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陸重淮起身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撫性地拍了兩下,柔聲囑咐道,“你呆在這別亂動,我去看看就回來。”之後帶上門出去了。
年輕又沒什麽經驗的小夥子被老板的神情語氣吓懵,和盧伊人面面相觑,一時竟忘了自己該幹什麽。盧伊人則從容打了個響指召回他的魂,微微一笑,“麻煩給我拿張紙、還有一支鉛筆好嗎?”
“哦好的!您稍等。”小夥子得令應了一聲一溜煙跑走了。
周圍只剩下游戲的音效,盧伊人輕輕蹬地,轉過轉椅面向電腦。屏幕上血色染戰甲的女俠一刻不停奔跑着,衣袂飄揚。她兩根手指敲在桌上一前一後撥弄着,半晌握上鼠标,繼續玩游戲了。
陸重淮單槍匹馬會客。從他出現在群衆視野的一刻起周邊氣氛馬上就不一樣了。
“陸總您看這沒有預約......”小助理看見他就像看見救星一樣跑過來張口結舌地詢問。
他遠遠瞧着梁怡昕嬌小玲珑的身影太陽穴已經開始突突地跳,那天被犯了忌諱他就一直怕被這個女人纏。要不是他不打女人,這枝精心栽培二十多年的觀賞花木就得在這折枝了。可梁怡昕本人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還以此為榮,自以為沒預約就能叫他來見她是特殊待遇,彈了彈裙子上的灰,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
陸重淮打了個手勢,斜眼掃向手忙腳亂的小助理,淡淡問:“怎麽沒給客人倒杯水?”
助理姑娘跟着陸重淮多年,孰知他的脾性——這位年紀輕輕就有所為的頭領平時對下屬好得沒話說,從不無理由的苛責誰,身先士卒躬親處理,可這肅聲一句話就吓得她腿軟了。這哪裏是在說她招待不周,字裏行間分明在說她玩忽職守,該不會要丢工作了吧?
看着小姑娘無辜的樣子陸重淮也沒計較,雖然不知道是哪天惹的這身騷,自己的爛攤子自己處理,他不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他也不再為難旁人,走到梁怡昕身邊聲色不明地說:“你跟我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争取到獨處時光梁怡昕高興極了,下意識就要環住他的胳膊,剛碰到陸重淮他就絲毫不給面子地躲開了。
梁怡昕不知所措地收回手,他衣服布料的觸感還留在指尖,皺眉說:“你真不認識我還是假不認識我?”
“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是昨天威脅我的人對吧?”陸重淮沒把她帶進辦公室而是日常開會的一間小會議室,随手扯了張椅子給她,自己氣定神閑地坐下。
“你怎麽只記得這些!”梁怡昕有失風度地大喊,半晌意識到自己失态,忿忿地說:“你應該知道我們兩家私底下早就定下了娃娃親,舞會上也是被家人撮合在一起的。”
除了盧伊人第一次有女人把他惹得那麽生氣,他這些年修養的淡定氣質也不複存在了,冷笑道:“所以我怎麽樣你都嫁?胖也嫁,老也嫁,殘疾也嫁?”他說話很不客氣,“我讨厭別人拿父母壓我,也很讨厭徒語虛行的人,要想當大小姐就把高貴架子端好。不要表現得連基本廉恥都沒有。”
就這麽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的幾句話,把守身多年的閨中翹楚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沒了血色,瞪着他說:“你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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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舞會上我對你不是一直這樣嗎?我可憐你生在這樣的家庭裏,不計較你今天的冒犯,懂了請回。”陸重淮靠上椅背,十指疊在腹前,眼裏是誠意奉勸地認真。
梁怡昕仰頭嗤笑,“說的像你不是出身在和我一樣的家庭一樣。”
此言一出馬上是長久的沉默。緘默許久他忽然出聲,“我和你本來就不一樣。”陸重淮的目光變得足夠灼人,諷刺地一笑,“你是家人捧在掌心的明珠,我是從小就沒感受到他們傾注心血的野草,怎麽能一樣?”
梁怡昕被他堵得一噎,臉上五顏六色都有了,氣呼呼的一口氣硬是咽不下去,“那我們就試試你是不是這麽有能耐。”
一場本就毫無意義的談判不歡而散,陸重淮眼裏“慢走不送”的意味明顯。
不是盧伊人在這他不好開殺戒,哪會和小姑娘閑聊這麽久。
梁怡昕沒有他的手機,沒有他的住址,也沒能打聽到在哪能找到他。那一面之緣太過驚豔,就像之前二十多年是為他長大的一樣。她以為他贊美過她一定會殘存些許記憶。眼下她是那麽恨他,騙錢騙色都不過爾爾,唯有欺騙感情最最可恨,她現在聽不進他一句說辭。這世上沒有她得不到的,沒有!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心裏早就惡毒地詛咒了萬遍,拍案而起,“為什麽你不能喜歡我!明明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那麽多你還要拒絕!”
陸重淮看了眼她逞強拍桌而泛起紅痕的手掌,就像瀕死的魚在岸邊掙紮一樣,一股惡心油然而生,“本來我不喜歡你這條就夠了,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他輕而緩地提醒,“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
遣走了梁怡昕耳根立刻清淨了許多,陸重淮卻不忙着回去找盧伊人,電話直接撥給了久為謀面的父親。
他倆的父子關系一直很詭異微妙。因為沒人疼愛保護,陸重淮少年時期就比同齡人成熟懂事,雖然有芥蒂,但兒子對父親的尊重崇拜依然在,縱使陸海江比別人父親更嚴厲,他也沒有那麽恨。男孩成熟比女孩更有儀式感,當年陸海江自豪又驕傲地說“你長大了”時,那種隔閡比想象中消失得快得多。父愛如山。哪怕忙到每一次交談都匆忙急促,哪怕每一次斥責都聲色俱厲,愛就是愛,即使不會面面俱到,至少存在。
幾下滴聲過後,陸重淮聲音沙啞地叫了聲爸。
那頭陸海江似乎愣了一愣,沉穩地開口問道:“出什麽事了?”
以往他就是窮途末路也不會低頭的,八成是發生什麽大事了。饒是陸父如此老練深沉,也有算有遺策的時候,沒料到他這個獨當一面的兒子只是試探着問:“最近您有空嗎?我想回家一趟,還想讓您見個人。”
忐忑又激動的陸重淮手抓着椅背,指節捏得黑色軟皮深深陷下去。
這麽多年他深愛的人都忙,白天忙晚上忙,能騰出點時間他都要感恩戴德。而這一刻是他最無力的也是最充滿希望的一刻。一想到能在惡人告狀前向父母分享他珍藏的寶貝他就無比興奮,連唇角都不自覺地揚起來。
她一定能被他的父母認可喜歡。
他想說什麽陸父大致猜到了幾成,一改以往威嚴的口氣,溫聲說:“我也有些事要跟你說,你今天回來一趟吧。”
……
不知不覺盧伊人就在這呆了近一天,陸重淮公司的幾位設計師都特別有意思,說話幽默風趣,創意靈感都能獨樹一幟,她好久都沒這麽輕松愉悅了。再見到陸重淮特別開心地贊美:“蔣穎可真是個人才,你有她可是撿着寶了,記得好好謝謝人家。”
雖然這麽說,但實際上盧伊人一度覺得奇怪:為什麽許多人比他強、比他優秀、比他有天賦,還是會心甘情願屈居他下。他從她認識他的時候就是個閃閃發光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朋友,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了。
蔣穎說她畢業的時候就受到許多知名跨國公司邀請了,如果去美國無疑一路綠燈,本打算工作兩年修煉點經驗,沒想到最後就舍不得跳槽了。
她說陸重淮是她見過男人裏最像孩子卻不幼稚的。他不一定說到的全都能做到,但關鍵時刻一定是沒說卻做到了。表面上冷漠不易親近,內心善良充滿愛,永遠給對手留後路,卻始終能在控制範圍內游刃有餘地斬殺。帥得任性。
對話的對象聞言不由自主揉了揉她的頭,才發現自己竟然高出她那麽大一截了,情不自禁感慨了一陣,突然道,“回國這麽久該跟我回家了吧?不見家屬怎麽能成家屬。”
電梯裏的鏡子中能同時看到他們兩個的表情,盧伊人鎮定地攏了攏頭發,抓住他搗亂的手,輕聲說:“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媽媽她對我說了什麽嗎?”
她看了眼身邊真實的他,笑意盎然地說,“她說她兒子以前也喜歡過人,理解我的感受,但是我們畢竟年紀小不要過早沉迷于愛情。”她握着他溫暖的手,驕傲地說,“那你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呢?”
你媽媽看出你有喜歡的人,不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我。她以為是我和你在一起把你帶壞,以為我撺掇着你抽煙喝酒打架不務正業,她叫我離開你,可我沒有。我不是那個輕易就能将你舍棄的壞女孩,我只是堅持到了最後無路可走。
負一層到了。可陸重淮還沒有消化完剛接收到的信息,渾身都僵硬了。
她用拇指和食指夾着他的食指牽引着他進停車場,“三哥因為我受傷我在他門前跪了一夜,外面的水泥路濕氣特別重,我記得特別疼特別冷。說是為了讓心裏不那麽愧疚,可是我多希望有人看見……”她欲言又止,含了層薄淚看着他,“沒人看見也不要緊,我告訴你了,你會信我的對吧?”
有時候委屈不說不是不想人知道,而是太多,想說的時候無從說起,一旦開口又難以停止。她閉上眼,眼淚就不可抑制地流下來。
只要一刻,記憶鋪天蓋地的卷來,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不經意間我已經為你做了那麽多。
陸重淮停下猛然将她拽進懷裏,報以最親密的擁抱,“對不起……”他不知道她受過這些委屈,也不知道她曾經嘗受過如此深入骨髓的痛。
他早該知道的,他們不在一起,傷情的絕不是他一個人。如果他早點告訴他,他也不會恨她至此,不會任由她妄自菲薄,不會站在一個毫不知情的人的立場上給她講那些道理。她太聰明,聰明到說她會傷會痛都沒人信。他沒有保護好她,相反一直在傷害她。曾把她當做罪人,也曾把她當做過奴隸……他摸着她鴉羽一樣的頭發,阖眼默想着自己的罪孽,“不要用陳年舊事推斷。相信他們的想法是會變的,誠心也是能看見的。伊人,我們都長大了。”那些苦難都是為了襯托光明,證明你我是相親相愛的。
陸重淮像比慘一樣跟她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失眠很嚴重,好不容易有困意也是在白天,硬撐着不能睡。日複一日循環,心情也很糟糕。有段時間我大概忘了你。記不清你的表情,想不起你的樣貌,但每走過一個地點就回憶起一些事,更加絕望的,我再沒心去喜歡另一個人了。”
他傲嬌的語氣就像在說你把我的心搶走了我還怎麽活一樣。這是告白嗎?
盧伊人愉悅地打斷他,“我不想聽你說過去怎麽不好,舊事我也不會再提,我希望我可以努力不讓你為我的事費神,不再管你身邊的人如何看待我……”她頓了頓,小聲說,“可能是心理陰影吧。弱小的時候在某個地方受挫,就算強大了也還是會忌憚……”會擔心,會害怕,還會怯場會猶豫。
他反客為主地牽住她的手,輕輕引着走向車位,沒有回頭窺視她的表情,披肝瀝膽地說,“我想你并不是會心甘情願躲在我身後的女人,我會把我沒能得到的尊重和理解都給你。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停下來,我在你身邊,你做不到的我再完成。我會彌補你所有的遺憾,并且最大程度的把戰場給你。從今往後你的敵人裏不再有我,聽到了嗎?”
…….
我以為像你這麽聰明的女人會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居然也會惦記回憶。也許你說的沒錯,我對你還有感情,不然你站不到這裏。但我奉勸你一句,知道是雷池就不要往裏跳。你自己也說過,朋友随時都會成為敵人。
凡事過猶不及,我不是當初那麽好說話了,越過我容忍的底線我真的會把你從天上打下來。商場不是演藝圈,你付出的辛苦沒有人看見,沒有聲音,沒有輿論。可以一夜暴富,也可以一夜跌入谷底。我不想傷着你。
……
他曾經說過的話此時都變成了響亮的耳光,每一下都清脆無比,卻爽快又不至于叫她心疼。盧伊人看着他的背影輪廓無比安定。
不是因為遇見你,我怎麽知道自己有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