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法則
神族覆滅了, 塔欽聖蘭失去了一個絕對的統治者, 又因為其最後被揭露出了如此殘忍的陰謀, 整個塔欽聖蘭都為這一場大難不死而感到慶幸。
他們對神族沒有太多感情, 因為神族在作為統治者時, 并沒有對其治下的生靈有多好,反而都是高高在上的蔑視和理所當然的奴役。
在短暫的歡喜和混亂中,許多種族都迅速劃分了自己的地盤, 暫時奠定了今後塔欽聖蘭初步的地圖。
當然, 一個絕對的霸主倒下了,其後必然有野心家想要趁機稱霸,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誰都沒有做好準備。
但不管怎麽說, 神族的覆滅對各種族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人族、獸族、侏儒、巨龍……乃至各種魔獸, 全都獨立了, 成為了暫時上平等的種族。
神族覆滅,當初由打敗魔族的戰勝者神族命名的衆神紀元也結束了, 因為長期以來被神族奴役甚至到最後差點被神族獻祭, 塔欽聖蘭上的每個生靈都算是對神族恨之入骨, 于是, 他們将這一新紀元命名為:滅神紀元。
唯有一位神族,非但沒有受到厭惡, 反而獲得了萬靈瘋狂的敬佩和愛戴。
他便是神族的大殿下。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因為神族的名字只有極為親近之人才能知道, 甚至擁有巨大的力量。
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其狂熱的感謝和崇拜。
在早年律游歷大陸時,塔欽聖蘭上就傳出了對這位殿下的贊歌,因為他和那些神族都不一樣。其他神族徒占着統治者的名號,卻從來不管其他種族的死活,只會無休止地壓榨。
但律不一樣,在他眼中,萬靈都是平等的。他會幫助人類治理各種天災和疫病,會教授獸族各種技能,會和侏儒一起探讨知識……
他俊美、強大、又如此善良,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吟游詩人口中的常客。
這次又是他一力阻止了神族的陰謀,塔欽聖蘭上每一個活下來的生靈,可以說都是得益于他。
于是塔欽聖蘭的每一個角落,響徹起了他的史詩。
這一日,被他們稱為滅神之戰,其中只有一位英雄,是一個人和一個種族的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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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将他稱為“殿下”,是獨屬于他的稱呼。
早在陣法開啓前的那十三年,因為生命元素的迅速流逝,導致塔欽聖蘭生成了無數災難,巨浪吞噬了無數城市,大地裂開了道道裂痕,高山塌陷,川河幹涸……
許多地方都變得不再适合生命居住。雖然生機都已經回來了,但是曾在造成的破壞還暫時無法挽回。
一切都需要重建。
為了紀念當初的那一戰,他們在七十二座方尖碑旁,建立了七十二座主城。因為各種族齊心破壞了這些方尖碑才幫助殿下逆轉了陣法。
出于對神族的憎惡,他們沿用了古籍上,七十二魔□□字。
這便是之後塔欽聖蘭七十二主城的由來。
在不知多久之後,又有一個種族悄然出現了。
他們是曾經神族和其他種族的混血,神族排斥他們,他們一度遭受到許多不公的待遇,在各個角落茍延殘喘。但如今,神族已經自食惡果了,他們因為是混血,沒有受到神族的重視,神族自然也沒有讓他們和陣法連接,所以他們活下來了。
他們漸漸地聚集到一起,自稱為:精靈。
精靈雖然在各方面都比不上神族,但他們畢竟是神族的後裔。大多數精靈都擁有令人驚嘆的容貌和遠超常人的天賦,很快就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雖然許多生靈都對這神族的後裔有些警惕,但是精靈選擇了安于一隅,一直偏安在銀輝森林中,十分與世無争,漸漸地,大家都接受了精靈一族。
甚至出于慕強心理和愛美之心,雖然精靈有些高傲,但還是一度受到了一些人的追捧。
…………
但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也與只手覆滅了自己種族的律沒有關系。
律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最壞的結果,他當時想,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他便和神族一起覆滅。
但是他沒想到,世間竟然真的有如此荒謬的事情:他想死也死不了。
他才知道,神族的存在,其實是塔欽聖蘭法則的一部分。他們作為唯一的統治者,其實一直充當了一種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和“守護者”的身份。
但他們妄圖獻祭了整個塔欽聖蘭,已經觸碰到了法則的底線,法則雖無形,卻有因有果。
律能順利地阻止神族,其背後未嘗沒有法則的功勞。
但神族覆滅了,法則卻缺少了仲裁者和守護者,于是它們選擇了律。
這位最後的神族,足夠冷靜,足夠強大,足夠智慧。
唯一的缺點,可能便是過于善良了。但是他會在善良中把握其度,這一點,可以從他明明痛苦萬分,但是仍然為了阻止了神族可以看出。
于是法則便不容拒絕成為了律的一部分。
因為有法則的存在,律甚至不能選擇死亡。
他無法和法則談判,因為法則雖有“智慧”,卻不是和他一個維度的思想,他無法和法則溝通。而法則也只是權衡利弊,至于律的痛不欲生,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反正,這個男人,就算再怎麽痛不欲生,只要他或者,他便無法對塔欽聖蘭袖手旁觀。
法則開始有些喜歡上了現在的這個“執行者”。
他比神族更加好用。
神族的私欲太重,難以掌控,而且因為法則無法和他們溝通,許多職能他們都無法完成。許多事情,都需要法則親力親為。
但是律不一樣,法則能單方面和他說明要求。
律作為執行者,他不能插手種族的盛衰,因為其實一切都有定數。曾經他作為神族的律,他可以去幫助人類抵禦天災,但如今他作為法則的執行者,他卻不能去幹預人類自然的天災。
因為曾經他屬于因果之中,他的幫助,其實是在法則的算計之內。但如今他作為法則的執行者,其實已經跳出了法則,他再去幫助人類,便是定數之外的變數。
而變數,則是法則一定要排除的。
所以,律只能做一個旁觀者,哪怕他知道明天會死千萬個無辜者,他也不能救。
就比如,曾經的費爾西斯。
法則的安排讓律痛苦,他漸漸地覺得,死亡是造物主給每一個生靈的饋贈,無論會經歷什麽,他們終将走向一個寧靜的、不用面對任何情感的死亡。
偏偏自己不行。
太荒謬了,他想死都做不到!
曾經有一段時間律想盡了辦法把法則從自己身上剝離,但是都沒有用。法則賦予他的職能,他也曾抵觸過。
但法則卻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演算後果:誰能想到,那些小小的變數,在沒有他的阻止之下,竟然會造成如此之大的災難。
終究是不忍和善念占了上風,律執行了這所謂的職能。
很快,又一個痛苦向他襲來。
他必須對一切注定了的災難袖手旁觀,而律……卻有些做不到。
但他知道,在命運面前他不可任性,因為阻擋既定的命運,只會造成更大的雪崩。
他無數次地痛恨過附在他身上的法則,因為這個東西,他求死不得,甚至做不得自己想做的事情。
若他并非執行者,他便能救任何他想救的人,但如今,他卻誰都不能救。
無數的歲月滾滾而去,有疫病蔓延塔欽聖蘭,億萬生靈痛苦地死去,而律明明能阻止,卻只能看着。
雪崩吞沒了雪山下數個村莊,哀嚎聲如附骨之疽般鑽入律的耳中,他明明可以将他們都救下。
……
他去了機械之都,族長帶他去看了卡爾的墓碑。
他點點頭,神色有些木然。
他才知道卡爾為了那座天空之城,耗盡了全身血液。
卡爾的墓碑很樸素,只是一塊簡簡單單的石碑,擺在了墓園的中心。
前面有幾束新鮮的鮮花。
因為侏儒全族都作風簡潔,他們所有的熱情都投入到了各種研究之中,也無意去折騰身後事。
族長勸他不要難過。
“卡爾救了塔欽聖蘭,哪怕他死了,他也是高興的,我們都為他驕傲。”族長說,“來看卡爾的人很多,每天給他送的鮮花都堆不下了,所以我們一天只讓五個人給他送鮮花。”
“嘿,那些小子都為這一天五個的名額搶破了頭。”
族長說着,遞給他一束鮮花:“不過今天要多一個名額了——卡爾一定最想要你給他送的鮮花。”
律點點頭,沒有說話,小心翼翼地接過鮮花,放在了卡爾的墓前。
他在這墓前坐到了夜幕高懸,又沉默地離開了。
……
他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又或者是被關在了一個完全禁閉的屋子裏。
哪怕他歇斯底裏地嘶吼,也沒有人可以聽到。
……
于是哪怕屬于殿下的贊歌響徹在每一個角落,那個曾經的殿下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個狼狽而落魄的流浪者。
一個自我懲罰的流浪者。
也許這無法擺脫的法則,便是他覆滅了神族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