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宮(捉)

宮中游廊,花樹交映,光影變換無常灑落在廊下一幹人的身上。

皇帝為首,身後跟着一群太監,只是都離得很遠,唯一有資格能緊緊跟在皇帝身後的就只有劉德。

“陛下,”劉德亦步亦趨,雖然搬倒了皇後,可他面上卻是一派憂愁之色,“今日是否急躁了些?”

“你這老奴,”皇帝語氣雖然有些薄怒臉上卻是一派喜氣洋洋,“本來就是要将皇後廢去,如今更把老四發去了交趾,那裏靠近邊境土漢混雜,可也算一個富庶之地,如此也算全了我們父子一場情意。他自小養在婦人膝下,和朕也并不怎麽親近,倒是願意聽太後的話些。去邊境磨砺一下也好,山高路遠的也好斷了太後的心思。朕,也并非那麽無情之人啊。”

“可老奴就是害怕,”劉德憂心忡忡,“陛下的用意恐怕太後和朝臣們不會理解的。”

“哼,朝廷上不是拍須溜馬見風使舵之徒,就是自诩清高又臭又硬的爛石頭,鄭基恩的事你辦得很好,他倒了至少三年之內太後在朝廷說不上什麽話,沒了咽舌在朝廷中煽風點火,咱們這位老太後也應該安分一些了。”皇帝感慨道。

“陛下聖明,”劉德道,“鄭基恩倒了,太後的态度的确軟和下來,在太後一事上仿佛也退讓了一些。可廢後一事已經十分勉強,如今再把四皇子發配到邊境去,奴才恐怕……”

皇帝看了一眼劉德:“恐怕什麽?”

劉德彎下腰:“恐怕太後不肯善罷甘休了,困獸猶鬥,若是太後發了狠要給皇後四皇子翻案……”

皇帝目光陰冷:“那便讓朕看看,太後把持朝政二十年究竟還有多少底牌是朕不知道的!”

今日下了一場大雪,紛飛的雪花将整個皇宮都覆蓋住了,登高望遠,只見一片銀裝素裹,分外潔白清靜。

望月樓上,錢雲來正在聽安寧彈琵琶。

安寧可謂才高八鬥,滿腹經綸,就連藥理也略知一二。

只因為她爹爹說過——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安寧從小被當成男兒養大,她出身清貴,更有着世上最好的爹娘,可惜一朝選在君王側,從此明珠暗投,白玉蒙塵。

安寧的琵琶很好聽,錢雲來是聽不出什麽深層次的東西了,只覺得好聽。初聽悅耳舒心,再聽韻味悠長。

一曲終了,安寧開口了。

“皇帝要廢後,這後宮真的不得安寧了……”

錢雲來倒是嬉皮笑臉:“安嫔娘娘盡管放心,雖然這後宮從未風平浪靜過,但料想絕不會和一個小小的安寧美人過不去的。”

安寧淡笑搖頭:“你的心情倒是不錯,竟然約了我出來,想必是不再害怕貴妃了?”

“怕,”錢雲來認真道,“貴妃一日不去,我便日日提心吊膽,可是她如此心急,卻不知事緩則圓。鄭家出了個廢後已經是奇恥大辱,他們一直視為儲君的皇嫡子又被發往邊境就藩,豈能罷休?”

安嫔拿看怪物的眼神眼神看着錢雲來:“為何你說話總是如此毫不遮掩,你不怕這些話洩露出去嗎?”

錢雲來搖頭:“有什麽好怕的,這些話說不說貴妃都是我的死敵,況且這裏除了你就是我,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誰會瞎傳啊?”

安嫔嘆氣:“跟你在一起我可太吃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惹上麻煩。”

錢雲來被逗笑了,安寧的确是唯一一個肯跟她交往親密的人。這後宮之中每一個都是人精,誰不知道她錢雲來有今朝無明日的,說不定哪天就被貴妃一杯毒酒賜死了。跟她交往沒有半點好處,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連累。

所以安寧就顯得尤其難得,後宮中并沒什麽值得一看的書。錢雲來一開始也只是沖着安寧的珍藏去的,誰知道賴着賴着倒是交上了一個朋友。

錢雲來今天的心情尤其好,多日以來一直壓在頭頂的烏雲散了一半,終于看見了一些陽光,可不是叫人高興嘛。

貴妃一開始要對付皇後還讓錢雲來好生擔心,畢竟沒有高個子頂着天,如她這樣的小矮子就得被人搓扁揉圓。可是如今看來這貴妃的手段實在粗糙可笑,除了不可一世的猖狂之外,好像也沒那麽難對付。

更何況她和皇帝都太自大,太着急,想要一勞永逸卻舍不得多等等,多費點心思。太後固然年老,可虎威猶存,錢家雖然一朝落敗,卻底蘊猶在。皇後未倒時,錢雲來就連依附她們,也只能戰戰兢兢,做一把聽話的刀,咬人的狗。可皇後一倒,她便是太後的左膀右臂,穩固聯盟。其中差異,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即使仍舊如履薄冰,錢雲來也可以趁這個機會找安寧出來散散心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安寧就像一盞好茶,一點餘香,雖然清淡卻總是能安撫錢雲來的煩躁不安。她實在是個奇女子,誰能和她做朋友,真是撿了大便宜。

樓下響起上臺階的聲音,不一會霓裳便走了上來。

“娘娘,咱們該回去了。”

錢雲來挑眉,看來有人找她來了。

“安寧我……”

“你走吧,”安寧輕撥弦,對着錢雲來略略點頭,“我還在這裏多坐一會,此等美景無人賞,實在太可惜了些。”

“好吧,那容我先告辭了。”

回到景仁宮,已經是天色擦黑,錢雲來一腳跨進內殿,就看見了站在桌案邊的男人。

“好看嗎?”錢雲來走近書桌,大言不慚的問。桌案上是她練字留下的墨寶,也不知道是原身本來就不會,還是錢雲來半點沒繼承到這具**的記憶,她寫的字可謂又醜又怪,實在可笑。

衛白蘇擡起頭來:“這是你寫的,你在練左手字?”

錢雲來挑挑眉,這個理由倒很不錯。

衛白蘇無心深究,只是嘆息一聲:“廢後的旨意已經下了,你真的想出皇宮?”

“是又怎麽樣,”錢雲來目光灼灼,“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不知道衛大人考慮得如何呢?”

衛白蘇偏過頭去不看錢雲來的臉:“我可以幫你出宮,可是後宮的事我無法插手,你要如何才能不讓皇帝起疑心?”

錢雲來輕笑一聲,往紅木椅上一躺,十足的放松自在:“或是一把火将景仁宮燒了,尋個宮女當替死鬼,或是吃點假死藥什麽的。總不過也就這些辦法,衛大人覺得哪一個好呢?”

衛白蘇神色不變:“随你,什麽時候走?”

錢雲來是真的忍不住心情愉悅,她沒有找人請衛白蘇來,衛白蘇自己卻找上門了。這枚棋子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在乎錢雲,錢雲來真是高興。:“什麽時候都可以,不過……我突然改主意了。寧雲、寧中還在貴妃那裏呢,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他們了,為人父母始終還是放不下啊。”

衛白蘇眼皮一跳,他壓低了聲音:“你又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呀,”錢雲來嫣然淺笑,“衛大人是皇帝的親信,消息一向比我這個深宮中的小女人靈通,想必已經知道了嫡皇子就藩的消息。”

衛白蘇皺起濃眉:“那你更應該趕快離開,貴妃下一個就會對付你。”

“困獸猶鬥,釜底抽薪,離開皇宮不過是保命之計,貴妃幾次三番送我大禮,我怎能不報呢?”

衛白蘇閉上眼:“你非要鬥下去嗎?”

錢雲來看着衛白蘇,有一瞬間動搖了。是啊,她又不是錢雲,何必賭上一切去拼命。錢雲有家族有哥哥有孩子,可她卻了無牽挂,只要一走了之,從此天高海闊任鳥飛。即使事情敗露,錢家被抄家滅族,又和她有什麽相幹?

可是……

錢雲來撫摸着桌案上的宣紙,出乎她自己預料的猶豫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渴求離開。

“我若走……天下之大何處容身?”

衛白蘇聽懂了錢雲來聲音中的猶豫和遲疑。

“你害怕了?”

“我有什麽怕的?”

“凡事都有萬一,你若不怕,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

衛白蘇走後,錢雲來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一把火燒了大半個皇宮,然後在衛白蘇的幫助下逃了出去。

宮外很大,很廣闊,可錢雲來伏在馬上卻不知道東南西北何處是歸途。

她不敢回錢家,只懷踹着從宮裏帶出來的銀票和碎銀子,心中惴惴不安。

“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錢雲來回過頭去,是衛白蘇在說話。

“你不能走!”錢雲來大喊。

“我已經幫你出了皇宮,我們就此分道揚镳!”

錢雲來還想說什麽,衛白蘇已經拍馬跑遠了。

天地茫茫,無處可去。

場景一轉,錢雲來發現自己嫁人了,嫁的是江南一個土財主,她是那個看不清眉眼的第十八房小妾。土財主女人很多,兒女也不少,錢雲來一開始很得他喜歡,可後來也漸漸被膩煩了。大宅院中鬥争也多,因為規矩少,鬥得更厲害更狠。

錢雲來最終被掃地出門,她已經年老色衰,接下來又能去哪裏呢?

原來從皇宮逃出來後,她本想隐姓埋名自己做點生意,然後找個入贅的男人一起生活。可是時值亂世,一個女人想要安身立命實在太難了,更何況是錢雲來這樣漂亮的女人。流氓地痞時常騷擾,達官顯貴仗勢欺人,錢雲來輾轉漂泊多年,終于厭煩了這樣的日子,然後挑中了那個面善的土財主。

夢中的場景十分混亂,錢雲來又恍惚看見自己并沒被掃地出門,可是那財主卻說要将她轉手送人。就這樣轉了一次又一次,錢雲來終于忍不住了,她拔劍殺了不知道第幾個‘夫君’,然後被那家人扭送到官府。

官府一眼就認出她是逃出皇宮的罪人,立刻興高采烈的向皇帝禀告,錢雲來便被押赴刑場,判了個淩遲之刑。

行刑時那劊子手拿着刀片冷冰冰的上下打量她,然後一揮手,一塊肉就從錢雲來身上落下。

“雲兒啊……雲兒……”

腳下一聲痛呼,錢雲來低頭看去,是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哥哥讓你忍耐,你怎麽就忘了?!”

他話剛說完,頭就被砍了下來,濺了錢雲來一臉的血。

錢雲來猛的睜開眼,霓裳正躺在外間小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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