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天下第一(完)
沒等他将一句話說完, 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席卷了他的心神,順從自己的直覺, 無影放棄了對自己的控制,驟然自半空落下。
衣衫鼓起, 長發淩亂, 墜空的感覺并不好受,無影臉上卻沒有多少懼色。
他也的确有這個本事。
腳尖在一片慢悠悠下落的樹葉上輕輕一點, 借着這股力量穩住身形,衣帶緩緩垂落,彰顯了他天下絕頂的輕功。
身如驚鴻,輕靈得不似人間所有,他像是直接飛起來一般。
腳終于踩在紮實的土地上, 無影誇張地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看向一縷被風吹散的斷發, 空氣中還殘留着可怕的劍氣, 刮得他的臉生疼, 他眼神閃了閃, 叫道:“老兄啊,你可悠着點, 我這條小命都要沒了。”
他後怕地長長嘆息着,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要知道我這條小命可值好幾萬金呢,可不能就這麽輕易沒了。”
說話間,他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不遠處立在樹下的玄衣青年。
玄衣玉冠,面色淡然。
安然好笑看着這位唱念做打一條龍的血魔無影, 她并不在意無影剛才沒說完的話,僅是能在争流目光注視下鎮定自若這一點就足夠令人贊嘆的了。
不過這不妨礙別的。
她伸出一只手,争流便上前遞上一把劍,無影眼皮跳了一下,那把劍古樸簡單,上面幾乎沒有絲毫裝飾,連花紋都只有寥寥幾道,但無影不會小觑了它,剛才就是這把劍發出了致命的一擊,險些要了他的性命,若非他當機立斷的話。
不過劍再厲害也沒什麽,關鍵要看在誰手裏。
無影目光落到安然握劍的手上,那只手白皙無暇,纖細柔軟,微小的動作也透着一股優雅,很美,無影有些不能确定它是不是一名劍客的手。
無影保持着笑容,聲音輕快道:“咱們這就要開打嗎?要不要再商量商量?”
安然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搖了搖頭,沒什麽可商量的,誰讓他往這邊來了呢。
“好吧,”無影攤開手,做出一個無奈的姿勢,歪了歪頭道:“那總要告知我你的姓名吧?本座可不殺無名之輩。”
後一句純屬随口胡言,死在血魔手下的無名之輩多了去了,不乏無辜者,他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更不是名不符實。
安然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枚玉佩,懸挂在腰間,一見這個玉佩,無影就明白了,“原來是樓主當面。”第一樓的标志,誰不認識。
他本來還存在的兩分随意都消失了,警惕更上一層,笑容也更加虛假:“是在下孤陋寡聞了,沒能認出樓主。”
“無妨。”
安然終于出聲,聲如碎玉,又帶着些疏離冷意。
“出招吧。”
她截住了無影沒完沒了的話,再不打,其餘人要來了。
無影手掌微微收緊,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要動手嗎?他不想動手,自己這邊一個人,對手有兩個,甚至等會可能還有更多,他不想冒險,只想逃,輕功不就是這個時候用的嗎。
可惜安然沒給他這個機會,安然的劍蓄勢待發,積蓄已久的力量怒氣急待發作。
不動手也不行了,無影一認清這個事實,立刻将猶豫遲疑等的心思斬去,袖袍一振,數枚暗器飛了出去,同時他使用輕功,飛快近身,手腕翻轉間刀光刺目。
安然以争流劍格擋那些暗器,哪怕沒有武器,她自身的身法也足以使她避過暗器。
戰鬥之中無影還是震驚了一瞬,為安然絕妙的身法。
他自己就是一個輕功好手,身法不凡,自然能看出門道來。
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甚至能夠同時看到數個身影,哪個是真身,哪個是殘影,當真無法分明白。
對方的速度太快了。
無影有些心涼,但他到底也是江湖有名的高手,目光堅定無比,沒有一絲一毫動搖。
有幾道身影追逐着無影而來,或是白發蒼蒼的老者,或是詭古板的中年人,或是彬彬有禮的青年。
武功到高深處的人哪怕壽命不能得到太大的增加,但身體卻能長久的保持巅峰狀态,不過也要看個人喜好。
“血魔——”
眼看着他們就要投入戰場,争流一步上前,幾人并不能看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一個瞬間,連殘影都沒有看到,那人卻已經站到了他們面前。
“閣下這是何意?”
他站的位置太巧妙了,巧妙的幾人沒法忽略他的意圖。
要不是他這一手已經顯示了他的實力,知道他不好對付,有性急的人已經上前對他動起了手。
玄衣玉冠的青年冷漠清隽,立于巍峨昆侖之中,自有一股出塵仙意,他冷冷一瞥幾人,“莫要上前。”
幾人面色變了變,對真正站在頂端的衆人來講,道德規矩什麽的并不能束縛他們,此時若不上前,幾乎等同于将藏寶圖拱手讓人。
彬彬有禮的青年一展折扇,敲了敲手心,一雙眸子深邃幽暗,他輕嘆了口氣,“得罪了。”
說罷,他身形已經沖上前去,附庸風雅的折扇剎那間變成了奪人性命的利器。
藏寶圖關系着破碎虛空的秘密,哪怕有一絲可能,也沒有幾個大宗師願意放棄,至少前來的幾人不能。
争流此刻手中無劍,但他本身就是劍,一道劍氣自指尖飛出,與敵人交起手來。
“大宗師境界的劍客?”
還沒有動手的一位老者疑惑道:“何時天下多了一位劍仙?”
大宗師境界的武者劈山分海不在話下,已經足以稱為陸地神仙,尊稱一聲劍仙也沒什麽。
老者撫着臂彎裏的拂塵,拂塵白如雪堆,可見主人平時對它的愛護。
“我怎麽知道。”
一聲嗤笑從旁邊傳來,面容古板的中年人并沒有看他,臉上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就像剛剛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老者一只手一下又一下梳理着自己的拂塵,不帶一絲火氣平靜道:“老道又沒問教主,教主急着插什麽嘴。”
中年人不發一言,但沉默的氣息卻使老者嘴角微揚。
幾人看着場中兩方戰場,大宗師全力打起來會造成很大的破壞,四人都很收斂,并且有意将戰場往外挪移。
老者長長嘆息一聲:“哎,教主,你說待會老道能不能找他們要賠償金。”
雖然幾人有收斂,但昆侖山的花花草草依舊經不起他們的折騰,被摧殘得分外可憐,看得老者一陣心疼,這是昆侖山啊。
中年人面無表情,眼中卻露出一絲嘲笑:“那要看最後活下來的是誰。”不是誰都給昆侖面子的,比如血魔無影,他可是當着全天下人的面從昆侖掌門手裏搶走了東西。
老者又深深嘆息一聲,滿含悲憫。
中年人臉上閃過厭惡,“牛鼻子,收收你惡心的表情!你又不是那群禿驢!”
老者緩慢梳理着自己的拂塵,沒有受到一絲影響:“教主,圓一大師聽到你的話會傷心的。”
中年人冷笑一聲,卻沒再開口了。
兩人你來我往說話的功夫,場中局勢瞬息萬變,高手過招,前期的試探過後,往往很快就能定勝負,而現在,試探期已經過了。
安然始終面含淡笑,手中長劍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落下一道道攻擊,明明看着沒有太大殺傷力,與之前也沒什麽區別,但只有身處其中的無影才知道他面臨的到底是多大的威脅。
劍為百兵之首,十個武者有五個用劍,無影一路走到大宗師,面對過的劍不在少數,被他親手折斷的劍也不少,卻從來沒有一把像面前這把一樣。
看着脆弱,輕輕一推似乎就能推開,可無影采取了很多手段,對方僅出了一劍,他連續變換了一十八招依舊不能使她的劍改變方向,哪怕偏離一絲一毫都沒有做到。
它依舊落了下來。
在這一剎那間,本就不快的劍在無影眼中更是放慢數倍,可他卻沒有能力去反擊,在這一劍中,他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前路。
大宗師之上是破碎虛空。
誰都知道這一點,哪怕是後天的武者都能随口道出。
但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做。
無影在大宗師境界也停留了許久,但在這一劍中,他卻仿佛看到了大宗師之上的天地。
哪怕不是,那也是他不能企及的前路。
對死亡的恐懼和心馳神往一并遺留在了他的眼中,他緩緩倒在了地上,殘破的花草枝葉靜悄悄的,落在了他的衣擺與四周。
老者和中年人臉色都不如何好看,拂塵被揉亂,老者的手輕顫。
他本打算攔下這一劍的。
無影死了,對他并無好處,他并不想讓藏寶圖落到別人手中。
與此同時,又有一劍落下,與安然不疾不徐的劍不同,這一劍更快,更驚豔,絢爛無比的劍光劃過,這不似人間的劍光又帶走了一位大宗師的性命。
折扇碎了幾半,一截扇骨落在老者腳下。
他又沒有攔住。
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那一劍被他看到的時候,青年的咽喉就已經被劃破。
一滴圓潤的血珠緩緩落到地上,四濺開來。
輕響聲驚醒了老者,他又撫摸了下自己的拂塵,語含贊嘆道:“樓主果然名不虛傳,就是不知這一位劍仙又該如何稱呼?”
竭力平靜下來的語氣中暗藏着一絲凝重,争流收斂了氣機,靜靜站着,如同最美好的雕像,不發一言,卻沒有人敢忽視。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除了安然,最多加上一個小五,小世界裏的其餘任何人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除非有安然的吩咐。
安然淡笑看來,二十幾歲的骨齡讓老者驚疑不定,骨齡不會騙人,但實力也不會。
她沒有去取藏寶圖,劍身纖塵不染,沒有一滴鮮血,她沒有回答老者的話,問道:“兩位可要一試劍鋒?”
她的劍下不只有死亡,也有機緣,只看他們能不能把握住。
鳥雀無聲,似乎連風聲都靜止了,陸地神仙,萬物避退。
長久的沉默後,老者搖了搖頭,認真道:“老道接不住你的劍。”那一劍,他看得清楚,他在腦海裏用了六十二種方法,卻回回都死在她劍下。
老者閉了閉眼,放在拂塵上的手反而放松了,“既然如此,藏寶圖是樓主的了。”
他行了一禮,轉身離開,離開得毫不猶豫。
機緣重要,命更重要,何況從安然那一劍中他也有所感悟。
中年人深深看了安然一眼,不發一言,卻也随之離開。
安然将劍還給了争流,有些憐憫地望了眼地上的無影,運道也太差了,他要不是逃往了安然的方向,這一次,她極有可能不會出手,無影也便存了一絲生機,說不定能在幾位大宗師手中逃脫。
可惜了。
安然并沒有取藏寶圖,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摸了摸下巴,突然一指點向客院旁的一棵樹下,劍氣将土地裂開,随着她心神一動,那張藏寶圖飛了進去,泥土重新掩埋好。
她埋得并不深,也許數年以後,會有人意外發現了這裏的秘密,又或者它将随着時間徹底掩埋下去。
安然笑了笑,轉身回了客院,這裏的動靜已經消失,一會兒自有第一樓的弟子過來收拾殘局。
……
藏寶圖落入第一樓樓主之手的消息很快傳開,但同時傳出的還有第一樓有兩位大宗師的消息。
大宗師也怕圍攻,但想要圍攻兩位大宗師,起碼要有三名及以上才能對其産生威脅。
半山腰的客院裏,盡管庭一早就表示了不在意藏寶圖,明晟還是遺憾地嘆了口氣,并徹底息了觊觎的心思。
破碎虛空的機緣,誰不想要?
雲煙瞥到他臉上的遺憾神色,氣得直接從腰上扯下來一塊配飾扔了過去。
“姑奶奶!”
明晟手忙腳亂地接住,宗師的力量在他手上留下來一大塊紅印。
雲煙冷着臉道:“我的好師兄,你什麽時候突破宗師啊,要不要師妹幫幫你?”
明晟連忙搖頭,露出可憐兮兮地讨好神色:“師妹,宗師哪兒是那麽好突破的啊,你給師兄點時間。”
雲煙哼了一聲,嫌棄瞪了他一眼:“不該你摻和的事情就不能別摻和?忙些正經的!”
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明晟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他知道不該摻和,但這不是壓不住自己的貪欲嗎?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那可是破碎虛空的機緣啊,師父和師妹竟然都不心動!
雲煙蹙了蹙眉,突破宗師後她心境也跟着突破,眼力不同以往,自然看清了明晟身上的問題,他就與她未突破之前一樣,雜念太多,不是純粹的武者,能突破一流,卻很難登上巅峰。
要不是那位第一樓的樓主,她現在也和師兄一樣。
一個武者,就該像師父那樣,只相信自己,只關注自身,離紅塵太近,難以脫身。
雲煙漸漸明白了為什麽大宗師為什麽都會離群索居,她想要開口勸說明晟,有下人進來,恭敬道:“主子,姑娘,英雄榜出來了。”
明晟眼中露出慶幸,連忙問:“那麽快?不是還沒有比完嗎?”
下人道:“是大宗師們的榜單,您一看便知。”
他将東西遞了過去,明晟打開,驚訝一閃而逝:“難怪。”
榜單只有兩個人的名字。
天下第一樓樓主與天下第一劍。
雖然安然也用劍,但老者看得出來,她只是會用劍,卻不是一名劍客,因此将天下第一劍的名頭給了争流。
明晟勾起唇角:“不錯。”
他的目的就是挑起争鬥,引世人相争,削弱力量,才有朝廷出頭的機會。兩位大宗師的出現,絕對能樹立起這張榜單在世人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大宗師都能入榜,遑論他人。
“以後每……一年頒布一次吧。”明晟道。
這一句話就掀起了江湖無數腥風血雨。
……
唐青青走進了房間。
于煥正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一個灰衣人,唐青青喜悅的表情一收,低頭咬唇道:“大哥,我等一會兒再進來。”
她膚色雪白,神态總是脆弱,像是一次觸即碎的珍寶,于煥叫住了她:“莫要亂跑了,坐下歇歇,不是什麽大事,聽聽也無妨。”
唐青青腳步一頓,低下的眸子裏喜色閃過,她猶豫了一下,在遠處一個椅子上落座,淺色的裙擺堆疊在腳下,微垂的頭顯得乖巧又安靜。
“繼續吧。”于煥翻起茶杯倒了杯茶,內力輕輕一轉,将溫熱的茶水送到了唐青青面前。
下人的聲音再度響起:“章朝儒已經将錦繡山莊的勢力盡數收入了手中。”
只這一句就讓于煥冷笑了,他冰冷的眸子注視着下人:“這麽大的事情,你們竟然直到今天才發覺。”
他聲音沒有多少厲色,下人又是羞愧又是害怕地壓低身子,“少城主,是屬下們失職。”
雖然其中有章朝儒手段太過高明的緣故,但讓章朝儒瞞過了他們,就是他們的失職。
唐青青端着茶杯的手輕輕一顫。
錦繡山莊?大哥難道還念着那賤人!
靜默良久,于煥才淡聲叫了起,“替我給他下張帖子,章朝儒,我倒要好好會會他。”
下人恭敬應了聲是。
唐青青沒忍住好奇,小聲問道:“大哥,你說的章朝儒怎麽了?”
于煥沉默了,該怎麽說呢,對方還沒死,不僅殺死了章映留取而代之,還瞞過了各方勢力入主錦繡山莊,直到他地位穩固了才冒出來?
他也想要臉啊。
太丢人了。
唐青青不安道:“大哥,我不問了就是。”
于煥搖搖頭,“沒什麽,你要想知道,過幾日和我一起去見見。”
最終唐青青還是沒去,她對待于煥總是小心又謹慎的,察覺到于煥不想多談章朝儒的态度,她就再也沒有去問過章朝儒。
秋風蕭瑟,寒冬未至,一絲涼意卻已入骨。
好在習武之人不怎麽懼怕寒冷,于煥穿着一身繡有暗色金紋的玄色長袍邁進錦繡山莊,低調而又不掩氣場。
與他相反的章朝儒卻穿着一身白色長袍,整個人差點融入了白色中,渾身的氣質又透着冰雪的冷漠。
于煥先刺了他一句:“章公子穿着一身孝服莫不是在替誰守孝?”他的半個朋友章映留死了,于煥心情可不怎麽好。
章朝儒淡淡掃過他一眼:“少城主消息靈通。”
竟是毫不遲疑地承認了。
于煥見狀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江湖上并沒有太多道理可講,一個死了的人,更沒有多少人會記着幫他讨公道,除非是至親好友,顯然,于煥兩者都不是。
就在二人都是靜默的時候,兩人同時忽然起身,看向東方。
那裏,天地依舊,白雲悠悠,但只要是達到一定境界的武者,都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武者夢寐以求的事情。
破碎虛空!
“東方……第一樓,”于煥呢喃道。
洛城,平都城,昆侖,錦繡山莊,無數個地方都有人遠遠地望着,似悲似喜,神情恍惚。
第一樓。
黑色的裂縫摧毀着周圍的環境,安然已經交代了九名堂主之後事宜,是擁護中堂主為下一任樓主,還是低調隐匿起來,亦或者分裂,都随他們的意願,她留下來的餘威足夠保證他們安然無恙。
再看了一眼第一樓,她在這待了沒多久,随着她一次次的輪回,力量也在增加,這種普通的小千世界容納她的時間越來越短,即使她沒有刻意修煉,還是很快到達了這個世界的力量上限。
“走吧。”
她回過頭,與争流并肩踏了進去。
這裏的故事,已經與他們無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明天寫“精怪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