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小灰和白玉嬌打得火熱。三不五時,狄秋就能從何大俠那裏聽到些他們的新動向。
小灰和小白一道去蘇州樂園啦,小灰和小白一道去吃肯德基啦,小灰和小白一道去坐摩天輪啦,小灰帶小白回家睡覺啦,諸如此類。
狄秋面紅耳赤,說:“你不用和我說這些。”
何大俠面朝着狄秋,倒着走路,問狄秋:“你喜歡小白啊?”
狄秋說:“不啊,就是他們的隐私……我不用知道吧……”
“你讨厭小灰?”
狄秋問他:“他會去戒毒嗎?”
何大俠說:“他說會,但是你相信一個瘾君子的話?”
狄秋問:“那她相信嗎?”
何大俠想了想,說:“你相信戀愛中的女人的判斷能力?”
狄秋沒響了,他和何大俠走在金門路上,路過間糖炒栗子店,他吞了吞口水,雙手插進夾克口袋裏,不去看了,踢開路上的石子,問何大俠:“你整天跟着他們是不是怕他們出事?”
何大俠飄到狄秋身邊,拱拱他:“小灰和小白,聽上去像不像兩只老鼠在談戀愛?”
狄秋笑了。何大俠說:“你打麻将一晚上能掙多少錢?”
狄秋伸手掏褲兜,說:“昨晚一毛錢都沒賺,還賠了三千。”
何大俠說:“那你肯定很喜歡一起搓麻将的那幾個人。”
狄秋說:“還好。”
何大俠問他:“那你幹嗎不和我一起去聽演唱會?”
狄秋說:“要去上海,好遠,而且我臨時買門票也買不到吧。”
何大俠飄到狄秋前面,雙腳離了地,雙手背在身後,脖子往前伸着,眼睛對着狄秋的眼睛,鼻尖撞着他的鼻尖。狄秋笑笑,往邊上挪了一小步,說:“我最遠就去過無錫。”他看着何大俠,老實地說,“買黃牛票不太好吧。”
何大俠不響了,落到地上,和狄秋并肩走着。經過了兩個地鐵站,轉到了阊胥路上,狄秋問了聲:“演唱會怎麽樣?很熱鬧吧?”
何大俠說:“還行吧,都是情侶。還是情人間最寬容,成雙成對去聽一首首關于前任,關于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的歌,還跟着大合唱,那麽投入,那麽感動。”
狄秋朗聲笑,何大俠揶揄他:“看來和你一起去,八成你也要一起唱:我來到你的城市,走你走過的路。”
狄秋舉手說:“我會唱:‘管他頭痛不頭痛,努力的人最光榮!’”
何大俠也笑出來了,雙手作祈禱狀,在空中扭動煙一樣的身體,裝腔作勢,濃情款款地唱歌:“天荒地老流連在摩天輪……”他眺望着遠處,“小灰和小白坐摩天輪的時候我還給他們伴奏,小白樂壞了。”
何大俠往下看,狄秋稍仰起臉往高出看,兩人看到了一起,何大俠問狄秋:“你不喜歡她,你也不喜歡潔潔,你喜歡女孩子嗎?你不喜歡女孩子?”
狄秋側身避開一輛電瓶車,跳到了人行道上,肩膀高高聳起,輕輕落下:“不重要吧?反正我喜歡誰,喜歡什麽樣的人,我也喜歡不到啊。”
“怎麽喜歡不到?”何大俠嘲弄地說,“人就是這麽功利,喜歡一個人偏偏要喜歡得到才去喜歡,對方不理不睬,不聞不問也就投降放棄了。”
狄秋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理會別人的感受,不依不饒很容易變成變态偏執狂吧?”
何大俠啞然,跳到棵樹上,樹梢落下兩片葉子,擦過狄秋的肩頭,擦過一個路人的手,狄秋看了眼,樹葉掉進路邊的紙屑堆裏,葉片上蒙着厚厚的一層灰,那路人早就走遠了。
何大俠一個大步跨到了另一棵樹上,他和狄秋道:“我高中的時候,看小電影,男男小電影打飛機,被我媽發現了,她送我去電擊。有一次,她和我爸來看我,我正好要去作治療,醫院裏的綁帶壞了,我爸想也沒想就扯下他的皮帶給了醫生。”
狄秋沖何大俠招手:“你下來吧。”
何大俠一手攀着樹枝,低頭看他,道:“你長這麽大就沒過一兩個性幻想對象啊?”
狄秋一愣神,不響了,耷拉腦袋,繼續往前走。何大俠樂了,輕輕笑着,飛過去繞着他打轉,又是戳他的肩膀又是他的扯頭發,輕快地問他:“你想什麽呢,狄秋,你想什麽呢?你想到誰了吧?”
狄秋說:“沒什麽。”他掃了下肩膀,抓抓頭發,強調了遍:“沒有。”
何大俠說:“你不正常。”
狄秋哭笑不得:“我好好一個大活人,有心跳,會呼吸,手是熱的,臉是燙的,我大白天只能撞鬼,我當然不正常啊。”
何大俠有板有眼地說:“你能好好說話嗎?你難不成從小就這樣?你不是說高中的時候才變成這樣的嗎?你可別和我說你高中的時候還沒學會打飛機啊?”
狄秋惱了,揮了下手:“你好煩。”
何大俠反而開心了,他們恰經過個公交車站,何大俠拉了下狄秋,笑着說:“走啊,帶你去見見我的性幻想對象!”
狄秋被他拽上了公車,兩人挨着站着,公車上又悶又臭,何大俠又冰又腥,狄秋搖搖晃晃站到了眼科醫院,下了車在路邊歇了會兒才喘過氣來。何大俠帶路,把狄秋領進了眼科醫生趙醫生的辦公室。
趙醫生大鼻子,紫棠色面孔,戴眼鏡,提溜滾圓的眼珠子,提溜滾圓的身材,坐在椅子上仿若一只盤着身體的肥貓,見不到腿。他那件白大褂在腋下繃得緊緊的,露在外面的一雙手倒很好看,手指蔥白細長,指甲平整,不長肉刺,手腕上和手指上都沒有飾品,幹幹淨淨的。趙醫生正給一個年輕女孩兒看病,女孩兒戴着口罩,兩只眼睛紅得像桃子,哭哭啼啼地問趙醫生:“醫生,我會不會瞎啊?”
“這一個月不要戴美瞳了。”趙醫生說,低着頭在病歷本上畫龍,他脖子上的三層肥肉松開來些,成了兩層。狄秋看看何大俠,何大俠瞪眼睛:“我又不會算命,我怎麽知道他現在會變這樣?高中我們同班的時候,他可是我們班草,不信你看!”他指着趙醫生桌上的一張合照,照片上是站成四排的年輕人,有男有女,何大俠說,“最後一排最中間那個,看到了沒有?”
狄秋看到了何大俠,站在倒數第二排,和趙醫生隔着兩個女孩兒,一個男孩兒。照片裏,趙醫生長臉,大鼻子,戴眼鏡,看上去很瘦,眼睛微微眯起來,表情有些不耐煩。何大俠的表情更不耐煩,甚至還帶着點陰沉。
何大俠說:“你看這麽仔細幹嗎?誰拍畢業照的心情好啊?”
狄秋沒響。那腫眼睛的女孩兒又問趙醫生:“隐形眼鏡能戴的吧?”
趙醫生一頓,看了眼女孩兒:“眼鏡戴戴吧。”
女孩兒哭了起來,攥着手機戳屏幕,趙醫生抽了幾張紙巾給她,女孩兒說:“不好意思啊醫生,我忍不住,眼淚水自己掉下來的,不戴也沒關系的,那化妝總可以的吧?”她頓了頓,“網上說不要緊的。”
何大俠抱不平:“那你不如去找手機醫生開藥啊!”
趙醫生說:“小心一點不要弄眼睛裏。”
女孩兒前傾着身子:“醫生你說的哦,可以化妝的啊是?你說的哦。”
趙醫生把病歷卡還給了女孩兒:“去拿藥吧。”
狄秋說:“他人蠻好的。”
那女孩兒才站起來,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了,一個中年男人滿面堆笑地走進來,嘴裏不住地念叨:“老趙啊,我就知道你在的,啊忙啊?你什麽班啊今天?”
女孩兒徑自走開了,那男人順手關上了門,趙醫生問他:“你拿號了嗎?”
男人的笑容愈發地深,背玩成了個蝦米,一步步走過來,搓着手,到了趙醫生面前,一屁股坐下,胳膊壓着桌子,挨上前就道:“你就幫我開個藥嘛,很快的。”
趙醫生拿着筆,說:“還是上次那個消炎的?”
男人收緊了笑,人向後仰着坐好,點頭道:”欸,就是那個,你啊能幫我照照看,啊是白內障啊?我最近麽總覺得看不太清楚東西。”他邊說邊往檢查眼睛的儀器上靠,下巴已然擱正了位置,道:“啊是這樣啊?我位置啊對啊?“
趙醫生看看手表,道:“那還是拿個號吧。”
男人望着那儀器上的兩個圓圈,說:“你啊記得高中那時候那個大俠啊?”
狄秋一看何大俠,何大俠瞥着那男人,雙手抱在胸前,比着那畢業照來回地看,來回地思量,沒響。
男人又說:“那天出去吃飯碰到他弟弟了,你啊記得啊,之前不是來找過你嘛,高三畢業典禮麽,他高三都要畢業了,我們畢業照都拍過了,他突然就不來上學了,後來麽就什麽見義勇為死掉了。他弟弟跑到學校裏來,臉上都沒表情的,穿一身黑衣服,手臂膀上還戴了孝,他喊你出去,我們差點幫你去叫班主任,你啊記得?我那天又看到他了!樣子一點都沒變,黑着張面孔,好像別人欠他幾百萬一樣,邊上還有個女的,哦喲,吓死人了,臉上一塊疤。”
趙醫生默不做聲,找了張紙寫了幾行字,遞給了男人,說:“你去拿藥吧。”
男人笑呵呵地接過那紙,從儀器上挪開了下巴,道:“我年紀這麽輕不會得白內障的吧?”
“死不了。”趙醫生蓋上了筆蓋。
男人一怔,笑了笑,起身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又一個哭哭啼啼,紅着眼睛戴着口罩的女孩子進來了。
狄秋說:“我們也走吧。”
何大俠說:“做鬼有方便的地方,也有不方便的地方,總的來說還是方便的地方比較多。”
他穿過趙醫生的身體,出去了。醫院大廳裏聚了不少人,哄哄鬧鬧,孩子拉着大人的手,一只眼睛上蒙着黑布,只用另外一只眼睛小心地打量世界,老人拄着拐杖,雙目混濁,無精打采的,像要睡着了。液晶電視在播激光治療近視的廣告,何大俠和狄秋坐在相鄰的兩張塑料凳上仰着頭看廣告。
何大俠問狄秋:“你沒試過嗎?”
狄秋說:“我沒近視啊。”
何大俠道:“我是說去看看以前的朋友,同學。你不好奇啊他們過的怎麽樣,現在是什麽樣子。”
狄秋說:“和我沒什麽關系吧。”
“這麽自我?”何大俠把腿往前伸,人往下滑,攤開了身體坐着,“還是你怕他們中的某個人其實和你有點關系,比如暗戀你啊,喜歡你啊,你會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把自己搞成這樣。”
狄秋說:“我這是為朋友兩肋插刀!”
何大俠道:“你朋友也沒得到半點好處啊!”
狄秋撇撇嘴:“這樣坐舒服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狄秋便也試着把腿完全伸開,由着身體向下滑,只有半個屁股還沾着椅子,他看着自己的腳,問何大俠:“那你後悔麽?”
“你不能這樣吧,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就用我可能不想回答的問題來堵我的嘴?”何大俠說。
狄秋笑了。何大俠道:“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回答你,我不後悔。”
他說:“我活着的時候,他們覺得恥辱,我死了,見義勇為,倒是件光榮的事,我這是造福父母。”何大俠還說:“我回家看過,一切都很好。”
狄秋道:“就是清明沒人給你上墳。”
何大俠踢了下他的腳,狄秋跳起來,站着拍衣服,拍褲腿,人笑笑的。
何大俠還坐着,看着狄秋道:“父母愛孩子,孩子也愛父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世上沒有什麽理所當然的事情。”何大俠還是問他:”那你後悔嗎?”
狄秋無奈:“怎麽又回到我身上來了!”
“你剛才沒回答不就回到你身上來了。”
“回答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不回答就說明你連直面問題的勇氣都沒有。”
狄秋認輸:“我是沒勇氣,天要黑了,我要走了,明天再陪聊了。”
他走到了醫院門外,何大俠說:“哦對了,小白讓我帶句話給你,讓你不用去訂西裝了,她找到人拍婚紗照了!”
“啊?”狄秋站住了。
何大俠大聲地問,用力地揮手:“你幹嗎失魂落魄的?你喜歡她啊?”
狄秋用力地搖頭,大聲地說:“告訴攝影師,不要p掉她的胎記!再告訴她,我不希望她和小灰在一起,我不喜歡他。”
狄秋去了棋牌室,去得太早了,大廳裏都只有小貓三兩只,老板娘在吧臺裏擦煙灰缸,見到狄秋,好一陣噓寒問暖,硬塞給他一盒牛奶,一包香瓜子。狄秋随便找了張桌子坐下,眼看老板娘提着拖把上樓了,一歇,一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拿着掃帚和分箕在樓道口露了臉,男人放下手裏的東西,瞄了眼大廳,看到狄秋,點頭致意,拿了個幹淨的煙灰缸過來給他,派給他一根香煙,擦亮打火機送上火苗。狄秋忙要起身,男人說:“倷坐,倷坐。”(你坐,你坐。)
狄秋道:“孫老板好。”
“喊啥個老板架。”孫老板笑笑,自己也點了根煙,坐在狄秋邊上,手一揚,煙霧袅袅,他道,“今朝蠻早。”(喊什麽老板啊。)(今天蠻早。)
狄秋笑說:“不早湊不上桌。”
孫老板也笑:“今朝包間裏幫祝老師篤搓啊?”(今天在包間裏和祝老板他們打啊?)
狄秋說:“有幾天沒碰到了,不知道他們今天來不來。”
孫老板笑笑,問說:“最近蠻好歪?”
“蠻好。”
孫老板又問:“屋裏爺娘才蠻好歪?”(家裏爸媽都挺好吧?)
“蠻好的。”
孫老板道:”夜飯昂吃了?”
狄秋說:“等老板娘忙完再說吧。”
孫老板道:”幫倷隔壁喊碗面吧。“
狄秋說:“沒事,我還不餓,您忙您的吧。”他吃完香煙了,孫老板也吃完了,狄秋摸出了煙盒,給孫老板派煙,點煙。孫老板呼了口他的煙,看了看他的煙盒和打火機,微低着頭,聲音輕輕的:“有空麽,轉去看看。”(有空的話,回家看看。)
狄秋笑着,喝牛奶,拆開了香瓜子。沒人說話了,孫老板吃完香煙,和狄秋湊在一起嗑了兩把瓜子,拍拍手,走開了。
過了六點半,棋牌室陸陸續續進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年紀都不小了,有的身上有酒味,有的嘴裏叼着牙簽,有的揣着茶葉盒,提着保溫杯,一講話,滿口苦茶氣,幾乎都抽煙,打完招呼,要了煙灰缸,泡上茶就點上了煙,老板娘把棋牌室的燈全打開了,一歇,白光之下霧起煙騰,如夢似幻。
狄秋遇到了黃老板。黃老板見到他喜出望外,跑到他跟前抓着他的手親熱地說話:“剛巧還來幫長腳講要是碰着倷才好哉!!老蔡放倪鴿子,囊夯,啊有空?”(剛才還在和長腿說要是碰到你就好了!!老蔡放我們鴿子,怎麽樣,你有空嗎?)
狄秋拍拍她的手背,笑着道:“和黃老板肯定有空,沒空也要抽出空來。”
黃老板一扭腰肢,坐到了他下家,道:“格麽等歇才靠倷育牌啧!”(那等會兒就靠你喂牌了。)
後來錢經理夾着個皮包,帶着個年輕女人出現了,他介紹說,女人叫珠珠。珠珠同大家笑笑,問狄秋:“啊要吃口香糖?”
她嘴裏在嚼口香糖。錢經理一看黃老板坐在狄秋下家,眼烏珠一彈:“囊位子已經定下來啧啊?”(怎麽位子已經定下來了啊?)
黃老板嗑瓜子,瓜子殼亂噴,說:“我幫小狄撒過骰子啧。”(我和小狄扔過色子了。)
錢經理道:“兩個人唔篤囊夯撒格?”(兩個人你們怎麽扔的?)
“唔倷代倷,我代長腳,哀囊麽一來才好搓啧歪。”黃老板還道:“啊是老蔡一弗嘞嘿,倷才幫我窮興窮武啊?”(他代你,我代長腿,這樣麽,一來就好打了。)(是不是老蔡一不在,你就和我橫啊?)
錢經理皺了皺眉,坐下了,說:“黃老板倷哀格閑話講得是……”(黃老板你這話說的……)
黃老板扭動脖子,脖子上的紅繩子牽絆住她的動作幅度,她哼了聲,抓起顆瓜子塞進牙齒間,大聲地咬了下去。錢經理問狄秋:“倷幫我撒葛啰搭。”(你幫我扔了哪裏的位置。)
黃老板搶白道:“我上家!”
錢經理看看狄秋,狄秋笑了笑,沒出聲。
最後加入他們這桌的是一個長腿的中年女人,身高得有一米七五了,骨架也很大,高顴骨,寬肩膀,大手大腳,和個面向忠厚,濃眉毛,小眼睛的男人一道進來的。長腿看到珠珠,陰陽怪氣地和錢經理搭腔:“哦喲,錢老板,新葛小姊妹啊弗幫倪介紹介紹啊?”(錢老板,新的小姊妹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珠珠吃瓜子,和長腿還有那小眼睛的男人打招呼:“阿哥好,阿嫂好,喊我珠珠好啧。”
長腿笑開了懷:“倷好,倷好。”
小眼睛男人笑成了雙眯起眼,亦說:“倷好。”
長腿坐下後,一掃牌局:“小狄坐莊啊?”
狄秋點了點頭,扔下了色子,錢經理那裏開牌。
黃老板這時說:“倷喊珠珠呢?看上去弗胖歪?”(怎麽叫珠珠呢,看上去也不胖啊。)
長腿道:“倷麽啊真家夥,人家麽一看才是珍珠葛珠歪。”(你也真是的,人家一看就是珍珠的珠。)
黃老板道:“哦喲,格顆珍珠還嘞嘿了啊?錢老板有福氣葛。”(那顆珍珠還在啊?錢老板有福氣的。)
錢經理道:“格是幫狗狗阿哥弗好比葛哦,登嘞屋裏天天數珍珠。”(那是和狗狗哥不好比的,天天在家數珍珠。)
黃老板笑得皺紋都跑出來了,拍着眼尾連聲道:“真家夥,真家夥。”(真是的,真是的。)
長腿橫了錢經理一眼,冷聲道:“倷囊夯,人家老蚌殼生珍珠是人家葛本事,唔篤家子婆弗來塞麽啊用弗着弄得倪才曉得歪。“(你怎麽樣,別人老蚌生珠是別人的本事,你老婆不行也犯不着弄得我們都知道吧?)
珠珠看着小眼睛問道:“狗狗阿哥開珍珠廠葛啊?”
長腿沒繃住,搖搖頭,也笑了。錢經理更是笑得極大聲,更大聲地喊出來:“碰!”
狗狗問道:“老蔡囊今朝弗來啊?”(老蔡今天怎麽沒來?)
錢經理說:“哀個麽也問黃老板葛,昨日搓好麻将麽老蔡坐呲黃老板葛車子,囊一去才?回來吶?”(這個要問黃老板了,昨天打好麻将老蔡坐了黃老板的車走了,怎麽一去就不回了呢?”)
黃老板道:“老蔡篤親家從山西過來。”(老蔡親家從山西過來了。)
錢經理飛了自己的鞋子,踩在上面,激動道:“啊是真葛要問黃老板葛!一萬!”(是不是真的要問黃老板的!)
衆人歡笑,狄秋喝了口茶,珠珠幫他加了點熱水,狄秋客氣地說:“謝謝,我自己來好了。”
珠珠笑着看他,沒響。一場新局開始,黃老板坐莊,輪到狄秋摸花牌時,有人喊了他一聲,狄秋一看,桐桐挎着皮包小跑着朝他過來,到了桌前,她一手按在狄秋肩上,和大家一一打招呼。大家也和她打招呼,問她的好,問她家裏人好,問她孩子的好,好不熱鬧。桐桐看到珠珠,沖錢經理擠眉弄眼,錢經理一撇嘴巴,道:“今朝也是幫祝夾裏搓啊?啥辰光幫倪搓搓吶?”(今天又是和祝某某打啊?什麽時候和我們打打呢?)
桐桐揉着狄秋的肩膀道:“你們都是老麻将,我打不過你們的。”她彎腰湊到狄秋臉旁,指着一張四筒說:“打這個呀。”
狄秋捂住了牌:“小麻将教老麻将啊?”
桐桐不開心了,狄秋道:“摸牌你幫我摸好了。”
桐桐替他摸了張牌,沒翻起來,塞給狄秋踏,狄秋踏踏,翻開牌,三筒,自 摸了。桐桐高興得直拍手,錢經理道:“老麻将弗及福星!”(老麻将比不上福星!)
狄秋給了桐桐一把籌碼,桐桐攥着,直起身和衆人飛吻,翩翩然隐進了煙霧中。狄秋道:“我的福星走了,各位老麻将還請手下留情了。”
大家都笑,長腿說:“小狄的福星恐怕是不止一個。”
錢經理道:“年經人麽才要活絡點。”(年輕人就是要活絡一點。)
狄秋沒響,喝茶,自己加水。珠珠看了看他,吐掉了口香糖,挨着錢經理,手肘架在他的肩上玩起了手機。
狄秋坐莊,起了牌,錢經理忽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祝夾裏哀階段是弗對頭哦,幫紮雞咕咕一日到夜搓麻将。”(祝某某這段時間是不怎麽對勁,和個做雞的一直打麻将。)
黃老板詫異:“啊?桐桐篤屋裏弗是開廠格麽?”(啊?桐桐家裏不是開廠的嗎?)
錢經理道:“啧,囊會是桐桐吶!!唔篤爺娘我才認得格,飯啊經常吃葛,人家香港澳門才有房子葛,生意做的否要忒大哦,另外一個,最近啊經常看見葛,唔倷嘞夜總會作公主葛,還經常跑木渎送外賣。”(怎麽會是說桐桐呢!她爸媽我都認識的,經常吃飯的,他們香港澳門都有房子的,生意做得不要太大哦,是另外一個,最近也經常在這裏看到的,她在夜總會做公主的,還經常跑木渎去送外賣。)
長腿道:“倪?喊過外賣,倪當然弗曉得咯。”(我們沒喊過外賣,我們當然不知道咯。)
黃老板哈哈笑,偷眼瞄珠珠,珠珠在剝橘子,笑盈盈地塞給錢經理一瓤,錢經理蜷動腳節頭,道:“倷否要拿倪狗狗阿哥葛事體搶忒哦。”(你不要把我們狗狗哥的事搶掉。)
狗狗笑了,他也在剝橘子,給長腿,給黃老本,也給狄秋。狄秋接過了,沒吃。黃老板吐出幾顆核,甩到地上,道:“狗狗阿哥是男女老少才照顧得到葛,豁肉。”(狗狗哥是男女老少都照顧得到,貼心。)
長腿也吃橘子,吐在手心,扔去煙灰缸裏,道:“好好介葛小娘魚作點啥物事弗好。”(好好的女孩子做點什麽不好。)
珠珠和錢經理分着吃完了一只橘子,撥撥頭發,把手機放在桌上刷淘寶。錢經理嘴裏還在吃橘子,點了幾下頭,說:“甜葛,甜葛。”(甜的,甜的。)
黃老板又說:“以哉葛小娘魚麽弗像倪老底子,開放煞葛,醫院裏相打胎葛倷是?看見勒,才是二進宮,三進宮葛,阿呒不珠珠年紀大勒,白相相手機,醫生一喊名字,手機一哆,自家才進去啧。”(現在的女孩子不像我們以前,很開放的,醫院裏打胎的倪是沒看見過,都是第二次,第三次了,還沒有珠珠年紀大呢,玩玩手機,醫生一喊名字,手機一扔,自己就進去了。)
錢經理道:“哀個弗好講是開放吧,哀個麽是自主獨立歪,弗是以哉女小娘魚才講究哀個葛嘛,身體是自己葛,自己做主,弗唔篤男人登嘞嘿煩。”(這個不算是開放吧,這個是自主獨立啊,不是現在女孩子都講究這個的嘛,身體是自己的,自己做主,不要你們男人在邊上煩。)
長腿道:“格麽高跟鞋先揮揮忒,高跟鞋麽才是唔篤男人煩出來葛。”(那先把高跟鞋扔扔掉,高跟鞋就是你們男人煩出來的。)
錢經理苦着聲音道:“阿嫂啊,倷是長腳螺蛳,人家弗是呀。”
狗狗說:“囊是螺蛳吶,是模特身材。”
珠珠笑了出來,滿桌人只有她笑,錢經理跟着搖頭晃腦地露出微笑,摸進牌,出了牌,轉眼輪到了狄秋,狄秋說:“一條。”
錢經理胡了。長腿教育狄秋道:“打到以哉啊?看見一索麽才糠糠好吧。”(打到現在還沒看到一條就藏藏好吧。)
狄秋笑了笑,沒響。這只一條就此打開了他的沖牌之路,他一局局打,一把把沖,沖得很沒精神,昏昏欲睡了,狄秋跑去外面吃香煙。潔潔也在外面吃香煙,她看到狄秋,眨眨眼睛,扭過臉,面朝着馬路彈煙灰。
狄秋點上香煙,問說:“打完了?”
潔潔說:“小灰他們來了。”
狄秋往馬路上看,小灰的車停在了人行道邊,副駕駛座上,白玉嬌搖下了車窗,和狄秋揮手:“這麽巧??一起宵夜啊!”
狄秋僵着,冷不丁聽到桐桐的聲音,她從他身後鑽出來,說着:“哎呀小狄,這個不是你表姐麽?又離家出走找你啊?”
桐桐看看狄秋,又看看不遠處的白玉嬌。潔潔看看白玉嬌,又看了看狄秋。
狄秋豎起肩膀,笑嘻嘻地和桐桐說:“我表姐找我宵夜,啊要一起?”他看潔潔,問道,“你們打完了啊?才十一點半吧?”
桐桐說:“對啊,不然潔潔幹嗎打電話叫別人來接她。”她對着潔潔笑,潔潔也對着她笑,文靜溫婉,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
桐桐挨在狄秋身邊,抱着他的胳膊繼續在和他彙報:“祝老師又夏天夏天留下小秘密了,再不回去,他是要吃三夾板了。”
她才提起祝老師,祝老師便抓着個保溫杯和安媽媽前後腳從棋牌室裏出來了,看到狄秋,祝老師笑了笑,上來和他握手,鄭重其事地說:“小狄你不在是他們三個楊家将吃吃我,明天一定來我們這裏哦。”祝老師還補了句:“包間裏空氣好,沒必要在大廳吃二手煙,省那點錢,你說啊是?”
他去拿電瓶車,跨上車便和衆人揮手道別,眨眼沒影了。安媽媽問狄秋:“啊是和黃老板他們打完了啊?”
桐桐摟住狄秋的胳膊,笑眯眯地問安媽媽:“安媽媽啊是還沒殺念(過瘾)啊?”
安媽媽拍了下她,轉頭看潔潔:“啊是你朋友來了啊?”
潔潔點了點頭,垂着手舒出一口氣,那氣息裏全是煙,噴進黑夜裏,波及狄秋的手臂。他說:“一直放炮,出來吃根香煙燒燒晦氣。”
桐桐說:“還有這種說法的啊?那你是繼續吃香煙呢,還是和你表姐去吃宵夜還是……我送你回家?“
安媽媽道:“包了半天的,包間能用到四點的。”
狄秋看潔潔,問道:“潔潔啊是想回去了啊?”
潔潔牽動嘴角,棋牌室裏的燈光落在她身上,她像披着條柔軟,透明的毯子,因而神色也是柔和的。她沒看狄秋了,扔掉香煙,往小灰停車的地方走去。
白玉嬌又喊狄秋了:“你快點吶!我餓死了!去吃雞公煲啊!”她還喊潔潔,“潔潔你先上來吧!”
安媽媽見狀,便道:“格麽我先走了。”(那我先走了。)
桐桐揮手招呼安媽媽:“等等呀安媽媽,我送你啊。”
她松開了狄秋,不知想到了什麽,噗嗤噗嗤地偷着笑,眉眼裏的笑意鋪了出來,兜都兜不住,那機靈的眼睛在狄秋,潔潔和白玉嬌之間流連,最後回到了狄秋身上,露出個了然的表情,拍拍狄秋,上去一把挽住了安媽媽的胳膊,和狄秋揮了揮手,道:“你們吃吧,我就不去了,你們慢慢吃哦,吃清楚一點。”
狄秋無奈又好笑,和桐桐與安媽媽揮別了,看看棋牌室,又看看白玉嬌。潔潔上了小灰的車了,白玉嬌一臉不耐煩,不停和他戳手腕。狄秋打個手勢,轉身回了棋牌室,到了黃老板他們桌前,一拱手,抱歉道:“今天實在輸得不行了,下次吧下次吧。”
黃老板說:“格麽只好讓狗狗大哥頂上去了。”
錢經理說:“格麽珠珠幫狗狗投骰子。”
黃老板說:“倪葛麻将,小娘魚啊會格架?”(我們的麻将,她會嗎?)
錢經理張開了嘴巴,金牙一閃,蹦出一大串蘇州話,黃老板反唇相譏,蘇州話講得飛快,樣子像在吵架,音調像唱歌。狄秋不管他們了,穿上外套就走。到了小灰車上,白玉嬌盯着他這件皮夾克又發起了牢騷,她道:“你這麽怕冷啊是有什麽問題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潔潔聽笑了,說:“到底是表姐,很關心表弟的。”
小灰透過後視鏡沖狄秋笑了笑,狄秋陪着笑,脫下了皮夾克,抱在懷裏。白玉嬌轉過臉看後排,潔潔這時低下頭擺弄起了手機,白玉嬌和狄秋兩兩對視,狄秋攤攤手,白玉嬌皺皺鼻子,癟了癟嘴巴,狄秋用力一蹙眉,用力一瞪眼睛,白玉嬌笑了出來,轉了回去:“開車吧,餓死了!”
小灰發動汽車,白玉嬌閑不下來,不停調廣播,轉到了本地電臺的一檔深夜節目,她聽了會兒,不動了。周四的淩晨,一個聲音低沉的男主播娓娓地講愛情故事。聽了陣,狄秋聽出點眉目了,男主播講的是一只狐貍修煉成精,愛上個書生的故事。
狄秋問道:“去哪裏吃啊?”
小灰說:“就在前面。”
潔潔說:“又是那家啊?啊能有點新意?”
小灰說:“不然開去三元吃剁椒魚頭。”
潔潔說:“鹹啊鹹死了。”她大嘆一聲,頭埋得更低,臉上泛着藍光。
書生識破狐貍精真身,吓破肝膽,書生父母請來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