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禳踱步進了洗手間。
鏡子裏的人,雙眼通紅,顏容憔悴,他很久沒見過這樣子的自己了。
大概是昨天在手術臺上經歷的疲憊被一直壓抑着,這會兒,宋禳沒有心思去阻止,只能任由困怠卷上心頭,漫沿四肢。
宋禳擡了擡手,一瞬間又忘了自己想做什麽,垂了下去。
拖着緩慢沉重的步伐,宋禳跨進瓷白的浴缸,連帶着鞋,他打開了熱水的開關。
熱氣很快的彌漫開來。
整個人包圍在一片溫暖中,宋禳身體發軟,神志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熱水已經開始溢出缸沿,吧嗒吧嗒的打在地板青白色的瓷磚上。
宋禳有些回不過神來,慢慢的任由身軀往下沉。
腦袋一下子沉浸在熱水中。
他感到久違的溫暖,是令人沉迷的感受。他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感到自己需要這種感受,迫切的需要;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還有很多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清晰感覺到自己的人生灰敗不已,他眼睜睜的看着,無法做出修補。
宋禳神志清晰的看着自己走在了一條盡頭是一堵牆的死胡同,然而他沒再回頭。
他需要這條死胡同。這是他唯一知道盡頭的路。路上的他會享受安心。
宋禳放開屏住的呼吸,他一下子被水嗆到了。
林承是宋禳的好友,比宋禳大一年,他是除了宋家人之外唯一一個知道兩人戀情的人。這家夥和宋禳同屆,不過學的是心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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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禳是他第一個試水分析的人。在他看來,宋禳看似好說話,性子有點靜,實際上卻最是倔強,烈得很。
這個判斷在之後和家裏兩老出櫃的方式就看得出來,在兩老強制分手無果後毅然帶着人離開了家,愣是在這将近六年裏,沒有踏入家門一步。
當初林承告誡過他,讓他不要陷得太深,不留一線,日後有個什麽差錯,怕是不好收場。
事實證明,林承說的是對的。
然而,林承是個局外人,又怎麽能切身感受到他的處境,控制得了他不沉浸其中啊。
所以,現在的他一下子陷入了絕境中。
宋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他想着,這麽久了,他記不清上一次認真的做人生規劃是什麽時候。四年前還是五年前,只知道規劃裏每一項都有那一個人的身影,在一起之後,這種事他就再也沒做過了,男人承包了一切關于他的事。
說是做計劃,他也根本沒有一個确定要完成的事項清單。
首先,要辭職。這是第一個要處理的,既然不想待在這裏,工作也沒有了繼續的必要了。宋禳不想承認心裏害怕再次碰見男人的想法。
之後,之後要去做什麽,他想,也許待會兒就會想到了,再然後呢,他又不知道要做什麽了。在遇見男人之前,他就是個有些沉悶的人,所以生活中大多數時候,都是男人說他聽,很多活動,像是去看電影,過節,旅游之類的,都是男人給一手安排的。不知不覺間,兩人間有了那麽多珍貴的回憶了。宋禳一萬個相信,如果沒有這個男人,他的人生該是蒼白許多。
如果問宋禳一個問題,重回到一開始的岔路口,是想不再遇見這人然後蒼白平淡的活着,還是想要再遇到這個人,享受一段無與倫比精彩的歲月然後再次失去。
這兩個選擇,一看就是外人才想得出來的。說實話,他做不出選擇,生活其實本就沒有什麽可以假設的,在他看來,後悔藥這種東西既然不存在那就是不存在,再多如果,再多假設都是庸人自擾。沒有身處局中,再怎麽想象,再怎麽安慰,都顯得慘淡無力。
宋禳從房裏找出拉杆箱,打開攤在雙人大床上。
這個房間,他一點都不想改動,所以他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呆在這裏了。整理了幾套衣服,宋禳取下床頭櫃上的相框打算帶走。
他這時意外地發現根本沒有什麽是一定要帶走的,因為最重要的已經丢了,相比起來,其他的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這種想法讓他感到恐怖!
接下來,男人開始在電腦上打辭職信,還有相關的一些要處理的,務必做到盡善盡美,簽了名,留下一封信,放在相框的位置。
宋禳想,如果男人回來也許就會看到,不過看不到也沒事,反正就是滿足一下自己的惡趣味兒而已,寫了相處這些年一些回憶和感受,跟打報告似的,洋洋灑灑的幾張A4紙裝在信封裏,封口時宋禳松了口氣,這感覺讓他自欺的想象成是自己主動抛棄了兩個人的過往。
宋禳想,也許他多寫幾封,說不定就可以忘了他了。
一個接一個地,宋禳起身關上屋裏的所有的窗,拉起了窗簾,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周遭的聲音被屏蔽了,宋禳有些恍惚的站在屋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