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來接你

初冬清晨,露氣正濃,薄霧潦草沾身,透的指尖冰涼。

兩人面對面站着,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何子殊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宋希清的出現,緊張到周身發冷,還是單純的被寒氣纏着。

只覺得自己很奇怪。

他不知道尋常小藝人看見宋希清,腦海裏蹦出的念頭會是什麽。

但左右繞不開“歌壇前輩”、“天後”。

可他的腦海裏,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這人是陸瑾沉的母親”。

這幾個字出現的尖銳又洶湧,一下子紮透下來。

等思緒回溫,其他念想才一點一點蘇醒,沿着神經末梢緩慢遞上來。

“子殊?”宋希清輕聲開口。

何子殊想起,宋希清年輕的時候,只要站在舞臺上,随便一開口,就是公認的“海妖”。

天生的音色,幹淨純粹,再加上老天爺偏愛的臉,從出道就打開了國民度。

何子殊沒私底下接觸過宋希清,或者是接觸過,現在的自己記不得了。

只覺得陸瑾沉的媽媽好溫柔。

何子殊轉過神來,乖乖巧巧鞠了一躬:“宋老師好。”

“怎麽這麽生疏啊?”宋希清笑了笑,“跟着…然然他們喊阿姨就好。”

何子殊不知道宋希清為什麽要在中間頓一下。

何子殊覺得不太好。

因為他喊白英姐。

喊宋希清阿姨的話,兩人就岔輩了。

可他要是喊宋希清姐。

那就和陸瑾沉岔輩了。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宋老師最妥帖。

“天這麽冷,”宋希清說完,偏過頭,往後看了一眼,“怎麽一個人來了?”

何子殊回道:“安姐送我到門口了,外來車不好進,路也不遠,就自己進來了。”

宋希清擡眸,看了何子殊一眼。

她說的,可不是林佳安。

昨天她和白英約好爬山,閑聊間,那人随口提了一嘴,說接下來一個星期都沒空,要給子殊開小班講戲。

于是她今天就來了。

一大早敲開白英家門的時候,連理由都懶得找,随口編了句“來晨跑”。

白英心知肚明,“啧”了一聲,回了句:“那您跑了四十多公裏,一個全馬,還挺辛苦的。”

白英的別墅是庭院式,中間一條圓碎石鋪出的小徑。

兩人進門,宋希清走得很慢,何子殊也放緩步子跟着她。

隔了兩步的距離。

一個很安全的位置。

“子殊。”宋希清腳步一頓,示意何子殊靠近點。

何子殊不着痕跡吸了一口氣,走了上來。

就聽她笑着說:“瑾沉他有沒有欺負你們呀?”

語調輕松。

而且用的是你們,不是你。

可何子殊卻覺得宋希清大抵是聽到了什麽。

比如…陳述。

“沒有,”何子殊覺得他需要解釋一下,繼續道:“陸隊對人很好,很照顧我,對沐然和小梵也很好。”

先不說陸家的背景和條件幾何,單單對一個母親來說,應當都會反感兒子被貼上這種出格的标簽。

何子殊斟酌了一下,又說:“因為前段時間出了點意外,不大記事,所以他們對我比較不放心。”

宋希清:“傷好了嗎?還有沒有哪裏疼?”

何子殊沒想過宋希清會問他這個,怔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疼了,好了。”

宋希清輕聲說了兩句“那就好”。

随即想起這人那句“陸隊”,沒忍住,說:“我知道他的脾性,你不用幫他說話,被欺負了就告訴阿姨。”

她的兒子什麽樣她還不清楚?

做事随性,骨子裏透出的漠氣。

以前的時候,她還會想,這孩子幸好生在她陸家,否則這性子遲早得栽跟頭。

可越到後來,越發覺,陸瑾沉就是陸瑾沉,哪怕他不姓“陸”。

從小到大,來往這麽多人,入眼的本就沒幾個,更談不上什麽入心的。

眼前的,算是獨一份了。

偏偏,這人還不知道。

“沒有,陸隊真的很好。”何子殊抿了抿嘴。

他沒有撒謊。

那人真的很好。

地下停車場那個擁抱。

觀衆席上帶着他氣息的衣服。

在器材室幫他擦眼睛。

滿城沸揚中替他說話。

還有很多。

別人看的見的,別人看不見的。

若不是自己就是當事人,連他都想說一句“陳述是真的”。

在極度恍神中,何子殊感覺到有人輕輕碰了碰自己的頭發。

他微微垂下眸子,就聽到宋希清很清淺地說了一句:“子殊也很好。”

舉手投足間的溫柔,綿密,厚重。

把何子殊抱了個滿懷。

何子殊忽然想起了幼年的記憶。

他其實已經記不得他媽媽的模樣了。

那些遙遠的記憶,模糊到近乎失真,可在這個瞬間,卻和宋希清奇妙的重疊。

何子殊忙把眸子垂得更低。

他不好。

可能會給陸瑾沉帶來麻煩的。

以前是,以後…說不定也是。

“老師,”何子殊深吸一口氣,笑得很淺:“是陸隊把我帶進APEX的。”

宋希清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一眼就看中了,一看就看了七年。

何子殊繼續:“後來也是他帶着我,幫了我很多。”

宋希清心跳了一下,她覺得這個走向還挺刺激。

“因為不記事,可能會惹麻煩,所以節目裏看起來,兩個人就走的比較近。”

“然後被大家一哄,看起來就像真的。”

“其實都是假的,您不要信。”

“我以後會注意的。”

宋希清一臉溫柔。

她靜靜看着何子殊。

在說謊,所以眼睫撲閃。

什麽表情都藏不住。

這人眼睛生得好,玻璃珠子似的亮。

現在這樣,就好像明晃晃在說“我要開始撒謊了!你不要聽!”

有的人生來就讨人喜歡,宋希清原先是不信的。

尤其是看過她家那個之後。

可她現在卻信了。

有的孩子,天生讨喜,比如何子殊。

有的孩子,天生不讨喜,比如陸瑾沉。

不過也好,讨喜的,不讨喜的,總歸都是她家的。

宋希清裝不下去了,笑得眉眼彎彎:“你說‘陳述’啊?”

何子殊心一涼。

果然,宋老師和她們在同一片網絡沖浪。

“對,是假的。”何子殊悄咪咪握了握拳。

當事人親自下場拆。

是假的。

這事穩了。

宋希清把何子殊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心都化了一半。

她都有些羨慕何子殊的母親了。

這孩子小時候肯定是那種親一下,哄兩句,就把小玩具全部推到你面前,奶聲奶氣“都給你都給你”那種。

她怕自己再說兩句,這孩子心理防線得崩潰。

于是毫無感情地附和:“嗯,是假的。”

半晌,她又道:“所以不用刻意避嫌。”

何子殊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嗯?”

“藏着掖着,別人反倒覺得有事,”宋希清苦口婆心,“本身就是隊友,走得近也無可厚非。”

“你跟然然不也有很多粉絲嗎?對不對。”

宋希清給他兒子戴起帽子來,毫不心軟。

何子殊有些懵。

他的本意是想讓宋希清寬心。

怎麽現在看起來,好像反倒是…宋老師在安慰他?

兩人進了門,何子殊看了一圈,也沒看見白英。

宋希清解釋:“在樓上,等會兒下來。”

其實是她讓白英給她一點時間,跟何子殊聊聊。

因為一旦開始講戲,她再來打擾,很容易影響兩人的狀态。

“我做了些點心,過來嘗嘗,合不合你口味。”宋希清帶着何子殊往餐桌走,給他夾了個小酥糕,問道:“喜歡嗎?”

何子殊點頭:“好吃。”

宋希清繼續喂食:“好,那阿姨以後做了,讓瑾沉帶給你。”

“不用不用。”何子殊連忙搖頭。

“那也行,”宋希清低頭給他夾了個新的糕點,“來家裏,再給你做些別的。”

何子殊:“……”

他、他不是這個意思。

一個專心喂,一個專心吃。

宋希清起身去廚房的期間。

何子殊從兜裏拿出手機。

調出微信界面。

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

純黑色,以及一個仍舊辨不明形狀的字。

半晌,放了下去。

好像也沒必要。

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宋希清端着一杯牛奶走出來,放在何子殊面前。

落座的瞬間,漫不經心似的開口:“子殊啊,瑾沉他最近還有沒有抽煙?”

抽煙?

何子殊聞言,擡起頭來。

陸瑾沉會抽煙?

何子殊記憶忽的一閃。

是了,他在醫院剛醒過來那天,那人沒待多久就走了,的确是說去抽煙。

可他沒見過陸瑾沉抽煙,也沒聞到過煙味。

何子殊實話實話:“沒有。”

“那就好,”宋希清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條斯理道:“趁瘾不深,戒了好,畢竟做歌手的。”

何子殊:“陸隊平常會抽煙嗎?”

“平常也不大抽,”宋希清抿了口茶:“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抽。”

宋希清覺得這三年來,她兒子大抵抽了平日十多年的份。

煙瘾其實不重,卻抽的很兇。

別人一兩根解解悶,他不碰就不碰,一碰起來就沒完。

宋希清:“你幫阿姨看着點他。”

何子殊點頭。

宋希清本身就是歌手,知道嗓子有多重要。

可見陸瑾沉是個不聽話的。

心情不好抽煙嗎?

何子殊覺得陸瑾沉身上毛病其實挺多的。

他沒撞見過那人抽煙。

喝酒倒是撞見過一回。

雖然最後倒掉了。

“老師,我今天是不是打擾您和白老師了?”

何子殊不知道為什麽宋希清也會在。

猜着可能是談電影主題曲的事。

之前陸瑾沉也提了一嘴。

宋希清擺手:“沒事,來找她晨跑。”

何子殊有些驚訝:“老師家就在附近嗎?”

宋希清:“嗯,不遠。”

也就四十多公裏吧。

何子殊正欲開口,就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他偏頭,看見白英走了過來,打了個哈欠,幽幽說了句:“不遠,近着呢。”

何子殊起身,笑了一下:“老師。”

“怎麽變老師了?”白英随手拿了塊糕點,咬了一口,“叫姐,跟瑾沉一樣,各論各的。”

宋希清也搭腔:“嗯,跟着瑾沉喊。”

反正最後都得喊她媽。

幾人又閑聊了一陣,白英開始給何子殊講戲。

何子殊剛上手,連入門都不算,白英也沒直接給他對劇本。

帶他系統排了遍演戲的要點,歸根結底彙到演員的必修課——“解放天性”上。

何子殊學什麽都快。

常常是白英一點,他稍微一轉,就吃了個透。

兩人上課,宋希清做了一天的“後勤”。

結束的時候,夜色很重了。

外頭飄了點小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的,籠得濕氣騰騰。

空曠,兩戶人家間又隔得遠,沒等到入夜便很安靜。

門鈴響起,飄得很遠。

何子殊本來想去開門,可白英說他衣服薄,門口風大,準感冒。

于是把人往後一攬,徑直開了門。

然後何子殊就看到了陸瑾沉。

那人像是剛下節目。

身上還穿着一套裁剪得當的西裝。

除了虛虛挂在腕間,不大合時宜的薄羽絨服外。

活像是從什麽秀場剛走出來的。

再加上頂頭的熾燈一照。

照的何子殊都有些恍惚。

“你怎麽來了?”白英靠在門上,懶洋洋的說。

陸瑾沉越過她,進門:“來接人。”

陸瑾沉朝他走過來。

何子殊讓了一步,指了指坐在沙發上的宋希清,小聲道:“宋老師在那裏。”

可陸瑾沉就跟沒聽見似的,把腕間的羽絨服拿下來,直直披在了他身上,并說道:“怎麽總是不好好穿衣服。”

一陣過門而入的風打了過來,陸瑾沉側步,擋掉了一半。

可還是從隙間漏了點出來,不偏不倚打在何子殊臉上。

似乎還夾着點水汽。

他顫了顫眼睫,打了個小寒顫。

陸瑾沉皺眉,把小羽絨衣背後的帽子翻了上來。

瞬間遮了何子殊大半張臉。

只剩下顫的更厲害的,黑閃閃的眼睛。

看起來軟乎到過分。

何子殊呼吸都有些發緊。

這羽絨服是給、給他的?

不行啊,今天早上當着對方母親的面,剛親手拆了CP。

話都還沒捂熱呢!

何子殊擡手就要掀帽子。

還沒得逞,就被陸瑾沉握着手,按了下去:“冷,穿好。”

何子殊瘋狂眼神示意,求饒似的提醒了一句:“隊長。”

陸瑾沉擡頭,看了靠在沙發上的宋希清一眼。

才一天不見。

就隊長了。

宋希清微微一笑。

陸瑾沉感覺何子殊扯了扯他袖子:“嗯?”

何子殊抿嘴:“你是不是剛下通告。”

陸瑾沉:“嗯。”

何子殊:“那現在…你是有什麽事嗎?”

陸瑾沉直接開口:“來接你。”

何子殊:“………………”

你不來接你媽來接我!!!

何子殊渾身都開始發燙。

陸瑾沉看他頻頻往後探,可是又被寬大的羽絨服帽子遮住的視線。

差點沒忍住,想捏着親下去。

可又怕吓到他,只好很不走心的開始編:“安姐給我打了電話,通告在附近,順道。”

然後毫無波瀾的擡頭,看向宋希清:“媽,你怎麽也在這裏。”

語氣平靜,愣是把一個問句問成了肯定句。

宋希清:“早上順道來找你白老師跑步,就待着了。”

白英嘴角抽搐。

這兩母子,真的是說謊不帶打草稿的。

一個順道,橫跨40公裏來找她晨跑。

一個順道,開了兩小時的車來接人。

作者有話要說:

子殊:宋老師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聽我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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