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何冬返回來照顧他陸重淮就知道兩個人一定見面了。

一覺醒來他女人被人吓跑了令他很不高興,就算是為他好,他樂意誰又管得着?

陸重淮見她不說話,情緒又醞釀起來,猶豫片刻又和聲說,“在醫院呆不下去找兩個傭人也行,你閨密都結婚了又不是單身你跑那兒去幹嘛。”他思及往事語氣弱了下去,難受得隐忍着什麽,呼吸輕淺,半晌才又開口,別扭道,“無家可歸的人從來不是你。”

也許當年的一飯之恩對樂善好施的盧伊人不是什麽值得拿出來說的事,他卻記了小半輩子。算上她國外留學的四年他等了她整整六年。以前父母留給他的只有空蕩蕩的房子,如今因為她終于多了幾分信仰。可他這兩年的惡夢裏總少不了一幕,就是她盧伊人轉過頭笑着說,等我,我會回來的。

她的承諾從來沒有兌現過。沒有哪一次不是一聲不吭跑掉才跟他說各種原因。他只能拿不缺女人安慰自己,結果她就真的不管了。周圍朋友的女朋友都在身邊,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只有他喝酒是一個人,吃飯是一個人,睡覺還是一個人。

電話聯系看不道對方的臉,說起話來輕松很多,盧伊人移開電話吸了吸鼻子,“你覺得我會因為某個人說幾句話就放棄你嗎……不會的。我好不容易得到和你并肩的機會,怎麽割舍的掉?在有些人眼裏,兩年就是兩年。但在我眼裏這些年經歷的事幾天幾夜都講不完,我沒有精力和心情再回頭看。I’m a king,not a queen.我知道你還愛我就夠了。我盡力了,卻仍然沒辦法改變你朋友對我的成見,所以我必須有我的生活。因為我的不顧一切,這幾天都會忙翻天。”她一口氣說了許多,終是輕嘆了聲,“再等等我,不會太久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

“要等多久?”陸重淮良久才輕聲問。聽她說不全因為何冬對她說了話他也不知道是喜是憂,忍不住問,“一年,兩年,五年,還是十年?伊人,一輩子沒你想的那麽長。你做那些事和跟我在一起有沖突嗎?”

他怎麽會不明白現在的他們早就不是讀着書、不對的地方拿筆改改就可以的初學者了,任何一個小小的決策都會牽一發動全身,只是到底有什麽矛盾。

“只要你在身邊,我的眼裏、心裏就只剩你了。”盧伊人帶着鼻音艱難地說,像跨越了一個紀年。

正因為這樣所以她一回國就馬上和他簽約,借以維持他們目前僅有的聯系。她早就知道這樣的生活時日不多,于是趕在腥風血雨前主動牽起他們的紅線。只希望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哪怕他們破鏡重圓無話可說,至少能見面,而見面的一瞬,她只看得見他。

他問她愛他與生活是不是有沖突,她只能告訴他,無論她多麽運籌帷幄,想着他的時候多麽能量滿滿,當她站在他面前、拼盡全力愛他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廢人了。

或許是她說得太動情,又或者她真的觸動到什麽,陸重淮這個向來流血不流淚的男人也紅了眼眶,默了默才無力地說,“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以後不要先斬後奏了。”

盧伊人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輕聲說,“發布會見。”

陸重淮明白她的意思,卻很在意她是不是要挂了,迫不及待叮囑,“別忘了自己是病人,別趁我看不見又無所謂。”

每次聽你說不要我擔心都不放心。你曾經不惜一切視死如歸,而今鄭重許諾我只允許你長命百歲。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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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振深去上班,他的小嬌妻兼盧伊人的發小在陽臺上給花修剪枝葉,盧伊人卧床修養,挂了心情也複雜極了。

她說得那麽冠冕堂皇,實際上還是在逃避。住進了他的房子和他同居,就意味着她馬上就要去見陸父,馬上要面對她的父母,她還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她拒絕了。

那時候他的眼神……

盧伊人記得陸重淮對疼痛很敏感,手指破個口子都會疼很久。那次她炸廚房以後他就親自下廚,切菜切到指頭去醫院,一路上對她說小傷不疼,可是她在處理室看到了,他疼得表情都扭曲了,會哭會叫,他不是那麽無堅不摧。

她問他,為什麽你這麽怕疼還總和人打架?他無所謂地說:“疼才證明我還活着,有人和我打架說明我有存在感,反正就算我死了也要很久才有人發現。在哪做什麽都一樣,在哪死都是死,除了疼我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不需要滿足任何人的期待和要求,我覺得好自由。”

他假裝漫不經心忍耐的樣子,紅着眼睛使勁往別處看的樣子……那時候她怎麽說的?

陸重淮,為我活得不一樣吧。就算是死,也死到我找得到的地方。

可後來她走了,到了一個他找不到她的地方。陸重淮恨她,想死到她找不到的地方。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就算是被誤會,她也舍不得把這樣無依無靠的陸重淮暴露在這些他心裏有着他高大形象的兄弟面前。而何冬說的沒錯,她從不信任他,确實讓他受傷了。

只不過她清楚地知道:陸重淮,從來都是寧願被傷到死也不願無人問詢的人。

***

一連幾天陸重淮過得都不是很愉快,他完全不知道盧伊人是怎麽想的。

不明白她是欲擒故縱還是故意拖延,他明明可以特別強硬的把她攥在手裏,可每次這種時候都會被她理由忽悠過去。總是怕逼得她太緊了會要她難受。雖然确實沒必要把她綁在身邊,可是看不到她人他還是很不高興。

算了,反正她和何冬在一起就掐架,都好多年了,沒她也好。陸重淮這樣想着煩躁地把筆投進筆筒,合上文件在公司逛一圈——為什麽他總是沒她忙。

他走進大辦公間的時候看見有個小女生在逛蘑菇街,右下角開了四個企鵝號,他站在背後盯了五分鐘,想起盧伊人那天逛街時的表情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他一走旁邊桌的女孩的搭在隔斷上說,“剛才陸總在你旁邊看了好久呢。”

被陸重淮盯的女生頓時大驚失色,環顧四周,最終揮着拳手舞足蹈地說:“你剛才為什麽不提醒我!”

“我哪敢啊……”女孩尴尬地說,半晌八卦地說,“不過陸總剛才看你的眼神好溫柔哦!不會是看上你了吧?我記得陸總好像到現在還沒女朋友呢。”

“啊啊真的嗎?”女生捂着紅透的臉羞澀地搖頭晃腦,春心萌動,“怎麽可能啊。”

……

陸重淮轉到下一個部門的時候一個程序問題反複編了好多遍都沒解決,他過去在鍵盤上敲了十分鐘就沒問題了,把程序師吓得毛骨悚然了他卻什麽也沒說。這麽多年除了在盧伊人的事上老發脾氣,在他下屬眼裏的形象都是又高大又平易近人,旁邊目睹了全過程的女生都快興奮得滿屋蹦跶了。七嘴八舌地議論,對上他的目光幹脆興沖沖地問:“陸總!新年給派紅包嗎?”

他這才想起快到新年了。年末都是收尾的時候,怪不得她這麽忙。

得知此事他心情稍霁,丢下一句話,“公測順利就發。”

意思就是你們快把體驗服做好,不做好就沒獎金拿。可他心裏想着的卻是快點賣力工作,我等着發布會見情人。

照你們這個進度要什麽時候才能等到?

他話音一落剛才都如火如荼圍觀的衆人都如鳥獸散,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工作,老板發話了,多勞多得,搶紅包啊——

人難免有懶惰的什麽都不想做的時候,卻總有力量冥冥之中在推動。可能是金錢、可能是欲望,可能是想要什麽,可能是不想要什麽。陸重淮孤單的離開這間巨大的辦公室,留給衆人一個孑然的背影。

我以為你在我心裏死去很久,以為你離開之後我沒有追求,當你突然出現才發現沒有一刻擱置一邊。事到如今,我仍舊想的是給你驚喜,而不是你能給我什麽。除了你,我什麽都不要。

***

盧伊人做手術切了一部分胃,只能少食多餐滿足身體需求,喝點湯湯水水,吃點不沾油星的饅頭花卷,每天還要服用抑制潰瘍的藥品,晚上就和馮星辰近距離地散步。

晚風刮在臉上有點冷,馮星辰收攏外衣摸着胳膊說:“為什麽我覺得你生病以後整個人都變憂郁了。”她踩着鵝卵石小心翼翼往前走,“大美妞啊,以前我和徐振深談戀愛的時候我就希望他愛我,如果他哪裏做得不符合我想象了心情就會變得很糟糕。我明白依賴一個人的痛苦,可是不能體會你這種獨立的煩惱,所以不能安慰你什麽。但是我覺得,戀愛吧,最後的結果都是兩個人相互依靠,而你們倆總希望為對方多做一點,像比賽一樣以誰付出的多為樂趣。我很羨慕,但是看着你們兩個人就覺得很累。明明你照顧自己都很吃力了,為什麽還要想着照顧他呢?”

“以前不懂得愛別人等自己懂得的時候什麽都晚了。”盧伊人聞言笑了聲,她穿得厚,動作都悠閑從容一些,“我知道他那些兄弟都在想什麽。男人都不喜歡曾經自己追過的姑娘回頭,一是沒有原來的感覺,二是不被需要的愛都是麻煩。他們看着任性的人遭報應都會有種活該的感覺,是不會有同情的。如果他不愛我,以我的性格就算一輩子單身都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她望向好友,“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會和陸重淮這樣的男人牽上關系,我理想中的男人要成熟穩重冷靜談吐有涵養,遇到陸重淮以後就全變了。以前我覺得我愛他是因為他愛我,但當我在美國想起他會哭會笑的時候我就不覺得了。是多不可思議,我竟然害怕他分享我的痛苦,你知道的,我從前是得了絕症都會想方設法讓該知道的人知道的人。”

馮星辰眼珠滴溜溜地轉,狡猾得直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還是游刃有餘逼着他說愛你。我真的替陸重淮默哀,好不容易裝個淡定冷靜還要被你反複折磨,真慘啧啧。”

“為什麽你們都以為我騙的是他?”盧伊人綻出一絲無法形容的笑容,長嘆一聲,“我怎麽覺得騙的是自己。”

馮星辰不方便說話,沉默了半天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件事,轉告好友,“今天你在洗手間的時候赫方佐給你打了個電話,說他明天回美國了,你去送嗎?”

“不了。”她身體還很虛弱,再者,“我去的話不是相當于給他希望嗎?既然不可能了,為什麽還給他留念想。”

馮星辰沒見過那個美籍華人幾面,還是站在陸重淮這邊的,不知底裏地說,“也是,到時候陸重淮知道了生氣就不好了。”又歪頭說,“怪不得這幾天你看的資料都是高層簡歷,要大換血了?”

盧伊人點點頭,垂眼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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