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吃完飯, 謝安端着飯碗打算去洗,還沒把水打開, 就被走過來的呂堯趕回了屋。

“你的東西只是搬了過來,先去把房間收拾了, 這裏不需要你。”

他看呂堯已經占據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靜默兩秒, 轉身走向對方特地收拾出來的房間。

東西被打包收拾在一個搬家紙箱裏, 裏面的物件也都被擺放得整整齊齊。

看見衣服堆中屬于章遇的那些, 他手一顫,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完全冷靜下來。

……

章遇的東西他都沒有動,把自己的一點點收拾出來, 看見了最底下放着的一個相框。

裏面是他和章遇唯一一張在照相館裏拍過的合照。

他取出來,擺在桌子上。

東西都已整理完, 還剩下最後一樣。

謝安剛推開門,就與正要敲門的呂堯迎面碰上。

他擡起的手停頓一秒, 收回身側:“我現在去診所,五點左右回來,你在家裏等我, 鑰匙我放在玄關上了,如果要出門, 記得帶上。”

“好。”

謝安走進呂淮的屋子,把書桌上的骨灰盒抱回了自己的房間。

身體的大部分已經入了海,剩下的,謝安只有放在自己身邊, 才會覺得安心。

把骨灰盒放好,他打量了下屋子,身子往後一倒,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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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醒着,總感覺沒有章遇的世界,周圍的顏色都變了。

——一片灰白,再無半點亮彩。

他閉上眼,似乎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輕喃一聲:“安哥。”

音色稚嫩,帶着孩童般的天真活潑。

……

呂堯開門進屋時,屋裏一片死寂。

玄關上的鑰匙還在原來的地方。

——謝安沒出門。

他換好鞋,肚子已經發出了警告聲。

本想進廚房先把飯菜做了,走到一半,低嘆一聲,還是轉身繞去了謝安的房間。

門關着。

他輕敲兩聲:“謝安?”

裏面毫無聲響。

等待三秒,他直接按下門把。

房間裏沒開燈,窗外一片夜色,屋裏卻暗得可怕。

床上縮在被中的人,氣息微渺,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呂堯剛靠近,謝安就醒了。

夢裏的世界,美好得讓他不舍得離開,他還沒盡興,但不知哪裏冒出的一陣輕響,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玻璃外殼上。

玻璃一點點破碎,四周的場景開始變化,原本同他嬉笑打鬧的人,模樣也逐漸變得透明。

他伸手想去觸碰他,指尖抵住他的前額,不受控制地穿透而過。

同一時刻,現實的意識回籠,周圍的一切消失不再,眼前一片黑,耳邊傳來的腳步聲,讓他明白,自己回到這個世界了。

謝安沒有起身,只是微微側了側身,看向黑暗中朦胧靠近的身影。

他開口,将脆弱藏于聲底:“堯叔,你回來了?”

“啪嗒。”

呂堯按下床頭邊上的室內燈開關,左側的暖黃色燈光亮起,照出謝安額頭密布的細汗。

只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眼底蘊藏的情緒。

他半彎下腰,有些微涼的指腹觸上他黏在額頭上的濕發,還未開口,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像是觸動了少年身上的某個開關,他身子一僵,下一秒,腦袋不由自主地往他懷裏靠去。

謝安沒有說話,他只是缺乏安全感一般地貼在他懷裏,安分乖巧得讓人心疼。

呂堯任他靠着,眸底的神色,緩緩加深。

隔了好久,他聽見謝安輕聲道:“堯叔,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知道他在說什麽。

幫他處理後事,帶他回家,給他一處可以安身之地。

作為一個長輩,自己幫他做的,已經足夠。

那天在醫院裏抱住他說的話,理當是他作為長輩的最後一次安慰。

至于他現在的心理狀态恢複與否,若真細論,他不需要再來幫助安撫。

但自己突然像是着了魔,說出的話有些不受控制:“我說過,在那天到來之前,我都在。”

他不是第一次向他表達“你還有我”的意思,有些話,像是由心而發,緣由為何,無從得知。

小孩再一次跟他道謝,聲音裏有着從未有過的軟意與信賴:“堯叔,謝謝你。”

他垂眸,墨眼如一片暗不可測的深海,眼中情緒複雜多變,似海上掀起的飓風,頃刻過後,風平浪靜,眼中的情緒,化作虛無。

罷了。

是他讓小孩在他面前要學會卸下僞裝。

——現在,小孩聽話了。

——他該高興才是。

……

床上躺着的人,柔和的臉突然變得猙獰,仿佛是遭遇了夢魇,呼吸開始急促,原本平放于雙側的手,一時間緊緊揪住了被子,像是溺水的人,掙紮着想要逃離。

下一秒,他猛地睜開了眼。

無聲黑暗的屋子裏,只有他劫後餘生般的沉重呼吸聲在響。

血色染成的畫面,還印在腦中無法剝離。

謝安喘息着伸手,按下燈。

屋裏亮堂起來,卻絲毫讓人察覺不到溫暖,看着除了自己外再無他人的屋子,越發覺得孤寂和無助。

他緩緩坐起來,後背緊靠着床頭,渾濁的視線開始聚焦,看見前方桌子上擺着的相框,裏面男孩的臉與剛才夢中被血染紅的臉開始重合,他猛地跑下床,赤着腳走去拿起相框,一邊往懷裏按,一邊坐回床上。

少年抱着相框,靠坐在床上,頭頂斜方處的暈黃燈光,靜靜打在他身上,在床邊的地板上落下一片黑影。

一整晚,燈沒再滅過。

……

謝安像是一個被禁锢于黑夜中的俘虜,天未亮,他便不敢動彈一分。

天際破曉,晨曦的一絲光線透過沒拉緊的窗簾鑽進屋裏,他捕捉到屋裏多出的屬于光明的氣息,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

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而發麻,他坐着休息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抱着相框走下床,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書桌上。

目光溫柔地看着相框中的人,跟他道了句早上好。

又走去窗邊,将窗簾猛地一拉,更多的光,擁擠着往屋裏跑。

他的呼吸開始順暢,麻木了一晚的神情,也微微放松一些。

謝安關燈走出門,屋子裏很安靜,看來呂堯還沒起床。

他先去洗漱了一把,看着鏡子中面容有些憔悴的人,沒有強迫自己扯起嘴角。

……

廚房很幹淨,男人将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條。

謝安打開冰箱,看了看裏面的東西,最後取出一包已經拆開的面條。

他雖然沒有煮過東西,但煮面這種事,就算是個廚房小白,也應該是會的。

等水咕咕冒泡,他先放了點調味品下去,量不敢放太多,怕會過于重口,調完味,趁着沸水還在翻滾,迅速将面倒進去。

把煮好的面分裝到兩個碗裏,倒上湯,一起端到餐桌上。

他不知道呂堯什麽時候會醒,但面條放太久就會坨掉,想了想,準備去叫人起床。

剛轉身,跟正好出現在廚房門口的呂堯對視上。

他怔愣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跟男人打了聲招呼:“堯叔,你醒了啊?”

呂堯看見了碗裏的面,走到桌前坐下:“煮面了?”

謝安點點頭,拿着筷子和勺子走過來,遞給他一副。

他在男人對面坐下,并未先伸筷子,而是拿着筷子有些緊張地盯着他。

男人也沒有動作,他垂眸看着碗中清淡的面條。

這是一碗清湯面,真正意義上的清湯,幹淨得連一點油沫都看不到。

連面的顏色都是最純粹的白色,讓人實在無法勾起半點食欲。

注意到呂堯目光停留的時間有些長,謝安捏着筷子的手有些發緊:“堯叔,面是不是看起來沒有味道?這是我第一次煮。”

呂堯沒說話,拿勺子舀了口湯,味道很淡,根本嘗不出是否有放調味料。

謝安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見他神色未變,提着的心才落下一分,但還未完全落到底,直到對方夾起面條,面不改色地吞咽下去,忐忑的心才終于穩穩落下。

呂堯不動聲色地掃他一眼,看見他與昨日相比,已經有了一絲生氣的臉,和那垂着的眼簾底下,暈出的一道淡淡青色痕跡。

“昨晚沒睡好?”

謝安不敢隐瞞,但也沒有完全坦白:“有點認床,再适應兩天就好了。”

“嗯。”

隔了一會兒,謝安遲疑地說:“堯叔,以後我來做飯吧?”

呂堯幫了他這麽多,仔細一想,他什麽都沒替他做過。

以他目前的能力,唯一能幫上忙的,也就只有家務活這方面了。

呂堯咽下最後一口面,碗裏的清湯,碰了第一口後,再沒動過。

“不需要,我工作還沒忙到做不了家務的地步。”

“但是——”

呂堯直接打斷他的話:“如果你有這種心思,還不如早點回去上學,期末拿張分數高點的成績單回來給我,遠比我看見你把家裏收拾幹淨來得欣慰。”

謝安沉默。

呂堯起身将碗放入洗碗池中,回來時看見謝安正直直盯着他,眼中有着令人無法忽視的重新點燃的亮光。

“堯叔,我知道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并不知道謝安從他的話中理解到了什麽,但能打消掉他不再動廚房的念頭,算是松了口氣。

畢竟,謝安煮的這碗面,真的很難吃。

作者有話要說:  未感謝到的小可愛在下一次的金主列表裏!我沒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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