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要娃(中)
他若是真的愛她了,她沒跟着他走,該是有多疼。疼的是她,誰都得不了的東西她得了她還不能拿,她該是有多疼,玉玦這會兒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了。孔澤瞿大約是還是他,那麽個男人之于他重要的東西多了,男女之情什麽的排到後面的後面,都數不上數兒了,因而這會他依舊自若的站在人群中,腰身挺拔的仿佛長在天地間的古木,還依舊很健康很好看,清清冷冷的看着每個人。
如此玉玦就再沒看孔澤瞿一眼,拉着聞思修上了穆梁丘的車。看着前前後後長長的車隊,玉玦竟然生出了這不是個自己能參與進去的世界,前前後後坐在車裏的這些人,是這個國家最頂頭的那一層人,這樣的出行像是古代皇帝領着宗親近臣去郊游度假一樣,排場極大,規格極高,一瞬間竟然有了陌生感。明明她從小也是在那尋常人上不去的山上長大的,明明這些人尋常裏也是見過的,明明也跟普通人一般無二,可這種陌生感到底是什麽,這種沒有丁點的歸屬感到底是什麽。
玉玦之前是有歸屬感的,不管怎麽樣,她的家就在那山上,西班牙的時候也是,母親經常來陪着她,可孔澤瞿那裏還是她認為的家,那會沒有父母,可是心裏認為總有個地方自己願意去,而且可以去。現在父母有了,但怎麽都生不出南洋是自己最後落腳的地方的感覺,而且那山上也再不能是自己家了。心不能安定,可又強自按照正常人的生活方式活着,玉玦也才二十歲,可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走過了幾十年,看過了很多的迫不得已與造化弄人。
一上車玉玦本來一句話都不想說,就那麽安靜的看着外面的雪景,寧馨大約是知道了些什麽,也就沒有多問她什麽,車上就只有穆梁丘和聞思修說話的聲音。走了一陣子穆梁丘家小朋友醒來了,後座寬敞,玉玦就将孩子接了過來放自己腿上。穆赬盤也才三歲多點,可小孩兒小小年紀就故作老成,說出來的話大多老氣橫秋,總讓人失笑,玉玦因為赬盤兒的緣故心情明朗了起來,很愛看小孩兒皺着眉頭訓斥她什麽什麽不對的樣子,于是就老故意和小孩兒鬧,鬧騰了好一會兒,玉玦突然看着小孩兒怔住了。赬盤兒很像穆梁丘,若是孔澤瞿的孩子該也是很像他的吧,心裏一動,瞬間竟是生出了些急切,連鼻子都逼出了些汗,心跳的極快。
因為雪積得很深,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了馬頭山的時候已經到下午時分了。除了開車的人多數人在車上都睡了會,只有玉玦沒睡,一直和穆梁丘家的小孩兒玩,精神好的吓人。
一行人來的這馬頭山,在北帝旁省一帶,這裏的山高山深,車開了好長時間才到了落腳的地方。因為離北帝很近,聽說是被誰買下了幾十年的使用權開發成了度假休閑的場所,沒有過多人工的痕跡,仍舊保持了大山原有的特色,只修繕了幾座小別墅,引了水電暖等基本生活用的就再沒有修建什麽了,就連這次說是滑雪的地方,也是沒有修雪道,只标了哪裏能滑雪哪裏不能滑就沒了,保持了最原始的東西,反倒吸引了好些個人來。
這次一行人來也是因為這地兒隐秘人少,山大,老人孩子一家出來能走動的地方也多,空氣也好,所以就來了。
下車之後玉玦抱着赬盤兒一直沒撒手,連小孩兒撲騰着要自己走她也是不撒手,只時不時的看小孩兒,然後兩只眼睛黑亮黑亮,連寧馨都奇怪玉玦上車之前明明是沒什麽精神這會兒怎麽臉蛋都紅了起來。
“這次來着了吧,出來走走是不是挺好?”寧馨跟玉玦說,只當玉玦在外面心情好些了。
玉玦抱着小孩兒胡亂點頭,跟着寧馨往屋裏走,然後眼睛瞄見孔澤瞿往最那頭走去,玉玦磨蹭了幾步,看見孔澤瞿進了那頭最邊上的屋這才往屋裏走。邊走聽見懷裏的小孩兒跟她說“你是不是偷看我大伯。”連忙捂了小孩兒的嘴。
一家一座屋子,各自進屋之後活動就自行安排了。因為有小孩兒在,寧馨一進屋就張羅着開始做飯,玉玦去幫忙,只總也不是這掉了就是那掉了,勺子鍋鏟一直響,最後被寧馨轟出來的時候玉玦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山愣神,坐了好一會之後起身進屋,她想和聞思修說說話,可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了。這事兒誰都不能說,只自己知道就好。
簡單吃了幾口之後一行人都穿戴好出門,說是出來玩兒的,老呆在屋裏哪裏像個玩兒的樣子。這小別墅裏所有的雪具一應俱全,玉玦知道她想的事情急不來,只有晚上才可能,于是也就暫時撇下這心思,只穿戴好了和寧馨一起出門。一出門才發現能出來都出來了,滿山都是鮮明的顏色,所有人都玩兒上了,玉玦沒滑過雪,看着山上來回穿行的人一陣羨慕。她出去的那幾年裏嘗試幹過了所有之前沒幹過的,只還沒有滑過雪,這時候也就想玩兒,拉着聞思修往山上走。至于心裏所想的事情,玉玦知道一點都不能急,趕自己走之前能幹成就好。
聞思修自然是會滑雪的,且滑的極好,教玉玦是綽綽有餘,只是玉玦畢竟是剛學,加上平時又運動少,支撐不了幾米就摔倒,好在雪下的厚身上又穿了滑雪服,摔上幾下也問題不大。于是一時之間就只看見玉玦這裏“咣當”那裏“咣當”,連帶着聞思修也這裏摔那裏摔,兩個人經常纏作一團在雪上亂滑,只将聞思修連摔帶氣弄了個氣喘噓噓,最後從後面抱着玉玦小兒學步一樣一點點在雪上挪。
這樣的光景旁人自然是能看見的,因為先前說了這兩人是未婚夫妻,況且兩個人都身姿修長容貌氣質上乘,旁人看見只覺得登對,覺得這樣很好,然總有人看着這樣的光景礙眼不舒服。
這山是雷讓買下的,因而這次才來了這些人,只旁人不知道雷讓是誰,來的這些個也多是家裏小輩和雷讓交好的,所以雷讓就混在這些人裏一起玩,出來的時候一眼就找見了聞思修,然後又看見了玉玦。因為山太高他看不很清,還找了望遠鏡看,這一看就看見兩個人那樣子,雖然知道玉玦的情況,可是更知道聞思修的情況,他是可以找女人結婚的,也是有能力愛女人的,現在這個樣子只将雷讓氣了個好歹。拿望遠鏡看了半天,越看越火大,最後看着兩個人連體嬰交頸鴛鴦似得那樣貼着一起走,再是忍不住,險些沖上去将聞思修扯開将手腳都打折了去。
本來想上去的,然周圍的人哪一個都不敢驚動,況且聞思修摟抱的是玉玦,于是轉身氣沖沖地進屋,屋裏孔澤瞿正坐在窗前眯着眼睛看着雪山。
Advertisement
“哥,你不出去?”雷讓本來是帶了氣進來的,進來看見孔澤瞿那樣,于是知道生氣的也不光是他一個人,遂說話。
“嗯。”孔澤瞿淡淡應了一聲,只還站在窗前沒挪動身體,屋裏頭唐堯和柴毅然兩個人在下軍旗互相較勁,整個屋裏都是唐堯耍賴的咋呼聲。
雷讓看孔澤瞿這麽說也暫時沒說啥,只進屋和那兩人攪和在一起,撩的唐堯咋呼的聲音更大。
“再鬧就滾出去。”屋裏鬧的聲音太大,孔澤瞿一陣煩躁,終于訓斥了一句,聽見裏面聲音小了一小會,然後聲音又大了起來,于是也穿衣服出門。
一天一夜下的雪真是太多了,樹冠上壓的雪小山一樣,孔澤瞿走了幾步叫了身邊人來,讓注意着點老人小孩兒,不要四處亂跑,雪下的太厚,再往山裏去怕有事兒。他也就防患于未然的那麽一說,雖然是家裏人出來玩,然所有人也還習慣指着他,他那麽說了并沒有很放在心上,只拿着單板往山上走。
中間遇上打招呼的人,孔澤瞿還如往常一樣點頭,偶爾有年齡大的老輩拉着說話,孔澤瞿也站着說上兩句,就那麽閑散的這裏逛着那裏逛着,只時不時的瞟一眼哪個地方。
孔澤瞿跟人說話的功夫裏,玉玦終于能自己支撐起來滑上幾米了,然後越來越能滑的更長一些,只方向還掌握的不很好,老是這裏那裏的四處走。聞思修不很放心,依舊跟在玉玦身邊,看玉玦滑的高興起來也就由着玉玦自己走。
玩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慢慢的天就暗了下來,太陽一落山裏的天基本就要黑了,只是因為到處是雪才看着比往日裏要亮上許多,所以山上的人還依舊在玩。玉玦也是,滑的越來越熟練,最後打算滑一個長的就下山,拉着聞思修一直往山頂上走,走到最高處然後往下,因為身邊有聞思修在,玉玦放心的往下走。所以滑的太順暢的時候中途偏了軌道兩個人都沒發現,沒照往常那雪道下去,順着邊兒上的山丘滑下去了。邊兒上的山丘是個緩楔形樣子,兩個人連着翻了好幾個山丘才到底,這時候已經離最初滑雪的地方老遠了,甚至連方向都和最初那地方背對着了。
這時候就算有雪天也已經暗了下來,玉玦終于打算要回去了。起先沒當回事,只是走了好長時間,發現自己找不到路了,身上連任何通訊設備都沒有,不多時甚至開始刮起了大風。拉着聞思修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眼睛被大風刮得都睜不開,大雪大風,玉玦從來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天氣。山裏氣候極端,預測都預測不準,裏面衣服都被汗濕透精疲力盡玉玦眼看着山頂上的雪海水一樣咕咚咚的往山下湧都沒力氣躲開,還沒明白這是雪崩的時候人已經被埋在裏面了。
來的人很多,別人玩的正好,少一兩個人一點都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孔澤瞿正和一個長輩說話,眼角瞄見玉玦拉着聞思修往山頂上走,也沒有很在意,等說完話再找玉玦的時候,上上下下的看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見人。他視力極好,上上下下掃了好幾遍愣是沒找着人,眼看着開始起風了,孔澤瞿心裏一咯噔。
“雷讓,雷讓,來。”孔澤瞿連着叫了雷讓兩聲,招手讓雷讓過來。
“叫點人來,不要驚動旁人,醫生,救護車都開進來。”
雷讓不明所以,那會他帶着氣和唐堯柴毅然一起鬧騰,想着孔澤瞿出去他就暫時不出去了,所以出來就晚了,這時候事态都沒有掌握。
“玉玦和聞思修兩個怕是走到別處去了,玉玦有哮喘,你先找好醫生等着,這會起風了,山頂上的雪那麽厚,容易刮下來,你先備好東西。”
孔澤瞿這麽說完,雷讓臉也是凝住了,匆匆忙忙就下去開始準備。
孔澤瞿在原地站了一會,緩了緩心跳,他每每心悸都是因為玉玦,那孩子簡直就是來催命的,還那麽氣人,他知道他養了十幾年是敵不上她父母的生養,可她還試圖跟着她父親來脫離孔家,簡直是不可饒恕。
然這麽想的同時孔澤瞿拖着單板往山頂上走,趁着還有點天色尋摸着兩人的痕跡往下滑,可他是單板,中途碰上有點上坡的地方就使不上力,孔澤瞿于是就只得在雪地裏走,然後有能滑的地方就繼續滑。那麽冷的天,孔澤瞿安全帽縫隙裏熱氣往出冒,等好容易在雪地裏發現有人的時候,孔澤瞿站在山脊上一嗓子還沒喊出來,就看着山凹凹裏的雪轟然往下,轉瞬間原本還有人影的地方就只剩下雪海。
有那麽一瞬間孔澤瞿以為自己心髒都停了,被狂風吹過之後後脊背開始發涼,這時候手裏的什麽都拿不住了,只他人連滾帶爬的往地下走。雖然知道兩個人在的地方已經是平地了,先前的緩坡降了雪速,可到底是那麽些雪下去了,瞬間的重量都能讓人休克。
一路心急如焚的爬滾,等還有兩三步的時候看見雪堆裏慢慢松動起來,走跟前才看見聞思修已經将頭臉鑽了出來,只看不見玉玦的身影。
“沒事兒麽,玉玦人呢?”伸手拉聞思修出來,也顧不上兩個人兩天前還動了手腳,孔澤瞿只一疊聲的問話。
“玉玦沒事兒。”聞思修咳了兩聲費勁兒的側身将身下的人露了出來,雪湧下來的時候他玉玦拉了過去。
“我挺好的。”聽見孔澤瞿的聲音玉玦連忙說了一聲,只忙着将身前的雪清開,忍下一陣陣的氣喘。将将雪下來的時候拍了她的頭,寒冷加上瞬間被放大的恐懼還有一陣頭昏,玉玦哮喘有發作前兆。
等終于将人從雪堆裏挖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孔澤瞿甚至都沒能發現玉玦的臉青了。
“很快就有人來了,在這兒等着吧。”孔澤瞿跟聞思修說話,然後将玉玦抱起來,這時候才發現玉玦喉嚨裏的聲音,連忙将人抱起來找了背風處坐下。
“慢慢呼吸,放松,放松,我在這呢。”孔澤瞿低頭看玉玦,見玉玦臉色青白,瞬間襲來的不安讓他臉色也開始發白。有玉玦在的地方若是沒有哮喘藥孔澤瞿會不安,這個時候不要說哮喘藥了,他身上連任何能聯系人的東西都沒有,方才下來的着急他連回去一趟都沒有。然盡管心裏發慌,可到底聲音沒露出來,只安撫玉玦。
“我沒事兒。”玉玦看孔澤瞿頭上的汗順着臉往下流,一時之間什麽都說不上來,半天了才說了一句。
“你怎麽找來的。”
“順着印找的。”
“你不是生氣了麽,今天看我一眼都沒有……怎麽脾氣那麽大,明明知道我爸不許我跟着你,怎麽還說讓人傷心的話。”玉玦氣喘的不行,那麽說話顯見着不像個孩子的語氣。
“別說了,我身上現在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