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腰
公交車轉了個彎,又過了兩站,鄭念初從車上下來。順着上坡的街道往裏走,很快身上就暖和起來,到了山門前,沒有夏日撲面而來的涼快勁,空氣溫和地像潛伏的火山,冬眠了。
恰恰六點,路燈沿着山路拾階而上,轉瞬間,昏暗的山麓幽幽遍布着乳白光暈,裹着一條條霧帶似的紗帳。
鄭念初辨明方向,順着其中一條霧帶跨上了臺階。
她現在有時間去想,很多事情都自發地明白了。對于鐘子希,有些話一定要說明白。即使林聲說她們仍然可以做朋友,但是該說的話即使傷人,也一句都不能漏。
林聲做的是林聲該做的,不影響,不幹涉。她也要來做到她該做的事。
淮山不高,公園開發的幾座山更是裏面較矮的幾座。半山腰和山頂都有平坦的平臺,甚至是有些山的山頂這個概念已經不存在了。
積雪未化,公園裏慣種常綠的樹植,樹林和或青或黃的草叢将這純白分攤,周身高高低低深深淺淺都得以見到一抹亮色,正是雪在反射着乳白的燈晖。
鍛煉的人們不走這條路,他們都在大路上,遛鳥的大爺們也朝那裏彙聚,一同說着話下山去。鄭念初一路上只偶爾看到三兩對情侶,坐在路邊的椅子上擋着光接吻。光線在臉上明明滅滅。
連情侶都少,這樣冷的天,溜冰場都要比這裏好。
雖說高處不盛寒,可若是一步步爬到高處來,也沒什麽寒冷之感了。鄭念初鞋子裏暖得很,背後似乎出了一點薄汗,讓她想把衣服拉鏈解開。
到了,榕樹。
周圍一片香樟樹和其它的常綠樹,這棵榕樹顯得脆弱許多,包裹着厚厚的外殼才能讓它度過這個冬天。
它還綠着葉子,擋着燈光,榕樹下昏暗一片。鄭念初走近,沒有發現鐘子希。時間距離對方所說的已經很近了,她不急不躁地站在原地等。
她可以用這些時間來整理一下語言,該怎麽告訴鐘子希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要隐藏多少,怎麽隐藏,她覺得比做閱讀理解還難。
林聲沒有事事都教她,也沒這個義務,這本就是該她自己解決的事,林聲只需要知道處理後的結果就好。
榕樹光禿的主幹不高,她一仰頭就能看見細碎微弱的燈光透過密密麻麻的葉片委屈地漏下一星半點。她對着那點漏網之光伸出手,連手指的形狀都看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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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忽然有了動靜,她敏銳地感知到,很快轉了身。昏暗的身影欺身而上,吻上她的那一刻,周圍突然亮起一片溫柔的星光。
她們像在銀河裏穿行,在宇宙的起點與終點相遇,彗星般交彙到一起,撞擊起巨大的幸福感,爆炸着,擴散着。
一吻畢,鄭念初怔愣地看着榕樹上挂着的燈串,并不閃爍,穩定而溫和地散發着光亮。很多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她低低笑着,鐘子希,晚上的約,還有這些無辜地被挂在樹上的小燈們。
有人處心積慮。
她這樣笑了好一會,內心其實還挺混亂的,但總歸基調是很好的心情。她一向對林聲這些隐瞞很包容,林聲也懂得衡量她的度。她擡起頭來,和林聲的視線交彙到一處,看到她泰然自若的臉,燈光下溫柔而又虛幻。
“你怎麽……老做這樣的事。”簡直浪漫得過了頭,可她缺少感知浪漫的細胞,林聲這樣在她身上費心思,太浪費了。
聽到鄭念初這樣問,林聲是有些啼笑皆非的,好在她還控制得住表情,笑着說:“我喜歡。”
鄭念初為自己的鈍感感到抱歉,踟蹰着,問她:“那,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一副無論林聲有什麽點子和年頭她馬上點頭應允,連思路也能勉強跟上。林聲忍不住噗嗤笑了,也沒有說什麽別的話。
“回家吧,太冷了。”她敢保證,再多浪漫的點子,都打動不了鄭念初在這方面的神經。
聽到林聲這麽說,鄭念初木木的。“哦。”
林聲又搬回和鄭念初的房間裏兩個人一起睡了,兩位家長也就放了心,果然經過幾天相處,什麽矛盾都要消掉的。也正像親姐妹之間,沒什麽隔夜仇。
“是夫妻吧?”林征望試探着糾正。
“差不多,反正就那個意思。”
又是一周周五,下周即将考試,考完試就是分科,班主任過來着重講了這點,讓學生們回家一定要跟父母說,慎重選擇。
一放學,林聲就揣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心思問鄭念初:“選文還是選理。”
答案不出所料,鄭念初高興地說她要選理。
屋子裏人都走光了,連熱氣都帶走不少,鄭念初當即明白,林聲這個架勢,是要和自己談一談了,她不贊成自己的選擇。
林聲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個這樣別扭的人。當鄭念初聽了家長的勸選了理科,她不開心。當鄭念初一臉甜蜜地告訴她和她一起選文科,她仍是不開心。
之前她不滿足于自己對鄭念初的影響,現在則是擔憂自己對鄭念初影響過重。
“選了文科,然後呢?”
鄭念初征住,然後?然後不就是朝朝暮暮的相處,從高中到大學,甚至到工作或者創業。
“選了文科,慢慢地,我們之間的差距就拉開了,我要去燕大讀中文,你只靠文科跟得上嗎?還是說,讓我為了你屈就,淮海大學就可以?”
“念初,你不僅要為自己的情感着想,更要看一眼現實。我不想你以後後悔,或者我為你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要招惹你,影響着斷送了你的前程。”
她認真并且嚴肅地分析,也盡量不失掉一貫的溫柔。不得不這樣做來讓鄭念初意識到輕率選擇的嚴重性,不僅僅是對她自己有影響。
鄭念初擡起頭來,目光堅定: “可是林聲,比起前程,我更需要你。”
林聲差點被那嚴重的閃亮光點刺痛,鄭念初這個人,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浪漫,她知根知底地全部交付,滿腔情愫和盤托出。
“你也不想,讓我後悔吧。”林聲說,在鄭念初複雜的眼神中貼上她的額頭,然後,再一次親吻着她的嘴角。“嗯?”
這句話說在鄭念初耳邊,很具有蠱惑性,她也果然遲疑着點了頭。“我知道了。”
林聲這才微微彎起嘴角笑了笑,兩個人離開教室。
鎖是涼的,鄭念初來鎖,她低着頭動手,卻感覺身後的安靜有一種詭異之感。她轉過頭,瞳孔微縮,看到林聲之外還有一個人。
虞嘉月沒說自己什麽時候回來的,只怪異玩味地笑了:“我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