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識

月色漫着,淌滿不遠處暗了燈的小徑。

何子殊腦海裏閃過謝沐然和紀梵對陸瑾沉的稱謂,鬼使神差的,下意識喊了一聲“哥”。

在反應過來“以他和陸隊的關系,這稱謂過于親密了”這個事實之後,咬了咬牙,又亡羊補牢似的喊了一句“陸隊”。

陸瑾沉皺了皺眉,何子殊心都跟着提了起來。

這深更半夜的,無論是搬家還是進局子,都不大方便。

“怎麽睡在這裏。”陸瑾沉視線掃了一圈,最終重新落在何子殊身上。

他的目光壓得低,像是被吵醒,清醒夾着睡意的模樣,叫何子殊無端有些生怯。

“安、安姐說我先在這裏住着比較合适,陸隊要是覺得……”

“我不是說這個。”陸瑾沉皺着眉頭打斷。

何子殊住在這裏,林佳安自然跟他打過招呼。

如果他沒有點頭,哪怕林佳安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何子殊也進不來。

只是,何子殊原先的房間并不在這裏。

所以陸瑾沉看到隐約燈光的時候,還以為是謝沐然又半夜躲着偷吃東西了。

陸瑾沉定了定神:“怎麽不回自己房間?”

何子殊差點都想當場卷鋪蓋走人了。

聽到這話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回道:“那房間太久沒用了,開着通通風。”

陸瑾沉顯然沒什麽耐性,禮貌性回了一句“嗯”。

何子殊更是無話可說,禮貌性也應了一聲“嗯”。

天聊到這份上,兩人都沒了往下接話頭的意思。

許是想找個看得過去的通用語結束對話,陸瑾沉微一垂眼,說了一句“早點睡”。

緊接着他就下意識擡手,想把門旁多餘又刺眼的裝飾燈關掉。

這燈亮得恍神,打在身上甚至隐隐發燙。

可就在指尖觸上開關的瞬間,陸瑾沉猛地聽到一句急促的——

“別關!”

聲音微顫,卷着若隐若現的風,莫名有些涼。

陸瑾沉手指在堪堪觸到的一瞬間頓住,目光一沉。

他放下手,回頭。

何子殊站在開了一半的落地窗前,僵着動作,胸膛快速起伏着。

卻又因着被壓住的呼吸顯得格外費勁。

那樣子除了用“害怕”之外,找不到什麽更合适的詞去形容。

這人……在害怕?

這個念頭一下子砸在陸瑾沉心上。

他甚至不知道何子殊是因為怕他關燈,還是怕自己,或者兩者都有。

“怕黑?”陸瑾沉轉過身來,語氣微涼,試探性開口。

可他卻想不明白,“怕黑”這毛病,何子殊是什麽時候添上的?

何子殊有些驚惶地垂下頭去,沉默。

就好像連自己都沒準備好,只是憑着本能喊了停。

陸瑾沉不想為難他。

就在他打算潦草避過的時候,那人卻悶着聲,開了口:“不是怕。”

“只是不太喜歡。”

聲音被壓着,聽着總感覺帶了些軟綿綿的哭腔。

不知怎的,陸瑾沉突然想起進門的時候,何子殊那一聲“哥”。

也是因為那一聲“哥”,他才停了下來。

陸瑾沉心裏很清楚,如果沒有那一聲“哥”,他和何子殊兩人依舊會毫無防備的碰面。

他看見了,但也只是看見了,僅此而已。

醫生說何子殊的記憶停留在七八年前,那時候還沒有APEX。

自然也沒有他陸瑾沉。

可陸瑾沉卻記得,十八歲的何子殊跟在自己身後,當別人都在喊“陸隊”的時候,獨獨他一個人,喊了很久的“哥”。

“只是不太喜歡”,蹩腳的借口,一戳就破的理由。

何子殊不想說,他也不想去問。

陸瑾沉忽然有點想抽煙。

可當手貼在風衣口袋側縫的瞬間,才想起來林佳安以“最近抽得太兇了”為理由沒收了,全繳在助理那裏。

陸瑾沉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

看到何子殊擡頭拘謹地看着自己,那股子煩躁沒由來的越來越重。

這種不受控的情緒很糟。

而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人。

陸瑾沉轉身,甚至連一句禮節用語都沒說,關門。

何子殊愣了好一會兒,才小跑着上前。

看着陸瑾沉的背影,他極其小聲說了一句:“陸隊早點睡。”

根本不在乎陸瑾沉有沒有聽到。

關門的一剎那,何子殊三步并兩步跳到床上,有些脫力地仰躺着。

他側過臉去,看窗外忽隐忽現的星星,長嘆了一口氣。

主人這麽不待見他,他是不是該有“滾出去”的自知之明。

半睡半醒間,何子殊還在思考該找個怎樣合情又合理的理由搬出去。

他不知道,他口中不待見他的“主人”,翻箱倒櫃找了半小時,才翻出一包煙來。

站在陽臺上,抽了一晚上。

——

何子殊就這樣在別墅待了好幾天天,林佳安每天給他的任務,就是認人。

厚厚一沓的資料。

上到樂青、黎星高層、業界名導、一線演員,下到合作過的重要服化道、場務。

按照必要程度,和一旦沒認出來會引起的“麻煩”程度,分了好幾類,一股腦全塞進去。

為了不過分官方化,甚至還摻雜了很多緋聞八卦。

“穿這麽點也不知道坐毯子上,前腳剛從醫院出來,別後腳又進去了。”劉夏進門就看着何子殊穿着一件單薄的短袖,坐在地上。

“看看這穿的這都是什麽,這一個窟窿,那一個窟窿的,能不能有點身為病人的自覺。”

“這衣服就這樣,”何子殊帶着一副鏡框,眨了眨眼睛,“你不懂。”

“趕緊給我換了。”劉夏遞過藥片,“今天又忘記吃藥了!”

何子殊擡手接過,連水都沒有就。

抵着掌心,從藥板裏擠出兩片藥。

然後囫囵往嘴裏一塞。

澀味後知後覺從舌根漫上來,苦得整張臉皺成了包子,他忍不住開口:“怎麽這麽苦?”

“苦死你算了。”劉夏沒好氣地說。

過了很久,何子殊臉還皺着,苦出天際的模樣。

劉夏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把藥板放到何子殊眼前,直晃得嘩嘩響。

“溫水服下幾個字看到沒?!”

“醫囑看到沒?!”

“藥還會不會吃了?!”

“看到了看到了。”何子殊捂着耳朵,“劉媽媽。”

“我就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安姐讓我看的資料我都看完了,你讓我看的視頻我也都看完了。”何子殊披着毯子,盤腿坐在床上。

劉夏把毯子往裏邊攏了攏,“然後呢?”

“你說我進樂青還是陸隊幫的忙,是嗎?”

劉夏停下手上的動作,手指有意無意在床面上敲了兩下。

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嚴格來說,不是他幫了你,而是他選了你。”

劉夏和何子殊認識的很湊巧。

那年何子殊17歲,高二的年紀。

穿着一身省重點的校服,站在當地有名的“野區”——酒吧一條街。

書包還端端正正挂在肩上,沒抽條的身段和來往的人比起來,顯得格外清瘦。

根苗正紅的少年模樣,手裏卻拿着十幾張顏色各異、滿是視覺沖擊的宣傳單。

他眨巴着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們招駐唱歌手是嗎?我來應聘。”

絲毫不露怯。

當時劉夏正被老爸揪着耳朵從隔壁網咖拉出來。

在街角和何子殊碰了個正着。

一個勤工儉學的三好生。

一個爬牆放炮的小霸王。

那身紮眼到不行的校服,在眼下這個環境,嚴重刺激了小霸王的自尊心。

劉夏他爸為了讓劉夏沾點省重點的仙氣,又怕這唇紅齒白的少年被拒絕之後,轉頭去別家做夜場生意的,還不如放自己眼皮子底下幫一把,把何子殊當做兼職招了進來。

劉夏顯然不這麽想。

他覺得敢背着書包跑到這裏“混飯吃”的,指不定在哪兒野呢。

說不定身上那身衣服也是從隔壁街扒的。

也就騙騙他爸。

于是沒什麽好氣的自報名號:“十四中,劉夏。”

而他爸眼中仙氣飄飄的三好生,眨了眨眼睛,滿眼無辜:“詠春,葉問。”

從此“梁子”就結下了。

原先,酒吧裏所有人都知道,小東家很不喜歡那個小兼職。

後來,酒吧裏所有人都知道,小東家很喜歡那個小兼職。

再後來,就連劉夏自己都快忘了怎麽就和這人“好”了八年。

何子殊就這樣,躲在劉夏他家的小酒吧裏,安安穩穩唱了一年的歌。

那時候何子殊還不叫何子殊。

脫下省重點的外套,戴着能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口罩,外表很飒,骨子裏又很乖,別人點什麽他就唱什麽。

沒有一點脾氣,也不挑。

還和劉夏酒吧常駐的幾個歌手一起,組了一個臨時小樂隊。

還取了一個煞人應景又中二的名字——Blood。

劉夏常常分不清何子殊究竟是為了唱歌來的,還是為了那幾千塊糊口的工資。

直到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他遇到了陸瑾沉。

一切都不一樣了。

黎星作為最老牌唱片公司,在最初那個年代幾乎無人能及。

但後續力量不足,又因為一些重要合夥人撤資、風波纏身,導致運作鏈斷裂,一步步衰落。

成了圈子裏“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存在。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被顧氏收購後強勢殺出,幾乎要登頂業界。

為了不讓黎星一家獨大,樂青避其鋒芒,成功打了一個迂回戰。

從“個人歌手”轉向“天團”,組建了“APEX”。

且只建了這麽一支樂隊。

野心不言而喻。

拿它當做最大的籌碼,壓一壓黎星的勢頭,搶一杯羹。

陸瑾沉從一開始便是定好的隊長。

而何子殊,是陸瑾沉從酒吧撿回來的。

劉夏還記得。

陸瑾沉來的時候,何子殊正穿着大了一碼的白色T恤衫。

在酒吧昏黃的燈光下,坐在被塗鴉的看不出原先顏色的高腳椅上,哼着一支鄉野小調。

連正式演出都稱不上。

就是何子殊平日拿來開嗓的玩意。

就是劉夏聽不懂又欣賞不來,除了裝模作樣喊聲“妙啊妙啊”之外,再憋不出一句話的那種“藝術”。

那時劉夏只注意到陸瑾沉出挑的臉,看着他坐在角落裏,聽完了全程。

謝幕的時候,在一層又一層交疊的彩燈下,在一圈又一圈女孩子嬉笑調侃的喊聲中。

陸瑾沉慢慢起身,朝着何子殊走來,站定。

劉夏不知道陸瑾沉跟何子殊說了什麽,只知道那人留了一句“老板,這人借我一下”之後。

何子殊就再也沒“回來”了。

他的小酒吧裏,再也沒有“Blood”這一號人。

而樂青的壓箱王牌“APEX”。

多了一個橫空出世的主唱——何子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孩其實是被騙走的,陸隊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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