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荒謬
林征望回到卧室,妻子眯着眼,問:“誰打的電話。”
林征望不知道怎麽會,張嘴居然敷衍了起來:“沒誰。”
話畢見傅淮寧瞬時清醒,用質疑的眼光看着他,他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事,如實地交代了:“鄭風,他出事了。”
傅懷寧精明的眼又露出了惺忪的睡意:“就你那點人脈,他出事了找你也沒用。快睡吧。”
背靠着妻子,林征望緩緩躺下了,眼睛卻無論如何也閉不上,煩亂的思緒妄圖在漆黑的夜裏藏身。他安靜到連呼吸都靜默,這讓傅懷寧察覺出自己丈夫的不對來,但長夜在即,白日才是談事的時間。
自從第一次做飯成功,鄭念初就時常做一做自己喜歡的菜色。她記得她媽媽做飯很好吃,大約是回憶自帶的濾鏡,放大了長處,磨滅了太多不好的地方。她以回憶,就甜甜蜜蜜無法自拔,只覺得媽媽什麽都是好的,光輝得像個聖人。
要是以後有機會,她想做給林聲嘗嘗看。
父親見她自己做菜,愁苦的臉上泛起零星的喜意,嘗了一口,說像她媽媽的手藝,再想下筷卻發現那一雙竹筷足有千斤,無論如何也提不起了。
“你閨女親自做的,你不多吃兩口。”尤敏向着鄭念初說起好話來。
她吃飯百無禁忌的,就算是一向不喜的鄭念初做的菜,也能心情輕快地吃幾口,好似會做菜的閨女是她親生的,鄭風反倒是個後爸了。
鄭念初做了飯,又刷了碗,出來想把剩菜或留或倒,就見父親把那位衛先生從門口迎了進來,而尤敏已經不在客廳了。她知道,衛先生是個律師,一個很有能耐的律師。
律師這樣的職業,鄭念初是知道的,他們按着法律,說出符合自己立場的話,如果有漏洞,就明目張膽理直氣壯地鑽進去。道德不是他們的行事标杆,勝負才是。
父親三番兩次找這位年輕有為的律師,一定是看上了他的能力。可他如今還這樣愁眉苦臉,也就說明了,即使是這位律師也無力回天,又或者,人家根本沒有想着替他回天。那麽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很清晰了。
她想到昨天父親說的那番話,對不起她,對不起媽媽,不能再對不起尤敏。
“坐。”鄭風引着衛商坐下,風輕雲淡的臉上眼眶有些深陷,能看出他的心情并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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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處理處理離婚的事項。”鄭風說。
衛商了然地點頭。
“你嫂子她不知道聽誰說的,說離婚能保存住一部分財産。”鄭風說着說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別見笑。”
衛商又從容地搖搖頭,也淡淡地笑着。
“她的意思我知道,大難臨頭各自飛。我能理解。錢是沒辦法了,但離婚,我還是選擇成全她。她年紀也不大,青春都在我這裏耗掉了,總不能還繼續耽誤她。如果真的可以給她留一部分錢,我希望你可以盡力幫幫我。”他轉頭看向餐桌旁的鄭念初,那孩子的眼睛他很難讀出什麽準确的字眼,現下鄭風一眼就明白了,她不願意。
但是,小孩子能明白什麽呢。
“我不能相信她所謂的情分,她自己也很誠實地說過。我希望能看在錢的份上,至少把她帶到成年吧。”
衛商爽快地擔下了這件事:“我一定盡力,你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當了父親就很容易愚蠢,衛商不相信鄭風看不出尤敏和鄭念初二人之間的關系,居然還希冀着他們離婚之後尤敏能夠撫養鄭念初,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那個面容清秀的,像極了他師姐的女孩子,臉上沒有一點師姐的陽光活潑,與她自己小時候的模樣也迥異太多。多少年來,陰郁綿綿柔柔的刻進她的骨子裏。她小學時,他曾偷偷地去看過她,看師姐不在後,她過得怎麽樣。那天太陽特別好,孩子們都被老師帶出來玩,她太特殊了,格格不入到他摘下眼鏡都能一眼看到她。
倒是最近,他剛進門時,在她臉上發現一絲細微的溫暖,不知是什麽人又讓她快樂起來。然而,在聽到大人們的對話之後,那一絲溫暖也被陰雲遮蓋。
他聽到這個孩子淡淡地問:“你要把我給她養嗎?”這個“她”指的是誰很明顯。
他又轉頭去看父親的反應。鄭風面有難色,但很快想通了,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是的,我可能照顧不了你了。”
“我不願意。”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擲地有聲的态度。衛商突然又看到了一點師姐固執的影子。想來血脈的傳承裏總有些東西是截然不同的環境都改不了的,就刻在血液裏,在基因裏。
鄭風覺得好笑:“這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沒有人能照顧你了。我只能托你阿姨再照看你幾年。”
怎麽會沒有人呢,鄭念初想,林聲不就——
她眼神有一瞬的錯愕,忙避過這些大人的視線轉過身去收拾涼透的菜碟。林聲,當然不能照顧她,她們都太年輕,甚至年幼,照顧自己都不行,何況別人呢。這一年多來她們相處地太愉快了,一切都太過于美好。
尤其是前年,她在林聲家度過了很多個中午,她們躺在一張小床上,天冷的時候溫度互相傳遞,很暖和。日子過得就像碗底堆滿了砂糖的糖水,那甜味一絲絲暈上來,甚至能看到實質的形狀。
在語文成績提高之後,她失去了能夠天天跟在林聲身邊回那個房子的理由了。當時是很難過的,但是林聲又來邀請她,有時是周末,還有嘉月三月兩姐妹。她忘乎所以。那不是她的家,林聲只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家人。朋友能說的話很多,能做的事很少,至少照顧對方就不在其列。
她剛才只是把林聲當成了無所不能的人。即使父母不同意,她也能夠說服。可是,問題是她為什麽說服父母照顧她呢。
她自嘲地笑了,自己真是又天真又自私。
“如果有錢,我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為什麽不行?她會做飯了。很多不會做飯的人都能拿着錢活着,她為什麽不可以呢?
“怎麽能一樣呢。”鄭風很是頭疼。尤敏和女兒關系不好,他當然知道。可是現在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她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誰能放心她一個人住。
“到時候連房子都沒有,你去哪裏住!大街上還是橋洞裏?你怎麽不能懂點事,我要怎麽放心你一個人,房子到時候給不了你,你就是一個沒有監護人的孤兒。”
衛商适時地緩解了一下氣氛:“說孤兒就不對了啊。”
鄭風沒有在意他指出的錯誤,沒有監護人,是不是孤兒又有什麽區別呢。“你阿姨雖然和你不太聊得來,但吃的穿的都沒有短着你,得有一個我信得過的人願意照顧你我才能安心啊。”
“既然知道會這樣,你早幹什麽去了。”鄭念初忍不住诘問,如果真的不放心她,當初就不該做不應該做的事。
鄭風被問得一怔,苦口婆心的面色一轉,卻恨她的不理解:“拿小孩子的那一套讓大人遵守,你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啊!”
他以為自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鄭念初該明白了,像尤敏一樣拿出體貼的态度來,讓他放心。但是不行,還是不行。如今他的耐心也耗盡了,在泥足深陷的困境裏,他抛開自己的苦難,自認做的已經可以了。事情已經定了,女兒态度反叛,只能讓尤敏多擔待。
事實上,鄭念初麻木地把菜倒進垃圾桶,她比父親更加失望。
中午林征望從書房出來,傅淮寧就斷定他一定有心事。他不說,她也就不問。
問題是她爸也有些不對勁。吃着吃着飯,就停下來,眉目低沉。
“怎麽了,我哪道菜做鹹了?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林聲很倒很正常地捧場:“怎麽會呢,我媽做什麽菜都好吃。”
林征望猶豫着,開了口:“阿寧,我……”
傅淮寧打斷他:“做的好吃就多吃啊,別給我剩一大堆,倒又不舍得倒,留着下頓又全吃剩菜。”
林征望被噎了回去。其間,他又挑了兩回想說,都被傅淮寧堵住了。
一家子吃完飯都默契地坐在飯桌上,沒有一個人離開。爺爺單手拄着拐,回憶着往事。
傅淮寧看透了一切,這個家裏除了她之外的人都對這件沒有出口的事商量好了,他們知情,他們同意,現在也要圍着她逼着她來點頭了。她直截了當地問:“說吧,你們三個想說什麽?”
林征望:“阿寧,我,我想……”
“媽,我想把念初接到我們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