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禤景宸又開始分不清,這究竟是自己的執念,還是真有東皇的恩賜了。好在從這一天起,她再也不用日日見到這張相似的臉,從而心生妄念。
鐘離朔給禤景宸上的最後一堂課,便是還魂。此後,鐘離朔又一次失去了與皇後日日相對的機會。好在蘇合世子來到源州的時間近在咫尺,忙碌的鐘離朔心存着對皇後情意的探究,等着再一次靠近的機會。
蘇合世子來慶國的這一日,源州城的北渡口揚起了黑色的旗幟。身穿青袍的鐘離朔與一身錦衣的徐仁禮站在禮部尚書身側,她們一道跟着長公主與雲中王鐘離幕一起,迎接從北而來的世子殿下。
渡口的風很大,直接撲到鐘離朔那張白嫩嫩的臉上,迷得人眼都睜不開。在她的身旁,英挺少年徐仁禮努力的挺直腰杆,目視前方,一臉肅然。
而站在前頭的雲中王,穿着櫻草色的王袍,頻頻回首,将目光落在了身穿青袍的鐘離朔身上。
敏銳的鐘離朔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在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她與鐘離幕,同樣是楚靈帝的孫兒,長相也有幾分相似。不過鐘離幕肖似他的母親,故而小時看着有些太過秀氣。又因着嬰兒肥,更是白白胖胖,十分可愛。
這幾年不見,鐘離幕身姿抽長,臉也瘦了很多,倒是因着那份秀氣而顯出別樣風流來了。鐘離朔安然地受着鐘離幕打量,過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鐘離幕向後靠近了她,輕聲說道:“我觀小公子十分可愛,不知小公子是否就是鎮北侯家的溯公子?”
鐘離朔聞言一笑,心想這幾年不見,這孩子嘴巴都變甜了。難道回了雲州,就被熏陶了嗎?
鐘離朔心裏在嘀咕,面上卻不顯,只溫聲應道:“是,小子見過雲中王。”
鐘離幕擺擺手,“不用見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鐘離朔想也沒想,就直接回道。她虛長雲中王幾歲,可如今的樂正溯的确是十六歲啊。
“十六歲啊,可有表字了嗎?”鐘離幕看着這張與皇姐一般溫柔的臉,只覺得心生親近,不免多問了些。
“沒有的。”鐘離朔搖搖頭,樂正溯入學遲,家中也沒有給她早取表字加冠的意思。
鐘離幕遺憾地嘆口氣,言道:“那太可惜了,原以為小公子有表字,我還能想與小公子互稱表字交個朋友呢。”
“我觀小公子十分投緣,不若就此交個朋友,公子可稱我為三陽,我稱小公子為溯公子可好?”不知為什麽,雲中王覺得這個人身上透着一股能令人安心的氣息,令他覺得歡欣。
他輕聲細語的一段話,兩三下便自顧自定下了鐘離朔這個朋友。鐘離朔瞧着他這個這麽多年都沒有變得純良性子,一時間覺得憂愁。這麽容易就對人親近,被騙了可如何是好?這麽想着,鐘離朔将目光落在了前方身姿筆挺的長公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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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以景安的性子,照顧好他是沒有問題的。
老雲中王照顧了她多年,在這世上,她們鐘離皇室只剩下鐘離幕一個人了。她只希望鐘離幕這輩子,能開心順意,別像大多數的鐘離子孫一樣,在王座上被禁锢一生。
于是鐘離朔點頭,應下了令鐘離幕開心的話:“能結識三陽公子,乃我幸事。”
他們的輕聲交談落在了徐仁禮的眼中,倨傲的少年轉過頭,發出了一聲輕哼。他見過雲中王與人攀談的模樣,這個從雲州出來的男人,和所有雲州人一樣,是個花枝招展的孔雀。
也就是随手攀談,那樂正溯竟然真的應了,難怪那天能當着他們那麽多人的面義正言辭了,還真是個小傻子。
驕傲的少年挺直腰板,等着樓船登入渡口。蘇合世子的使船已來,在禮部侍郎的高聲下,除了為首三人其他全部躬身見禮。俯身的鐘離朔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着自己将要陪伴的世子,見着一列穿着铠甲的巴圖爾自船上走出來。
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從船中走出來,他手裏牽着一個不過八九歲的小小少年,緩步露面。少年束着慶國貴公子們的玉冠,踩着鹿皮靴,腰配小彎刀,嫩生生的十分俊俏可愛。
這應當是那位蘇合世子了,一個年幼得保不住大君之位的可憐世子。
似乎是被那麽多人的架勢給震懾住了,小世子踉跄着後退了幾步。男人伸手,扶住了他瘦小的腰背,世子這才定定神,以慶國的雅言說道:“終到慶國,得見大國之威,我心歡喜。諸位。有禮了。”
他的雅言說得很別扭,似乎是新學的。在說完話之後,年幼的世子躬身行了一禮,标準地挑不出絲毫的差錯。
長公主還以一禮,言道:“世子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起駕,護送世子回宮。”她向前幾步,伸出手牽過了小世子,領着他走進了即将埋葬他一生的源州城。
衆人起身,鐘離朔眼見長公主牽扯小世子打自己眼前經過。那年幼的世子在衆人的擁簇之下,猶如驚慌的小鹿般,一步步登上了駛入皇宮的車駕,步入了陌生至極的地方。
惶恐不安,害怕又無助,八歲那一年前往雲州的心境再一次于鐘離朔心中浮現上來。
母親死了,在她從樹上摔下來之後,于睡夢中悄無聲息的死去。鐘離朔醒來之後,便被刺帝抱在懷中望着母親的睡顏哀傷哭泣。
“她要你活着,你便不能在這裏了。”
刺帝喃喃,在母親下葬之後,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冷宮。冷宮的母親與她說過,她是一位皇女,皇帝才是她的生母。她信了,心裏卻覺得陪伴着她的那一個才是母親。
因此後來,在發現母親騙了她之後,她只覺得慶幸,她一直沒有将自己的母親認錯。
“雲中王是個好人,他能照顧好你。雲州是南疆的,那是司命們不會踏足的地方,你去哪裏吧。”刺帝撫摸着她的面頰,給她換上屬于皇子的袍服溫聲說道:“去那裏,好好活着,別再回來了。”
鐘離朔對于過往的細枝末節陡然清晰,現在想起,刺帝眼裏的悲傷與不舍,都是真的。鐘離朔想想,刺帝對自己的惡意,大概只有病重那段時日。那時,刺帝整日關着宮門強制她聽父親是如何被謀害的,父族是如何被虐殺等等的事情。
只是後來,鐘離朔也發現了,她父親不是刺帝殺的,而是自殺身亡。
鐘離朔将刺帝的生平過了一遍,再一次将過錯推在了祖父楚靈帝身上。就連她之後的坎坷,也是由楚靈帝開始的。
但這一切,都過去了。
鐘離朔定定心神,跟上了世子的車駕,一同返回宮中。世子的伴讀,也跟着世子一起長居宮中,這便是鐘離朔為什麽執意要成為世子伴讀的理由。
以她現在的身份,要想經常入宮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今,她能進入宮中,就是難得的機會。因為這是她,再一次與皇後親近的機會。
這偌大的宮殿,早在此前為了強健身體,日日被鐘離朔走了個遍。她知道能在那一段路能路遇帝王,那麽在樞密院考核結果出來之前,她一樣能夠常伴帝王身側。
只要在一個宮牆裏,她也算是伴着皇後了。
打定主意的鐘離朔跟着浩蕩的隊伍一直往前走,卻不知道在她身後,有一清瘦中年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是一個頭發花白,面白無須,身穿白袍的男人。若你仔細去看他的眼,必會被他眼中漫天的星辰所蠱惑。
在浩蕩的隊伍将世子迎到了皇宮之後,鐘離朔才發現她們就居住在東宮附近的一處院子裏。長公主将世子的随行人員都安排妥當,便與世子說道:“世子稍事歇息,陛下今夜在宮中為你小宴。這是陛下為世子挑選的伴讀,此後在弘文館就由他們陪着世子。”
很顯然,這位世子的雅言不太好,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鐘離朔便見一直候在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在他耳邊輕聲翻譯。
長公主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個中年男子,此刻安定方問道:“這位先生可是念望先生?”
“回公主,草民正是念望。”男人恭聲應道,“大君生怕世子不通雅言失了禮數,故而讓我随行,伴着世子。”
“大君令先生與世子為伴,還真是對世子有心了。”長公主一語雙關,令念望先生輕笑一聲。
男人的目光自長公主身上離開,落在了鐘離朔身上,問道:“不知道這兩位世子的夥伴,是哪家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徐仁青,見過世子。”倨傲的少年躬身,與年幼世子打了一聲招呼。世子惶然點頭,又向念望先生的身後縮了縮。
鐘離朔見此,嘆了一口氣,朝着念望先生說道:“在下樂正溯,先生可喚我阿溯。”她說完,俯身與小世子用蠻語說道:“我叫樂正溯,是世子以後的伴當,世子喊我阿溯就好了。”
親切的溯北語令世子雙眼一亮,他自先生身後出來,怯怯地喊了一聲:“阿溯……蘇合……”世子指指自己,十分有禮貌的介紹到。
鐘離朔從善如流,笑着喚了一聲:“蘇合世子。”
很好,這是一個不太難相處的乖孩子,日後一定能教好的。
她的所作所為,都落在了名叫念望的男人眼中,那雙蘊含星辰的眼泛起了一絲奇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