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衛衍

衛斂垂目看着這句話,長睫壓低,眸色沉靜。

“衛斂,衛斂!”

一只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衛斂才回神,手中的話本就被人趁機抽走。

“有什麽好看的?連孤的話都聽不見。”姬越把話本迅速扔遠,“不許看了。”

衛斂擡眼:“你方才說什麽?”

“……”姬越重複,“孤方才說,明日楚國使臣就要到了。”

衛斂想了想:“哦。”

那與他有何幹系?

姬越見他漠不關心,也就不再多言。想來也是,衛斂在楚國不受重視,成為質子入秦已是仁至義盡,還能對楚國有什麽牽挂?

“近日五國使臣來秦,多在王宮住下,此事就交由你安排。”姬越道。

衛斂興致缺缺:“好麻煩。”

“懶狐貍。”姬越點了下他的額頭,“你掌了鸾印,總要做出個樣子。”

衛斂仰頭,眼中帶着一絲期盼:“能不要嗎?”

姬越涼涼道:“不,能。”

衛斂生無可戀地靠了回去。

碧霞館。

“阿斯蘭!阿斯蘭!”麥爾娜從屋外跑進來,帶動一身的銀鈴叮叮當當,發出清越好聽的聲響。

她已然忘記早上的不愉快:“我今天出去發現一個人!他長得可好看了!”

阿斯蘭立刻警戒:“這裏不是你胡鬧的地方。”

一般麥爾娜說好看的人,最後都會出現在她的床上。

可宮裏是什麽地方,鬼知道麥爾娜看上的人是一位權貴還是一名太監。

“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覺得他就是偷了我還魂丹的人。”麥爾娜篤定道,“我打聽過了,他是楚國送來的質子,秦王的男寵,肯定是他——”她一回頭,看見阿斯蘭用看傻子的目光一樣看自己。

“你沒發燒吧?”阿斯蘭抱臂,“他既然是秦王的男寵,昨夜怎麽可能出現在宮外?”

“我也懷疑,可他聲音也像,輪廓也像,我的直覺不會有錯的!”麥爾娜越想越不對勁,還是覺得衛斂與那青衫男子有聯系。她的直覺向來都很準,她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

“你有證據嗎?”

“……沒有。”

“沒證據就不要瞎猜。”阿斯蘭告誡,“秦王的人,你動不得。”

麥爾娜撇撇嘴不說話,心中卻始終沒放棄驗證的想法。

“啊對了。”麥爾娜突然想起什麽,“他還讓我不要穿紫衣裳,說是秦王不喜歡這個顏色。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難道只是好心?”

麥爾娜陷入糾結:“我會不會錯怪他了?可他真的很像昨晚那個人啊……”

“……那你就換件衣裳。”阿斯蘭忍耐地閉了閉眼。

正月十八,楚國使臣抵秦。

“公子,該将楚國使臣安排在何處?”女官躬身詢問。

衛斂坐在窗前看枝頭新開出的花,随口道:“浮雲館罷。”

“還有,燕國安排在凝月樓,魯國玉珑閣,陳國檀香榭,夏國沉水塢,之後不用來過問我了。”衛斂順便一次性給安排完了。

女官聽完冷汗都要下來了:“公子不再考慮考慮麽?”

兩百年中七國多有內戰。其中魯國與陳國是世仇,燕國曾進攻夏國,梁國與陳國又多有龃龉。

至于楚國,同在中原,一直都是秦國的對手。

而玉珑閣與檀香榭毗鄰而居,前正對着碧霞館,沉水塢就在凝月樓後。

公子這是生怕他們不打起來啊。

“不必考慮,就這麽辦。”衛斂轉頭。

打起來才好呢。

他就指着這點樂子了。

“……諾,下官這就去辦。”

“且慢。”

女官止步:“公子改主意了?”

衛斂問:“楚國來者何人?”

他總算對自己的母國表現出一點額外的關心。

女官回答:“使臣乃公子衍與楚國太尉。”

衛斂一頓:“知道了,下去罷。”

“諾。”

女官退後,衛斂又獨自在宮中坐了會兒,方起身道:“去浮雲館看看。”

浮雲館。

“這什麽地方呀,這麽小,也能住人?”一名容貌俊秀的華服少年嫌棄地打量室內陳設,“這就是秦國的待客之道?”

另有一名面容剛毅俊朗的男子沉聲道:“九公子,我們來秦國并非做客,還請您收收您的性子。”

公子衍生母為顏妃,聖寵十年不衰,是以也将公子衍嬌慣得無法無天。在楚國随他鬧騰倒也無妨,可也不知顏妃吹了什麽枕邊風,竟哄得楚王答應讓公子衍出使秦國。

此事辦成确實大功一件,可辦砸了那就是滅頂之災。顏妃想讓親兒子争光,也不想想他有幾斤幾兩。此行毋庸置疑,若無差錯功勞便全是公子衍的,若有何不對,定然是自己這個随行的太尉頂罪。

喬鴻飛越想越心情不妙,一個國家上至君王下至公子,都是拎不清大事的,這個國家還有何指望?

楚王衆多兒子,也就七公子是個明白人……可惜了。想到那名姿容卓絕的公子,喬鴻飛忍不住嘆了口氣。

若七公子是顏妃親子,何需落得個秦國為質的命運。

尤其是最近聽聞,七公子還淪為了秦王的娈寵……那等神仙人物被人亵玩,縱是旁觀者也心有不忍,何況對方是他妻子挂心的弟弟。

思及七公子處境,又見面前嚣張跋扈的九公子,喬鴻飛只覺心中一陣氣悶。

忽然,一道清朗悅耳的聲線傳來,如沐春風,化解了喬鴻飛那股淡淡的郁結。

“喬大人,許久不見。”

白衣青年悠然入內,瞬間仿佛室內都亮堂了些。

他到哪裏都是光彩照人的。

喬鴻飛一呆,許久才道:“七,七公子。”

他抱拳拜了拜。

衛斂虛扶一把:“喬大人不必多禮。”

這謙遜有禮的态度,可與衛衍一路上的頤指氣使天壤之別。

喬鴻飛細細打量衛斂,方才一眼不察,今才發現青年風姿綽約、氣色上佳,容貌昳麗驚人,哪有想象中形銷骨立、憔悴不堪的模樣。

竟比往日在楚國更多了絲鮮活。

秦王待他很好麽?

“公子近來可好?”喬鴻飛啞聲道。

“萬事皆安。”衛斂溫聲答,“阿姊呢?她可無恙?”

衛湘于十七歲那年嫁給喬鴻飛,迄今已有五載。衛斂之所以和喬鴻飛熟稔,便是衛湘出嫁前夕,十四歲的衛斂夜闖喬府,将一柄斷刃抵在他脖頸,淡聲道:“你若待我阿姊不好,當如此刃。”

那時喬鴻飛才知道,宮中藏得最深的,竟是公子斂。

此後,喬鴻飛确實對衛湘百般愛重,未納一妾。

“公主一切都好,只是很記挂公子。”喬鴻飛道。

衛湘與衛斂是童年玩伴,衛斂六歲前,與他最要好的便是二姐衛湘。然自衛斂被顏妃收養後,身份有別,衛湘與他便只成點頭之交。

同為王族,母親的身份不同,子女也注定不會平等。衛斂可以不在意,自幼受禮教束縛的衛湘卻不能不在意。

饒是如此,衛斂仍是衛湘心中最記挂的弟弟。

是小時候和她一起堆雪人,一起放紙鳶的弟弟。

衛斂遠赴秦國,楚國最挂念他的不是楚王,不是顏妃,更不是衛衍。

是衛湘。

喬鴻飛臨行前,衛湘還哭着偎他懷中,泣聲道:“昔年妾出嫁,阿斂祝‘願阿姊夫妻同心、舉案齊眉、子女繞膝、百歲無憂’,而今妾過得好,他卻赴了秦國,不知遭了多少難,吃了多少苦。夫君此去秦國,可否看看他,過得好不好?若是好,回來告訴妾,倒也心安。若是不好……”說到這兒已是泣不成聲,吓得喬鴻飛連忙将愛妻抱在懷裏哄。

王族之中,有如此真情,實為難得。

衛斂聽罷,心中微暖,尚未有言,就聽衛衍陰陽怪氣道:“王兄多日不見,不問父王母妃,也不問我,反倒問一個下臣。原來在王兄心中,我們還比不得他了?”

衛衍挑眉,言語更加惡劣:“聽聞王兄做了秦王的娈寵,怎麽?榻上滋味如何?秦王可能讓王兄爽快?”

七國間沒有秘密,各自安插探子已不是什麽稀奇事。秦王宮已算是釘子最少的了,有些還是姬越故意留下,專門放他們傳假消息的。

衛斂也是後來才得知,他當日被李福全命人制住,李福全受了三十鞭,那幾個聽命的卻被杖斃。原不是為他出氣,而是那幾人本就是異國的探子,被姬越趁機除掉罷了。

怪道那被割舌頭的臨死前要罵“暴君,秦國有你必亡”。姬越被稱殘暴,也只是因為他發動了對六國的戰争,在秦國,他卻是受人愛戴的王。

真正的秦人怎會如此罵他,又詛咒秦國必亡呢?

姬越他當真是……戰場之外,不曾濫殺無辜的。

而戰場之上,沒有人是無辜的。

衛衍如此出言侮辱,衛斂面不改色,喬鴻飛倒是氣得快七竅生煙。

若非七公子忍辱負重,哪還輪得到你公子衍躲在楚王宮中安享太平!

身為公子卻不敬兄長,言行粗鄙,較之一旁光風霁月的七公子,當真是雲泥之別。

衛斂淺笑:“不如何,也就比你的一彈指好多了。”

衛衍驕奢淫逸,十三歲便已沾女色,這兩年常與女子厮混,那方面能力卻不足。曾傳出“彈指一揮便已事畢”的傳言,被兄弟們取笑許久。

也成了衛衍畢生恥辱。

“你!”衛衍氣急敗壞,轉瞬卻又冷笑,“你也就只能讨這嘴皮子功夫了。本公子再如何,也不至于在一個男人胯下受辱。也不知王兄您日日伺候別人,屁股疼不疼啊?”

喬鴻飛立即出聲:“九公子慎言。”

衛衍呵斥:“何時輪到你一個下臣來說話!”

喬鴻飛拳頭握了握,克制住想以下犯上的舉動。

衛斂波瀾不驚,宛如在看一名跳梁小醜。

他這個九王弟自幼就被慣壞了,顏妃得了個親子,自然是捧在手心上。衛衍從小便與那群狐朋狗友打成一片,一群纨绔裏出了個王族,那便是纨绔中的纨绔。半點王族禮儀都沒有,倒将市井混混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

衛斂身為兄長,也曾告誡過他不要親近小人。然而衛衍生性自私狹隘,一直覺得衛斂搶了他母親,對他十分仇視。自小就處處搶衛斂的東西便罷,稍有不稱心便盡情辱罵。直罵他是個狗雜種,沒人要才來搶他的娘。

顏妃對衛斂有微薄真情,這種時候卻還是每次都站在親兒子這邊。

次數多了,衛斂也便不在乎這對母子了。

最初本就是利益交換,誰也不欠誰。

他不欠他們的。

往日在楚國,顧念顏妃,衛斂不與衛衍計較。而今到了秦國,衛衍死性不改,他自會教衛衍做人。

只是倒無需自己親自動手。

他如今可是有夫君的人,哼。

他找姬小越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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