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死而複生(四)

幾乎是立刻, 安然心中就有了預感。

她給私家偵探回了個郵件, 可以結束了,沒必要再繼續查下去了。

她又打開私家偵探發來的郵件,上面有那家古董店的基本信息, 那家古董店位于市中心,卻并不在鬧市, 處于長街深處,悠遠寧靜。

古董店名喚金平,據說是祖傳家業, 老板姓金。安然又翻了翻老板的具體信息,這一任老板姓金名致,二十五歲,三年前接掌金平古董店。

安然敲了敲桌子,很完美, 沒什麽特別的, 但葉老爺子會去這樣一家平平無奇的古董店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要知道葉老爺子年紀大了, 工作之外,平時出門都是和老夥計約着一起, 要麽釣魚要麽度假,一個人出門的次數基本沒有。

安然将桌子上的手機拿起來,撥通了老爺子的電話。

嘟嘟的聲音悠長,安然靜靜等着。

近一分鐘後,電話才被接通,葉老爺子的聲音傳過來:“丫頭啊, 下班了?還是公司有什麽事?”

聽起來沒什麽不同。

安然側耳仔細聽了聽那邊的雜音,只要她想,完全能夠聽出來那邊有多少人,不過她很快就放棄了。

她淡淡笑道:“爺爺,沒什麽事,您在哪兒?”

葉老爺子道:“唉,爺爺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和你李伯出來溜達溜達。”

安然聲音不悅:“是不是爸爸又惹你生氣了?爺爺,爸爸越來越不像話了,您知道嗎?他今天竟然跑到了公司,還闖進了會議室,爺爺,我想晚上回去好好和您談一談。”

古香與現代結合的房間內,凝神靜氣的熏香在角落處的香爐裏靜靜點燃,坐在案後的唐裝老人眯了眯眼,渾濁的眼中顯出厲色:“他又去找你了?混賬!丫頭別給他留面子,直接轟出去!”

女孩無奈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爺爺,那是我爸爸,不過您放心,我處理好了,沒有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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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爺子皺了皺眉,眼中冷色更濃,說出的話卻是柔和慈愛的:“好好,丫頭果然是個厲害的,不要怕,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有爺爺給你撐着,別怕。”

安然嗯了聲。

葉老爺子忌憚看了眼對面,簡短說了幾句話就挂斷了。

在他對面坐着一個年輕男子,穿着黑色的唐裝,不顯老氣,反而襯得他眉眼溫潤,有別于這個浮躁的時代,若是在別的地方見到這樣的年輕人,葉老爺子必然是欣賞的。

但眼前這人,葉老爺子不敢,也欣賞不起。

他神态客氣又疏離道:“讓金老板久等了。”

金致微微一笑,握着提梁倒了杯茶,茶香撲鼻,他聲音和外表一樣朗潤:“那位小姐就是葉老先生的孫女?果然是位優秀的女士。”

葉老爺子幾乎是立刻升起一絲警惕,他握上大拇指的玉扳指,輕輕轉動:“金老板謬贊了。”

他擺出不欲多談的姿态,轉而問道:“金老板,我還有多少壽命?”

茶氣氤氲的白霧迷糊了金先生的面龐,只有他溫潤的聲音傳出:“葉老先生何需來問我?您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何況之前交易已經說清了。”

葉老爺子沒有說話,只是轉動玉扳指的速度更快了。

金致也沒有出聲,他在桌子上擺了四個茶盞,握着提梁一點點将茶盞注滿,卻并不喝,只是将茶盞轉動,欣賞一般看着。

葉老爺子餘光被吸引,不禁被金先生的豪奢震驚,以他的眼力,自然不難看出那四個茶盞是一套的,都是上上品的材質,每個杯身又是不同的畫面,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真品,不說擺在一起,單獨拿出去都是引人争搶的珍品。

這般古董,有幸得到的都是将其鎖在安保嚴密的藏寶室內,要麽就是在博物館中展出,哪一個人家舍得真的拿它當喝茶的用。

這樣一想,他對金致的忌憚又升了一層,若是沒到萬不得已,葉老爺子可不願與他打交道。

葉老爺子心中一嘆,苦澀萬分,他道:“金老板,我還需要些時日,老板可有什麽辦法?”

金致終于擡眼看了過來,清清淡淡一眼,不含任何情緒,說出口的話卻萬分體貼,聲音如沐春風:“兒孫自有兒孫福,葉老爺子何必強求。”

葉老爺子只是搖頭,他不是強求,只是希望萬無一失,葉家百年基業,不能毀在他手裏。

金致嘆息一聲,說不出的慈悲與惋惜:“既然如此,便讓鄙人看看老先生還有什麽能夠交易的。”

他手一揮,面前憑空浮現出四張牌,黑色的牌面上流轉着金色神秘的紋路。

金致微微一笑:“葉老先生,請——”

葉老爺子深吸一口氣,顫抖着伸出手。

……

葉氏集團內。

安然挂了電話,又重新看起文件,等了一個小時,她叫了夏興進來。

“我出去一趟。”

她将事情安排下去,走出了辦公室。

金平古董店。

葉氏本就坐落在本市繁華地帶,離金平古董店也不算遠,安然驅車半個小時就到了地方。

路兩旁綠樹成蔭,清涼的風吹來,帶着孩童的笑聲,這裏明明也是本市中心,卻猶如另一處世界。

安然在踏入這條長街後就感應到了不同尋常的力量。

她想了想,解開安全帶下車,吩咐司機找個地方等她。

小五不知何時跳了出來,與她一同看向長街深處:【那是什麽?】它帶着渴望與不解。

【想吃。】

小五吸溜一聲,吞咽口水。

安然拍了拍它的腦袋,“克制一下,不是什麽都能吃的。”

小五仰頭哼了一聲,倒也乖巧化光飛回了她眉心。

安然眯眼望向長街深處,那裏寧靜祥和,往來的行人也個個神情惬意,但在十幾米遠處的另一條街卻截然不同,大都市獨有的快節奏展露無遺,咫尺之隔,猶如天涯。

她伸出手,像是在觸摸着什麽,輕輕一點,凡人肉眼看不見的漣漪蕩漾開來。

金平古董店。

送走一位客人的金致正在記錄賬本,在他的腳下,厚厚的賬本随意堆疊着,他微垂着,長睫在眼簾下投出一片陰影,薄薄的唇冷漠無情,卻常年勾勒出淺淺笑意,溫潤雅致。

在桌子邊緣,有一雙小手扒拉着桌角不使自己掉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金致的側臉,嘴角有可疑的水痕流下。

突然,金致擡起頭,溫潤的氣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威嚴與凝重,黑暗的氣息在室內肆虐。

那雙小手猝不及防松開,哎呦一聲摔了下去。

“公子。”

細細的女聲嘶嘶叫着疼。

金致無奈垂下眼,身上的黑氣盡數收了回來,黑色衣衫也擋不住他如玉的氣質。

他彎腰捧起小人,食指點了點她額頭,溫柔斥道:“你就不能老實一些,莫要胡鬧。”

那是一個不到成人巴掌大的小人,仔細雕刻的眉眼極美,穿着紫色羅裙,精致又可愛。

小人抱着他的手指不滿極了:“我哪有胡鬧。”

金致大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長發,擡眸不動聲色道:“好了,牙牙,說了你也不聽,還是回去反省幾日吧。”

牙牙瞪圓了杏眸,哪怕她實際上不能做到這點,但給人的感覺也是如此,她抱着金致的手指不肯撒手:“你要關我的禁閉?我不幹,不幹!不就看了你兩眼嘛,又沒打擾到你!”

她口中嘟囔不停,聲音也從最初的嬌縱轉為軟軟的撒嬌。

金致微笑着看她,不為所動:“莫要多言,去小鏡裏住上幾日。”

他眼中像是投射出一面鏡子的虛影,對着牙牙一晃,巴掌大的玉雕小人就不見了蹤影。

金致面上淡淡的笑意如同冰封,他背着雙手,靜靜望向遠處,黑氣又一次将室內充滿。

金平古董店外,安然笑道:“看來主人家并不歡迎我。”

她道:“那我少不得要做一回惡客了。”

她三兩步邁上石階,注視着金平古董店的大門,大門禁閉,閉門謝客的意思表達的清晰明白。

她将手掌放在門上,感應到沉重的阻力,不以為意,輕輕一推,大門開了條縫。

她收回手,過了幾息,大門不甘不願地開了半扇。

她輕笑了下:“果然如此。”

門內并非尋常的古董店裝飾,而是一條道路,兩旁皆是虛無,道路盡頭是一扇敞開的門。

安然一路走了過去,走了房間,黑色的霧氣險些糊了她一臉。

她不遠不近站在門口,望着黑氣包裹中若隐若現的身影:“九幽的人,果然都是這般作風。”

她倒沒什麽諷刺的意思,只是實話實說,黑氣中傳來一聲冷哼,聲音溫潤,卻諷刺道:“尊駕不請自來,也沒好到哪兒去。”

安然搖了搖頭:“閣下生意都做到我家人頭上,由不得我不來。”她既然發現了,就不是當作沒發生的性子,自然要管到底。

金致啞然片刻,想起什麽:“葉……”

安然接上道:“葉安然,我此身的名諱。”

一片靜默後,房間裏的黑氣迅速收攏,露出房間中央一身唐裝的溫雅男子。

“原來如此。”

金致揮手将桌椅移來,兩杯清茶冒着熱氣,他示意道:“尊駕請坐。”

先兵後禮,九幽一貫的作風,安然失笑。

九幽,三千世界冥界地府的起始之地,三千世界的冥界或者地府都是九幽的分支,掌管萬界輪回。

九幽之人,修為到達一定層次,都可幹涉生死輪回,不過要付出代價罷了。

別人想要扭轉葉老爺子的命數也不是不可能,但付出的代價卻比九幽之人施法要高出許多,非是人情因果,并不值得。

安然曾與九幽之人打過交道,因而才敢在邁入這個房間之前猜出他的來歷。

她在對面坐下,看着金致的臉,顯然,這是要一個交代的意思。金致沒有硬抗,或者說他并不是很在意一單生意。

他揮了揮手,地上一沓賬本飛出一頁,金致遞了過去,“做生意做到了同道頭上,是我的失察。”

他嘴角微彎,溫柔淺笑,“還請勿怪。”

嚴格來講,葉老爺子和金致做生意的時候她還沒有來,算不上是他的錯。

九幽之人修行要體悟生死大道,歷經生死,有的選擇在紅塵之中歷劫磨練,有的在別的世界開辟輪回,也有如金致這般看遍世間百态,開家店做點小生意。

最後一種并不算稀少,但九幽之人可改輪回壽數,本就逆天,因而有一條默認的潛規則在,不經同意,不改任何與同道有關的凡人壽數。

至于這個同道的定義如何,要看店主的心情。

剛踏上修行路的是同道,勝過他的也是同道,只看店主承認哪一種。

規則是弱者的束縛,于強者而言,只是一張廢紙。

安然接過了那張記錄着葉老爺子交易的紙——以血脈後輩為酬金,換取兩月壽命。

她手輕輕一顫。

九幽最基本的規則,以命換命。

她往下看,第二筆交易,以親情為酬金,換取三月壽命。

尚未達成。

七情六欲,廉價的代價,卻讓世人趨之若鹜。

金致啓唇道:“尊駕若不喜,我可廢除這樁交易。”

那葉老爺子不是立刻就要死去,安然搖搖頭:“金老板是生意人,在下豈會讓金老板做出爾反爾之事。”

生意人,最重信用。

雖然金致不是純粹的生意人,卻也喜歡這句話,他瞥了眼賬本:“已經達成的交易不做改動,尚未完成的,就取消吧。”

安然露出一點笑容。

金致似又想起什麽,再一揮手,自賬本中又飛出一頁紙,他歉然一笑:“還有一樁生意,也與尊駕有關,便贈與尊駕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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