幾分脆弱,可憐的小模樣讓景岳心裏軟成了一灘泥,他憑着本能把小燕支摟近懷裏,輕拍他的背。

秦燕支開始還激烈掙紮,但景岳一直抱得很緊,并柔聲安慰他,秦燕支帶着哭腔道:“我不要和哥哥分開,我就要跟你一起!就要一起!”

“咔嚓——”

偷聽的藍鳳憤憤揪斷一根樹枝,那明明是叽叽的臺詞!

它看見景景突然笑了,道:“這話還是留着跟你今後的道侶講吧。”

秦燕支眼裏的淚水又開始聚集,景岳忙道:“行行,都你說了算。”

又勸了好久,景岳好話說盡連帶賭咒發誓,終于讓秦燕支破涕為笑,鼻子還吹了個泡。

景岳:“……”

秦燕支伸手環住景岳的脖子,有些害羞地将臉埋在對方肩上,眼淚鼻涕全糊了上去,唯有露出來的耳朵和脖子微微泛紅。

景岳默默望天,想想大世界裏那張臉,感覺再也不能直視……

作者有話要說:

電影觀衆

景景:小胭脂耳朵紅了

胭脂強作鎮定,警惕:你想說什麽

景景:不愧是一個靈魂啊!

胭脂:……

叽叽:讨厭!我讨厭小胭脂!

———

叽叽:景景,叽叽進階了诶。

景景左看右看:沒看出來。

叽叽得意洋洋:叽叽可以揪斷一根樹枝了,比當年去獸堡那次厲害很多!(注: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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