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1)

上官珒教訓的話都到嘴邊了,卻被她這一抱,全都堵了回去。

她抱他抱得很緊,像是尋求支撐,全身所有力量,都沉在那雙纖瘦的胳膊上。她的腦袋枕着他的肩膀,那帶着芬芳的溫熱呼吸,筆直地從他領口鑽進去。

上官珒一動不動,任由她抱了幾秒,才擡手搭上她的肩膀,輕輕地拍了兩下。佟冉的嗚咽聲短促而壓抑,仿佛受傷的小獸,他胸口的襯衫,很快濡濕了一片。

他到底于心不忍,胳膊一揚,力量恰到好處地将她回抱進懷裏。随着他的這個動作,她的哭聲更放肆了些。

往來的路人都朝他們看過來,以為是情侶鬧分手。上官珒從沒有被人以看熱鬧的視角打量過,可這一刻,卻覺得并沒有那麽在意。他什麽都沒有說,由着她流眼淚,也由着她把眼淚全都蹭在他的衣服上。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佟冉才哭盡興,她微微松開了手,在他懷裏昂起頭來,一雙眼睛又紅又腫。

上官珒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兩人默默對視良久,她忽然開口。

“怎麽是你?”

這個問題讓上官珒覺得自己剛才被耍流氓了。

“不然是誰?”

她左右望了望:“費海呢?”

上官珒不作聲。

他平靜地意識到,剛才佟冉抱他,并不是因為他是他,只是因為她那一瞬間她需要支撐,或許就算當時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費海,她也一樣會抱上去。

“明明是費海送我來的,怎麽是你在這兒?”她還在喃喃,鼻音很重。

“費海去機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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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海是臨時被上官珒調派去機場的,有個重要客戶入境,之前一直都是費海接送的,客戶認熟,這次也點名要費海。上官珒給費海打電話,才知道佟冉在醫院。他正好路過這裏,想着順帶把她捎回家,哪裏想到,一上去就看到那個男人大放厥詞,之後,佟冉的反擊,還有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都讓他措手不及。

他沉了口氣。

兩人的身子已經分開了,保持了幾拳的距離,可不知為何,她身上的香味比擁抱時更清晰。

“你是專程來接我的嗎?”她的鼻音還很重,重得讓這句問話聽來有些撒嬌的味道。

“路過。”

“哦。”

“怎麽?想我專程來接你?”

佟冉搖搖頭,他要是特意過來的,她反倒過意不去。

風悄悄的從兩人之間穿過,無聲的将兩人身上的氣息融到一起,那個擁抱的感覺,再次蘇醒。

佟冉已經徹底回了神,剛才短暫的失态,讓她有點尴尬。

“我們回去吧。”她撓撓頭心,不太敢去直視上官珒的眼睛。

“挂了號不看?”

“不看了。”她不想再回醫院,萬一回去再碰到孫淩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住。

“那走吧。”上官珒沒有勉強。

兩人肩并着肩一道過馬路,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顯得步伐好像不太着調,有種随時會再沖進車流的勢頭。

上官珒餘光瞥過她,一把将她的手拉過來,穩穩牽住。

--?--

佟冉一愣,腳步慢下來,落到上官珒的身後。這樣一前一後的距離,像是他在護着她給她開路,更顯兩人親昵。

她低頭,上官珒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兩人膚色差了好幾個色度,這樣一對比,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挺白。

他掌心的溫度一點點滲進她的皮膚,灼得她心髒亂跳。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麽的詭異,從她主動擁抱,到他主動牽手,自然而然,好像比情侶更像情侶。

這種感覺,太危險了……

兩人過了馬路,佟冉還在胡思亂想,上官珒已經松開了她的手。

“車在那裏。”他對着樹蔭下的一個車位揚了揚下巴,面色坦然。

他的坦然,倒襯得她心思陰詭。

佟冉原地沉吟了幾秒,跟上他。

樹下風大,她吃了口風,又開始止不住地咳嗽。

上官珒回頭看她,拉開車門的時候,下意識地替她順了順背,佟冉像被燙到,一下彈開,撞在車門上。

她這麽大的反應,上官珒也是沒想到。

“沒事吧?”

“我沒事,沒事。”佟冉整了整衣服,讪讪坐進車裏。

上官珒擰眉,這個女人,喜怒形于色,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太不會裝了。

佟冉扣好安全帶,壓着咳嗽聲,等上官珒上車,他上車之前,撥了個電話,不知是打給誰的。上車之後,兩人一路沉默,直到回家,都沒說上一句話。

車剛停下,佟冉就看到了園子裏停着一輛mini cooper,那亮眼的顏色,在陽光下折射出一束紅光。

上官珒先下了車,佟冉正推門,聽到女人清脆的叫聲。

“上官。”

老太太的院子裏,走出一個穿着白色毛衣黑色闊腿長褲的女人,女人長發披肩,看起來很是知性。

上官珒回頭,沖女人點了下頭。

“人呢?”女人一邊問一邊将目光轉過來,看到佟冉的剎那,她揚起了唇,“嗨,又見面了。”

佟冉一愣。

又見面了?她們什麽時候見過?

女人看出佟冉的疑惑,反應過來:“哦,對,是我見過你,你還沒有見過我。”

她說着,走到了佟冉的面前,佟冉聞到一股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有點熟悉。

“我叫芮心禾,是上官家的家庭醫生,我給你打過針哦。”芮心禾說着,沖佟冉一眨眼。

佟冉感覺臀部一緊,好像被那媚眼又紮了一針似的。

“你好,我叫佟冉,是……”

是什麽?

她卡殼了,說不下。

“先進去,外面風大。”上官珒适時出聲。

“哦,對對對,進去再說,外面風大,佟小姐你還在咳嗽呢,不适合吹風。”

芮心禾怎麽知道她咳嗽?

佟冉看了上官珒一眼,難道他剛才打電話是請芮心禾來給她看病?

上官珒注意到佟冉的眼神,朝她看過來。

“怎麽?”

“是你讓芮醫生過來的嗎?”佟冉問。

“嗯。”

“其實沒必要興師動衆的。”佟冉有點不好意思。

“沒有興師動衆,芮醫生的工作就是為上官家的人服務。”

上官家的人……

她的心突然跳快了幾拍,在他心裏,她已經是上官家的人了嗎?

--?--

三人進了屋。

芮心禾給佟冉檢查了一下嗓子,開了潤肺祛痰的藥,叮囑她最近這段時間忌辛辣魚腥,佟冉一一記下,道了謝。

吃完藥,佟冉便上樓休息了。

芮心禾看着佟冉的背影,她人很纖瘦,但整個人透着一種別樣的精氣神,雖然生病,但那股子氣兒還挺挺的。

“上次的問題還沒回答我呢。”芮心禾沖上官珒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怎麽?真金屋藏嬌了?”

上官珒旋了一下手裏的咖啡杯:“用問?看不出來?”

芮心禾“啧”了聲。

“行啊你,夠迅速的。難怪老太太最近這麽高興,原來是因為她啊。”

“奶奶最近情況怎麽樣?”

“還算穩定,心情好了,對抗病魔的意志力自然就強了。只是……”

芮心禾這個停頓的“只是”,像把刀一樣插在上官珒的心上。他們都明白,老太太的病情不是開心快樂就能治愈的。

大廳裏陷入了死寂。

上官珒沉默地抿着咖啡,雖不動聲色,眼底的光卻是冷泠泠的。

“好了,我知道你擔心老太太,但擔心也于事無補,現在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剛老太太還和我說呢,說佟小姐經常過去陪她唱戲,她這日子有滋味了不少。”芮心禾扯開話題,“所以,佟小姐是京劇演員嗎?”

上官珒點頭。

“挺好的,老太太最喜歡京劇了,忽然多了個志同道合的,換我我也開心。”芮心禾感慨了一番後,忽然又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挺好的。”

“什麽?”上官珒看她。

“我是說,您金屋裏藏着的這位美人嬌兒挺好的。這浮躁的社會,有點本事有點姿色的都去求名求利了,唱戲可不是一般人能堅持的。”

“你知道挺多。”

芮心禾笑了:“不瞞你說,我有個親戚也愛唱戲,改天介紹他們認識一下?”

“男的女的?”

“男的。”

上官珒挑了下眉,不知為何,腦海裏先閃過的是卞廷川那張絕美的臉。

他沒答。

芮心禾見他繃着臉,有些不可置信:“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芮醫生,你該走了。”上官珒語氣生了不耐煩。

芮心禾登時就确定了:“你果然在吃醋。”

上官珒撇了芮心禾一眼,芮心禾站起來,整了整毛衣。

“好好好,我走。我說呢,一個小感冒,讓我整整跑兩趟,原來是真栽進去了。”她邊說邊走,走了幾步回頭,看到上官珒還坐在那裏巋然不動,“重色輕友,都不送送我嗎?”

上官珒聞言,大大方方起身。

兩人一起走到院子裏,芮心禾忽然停下來。

“上官,我能向你打聽個事兒嗎?”她的臉在陽光下紅彤彤的,像是染了mini的顏色。

“什麽事?”

“我聽說,阿琛快回國了,你知道具體是哪天嗎?”芮心禾斂着眉,顯出幾分嬌羞,“你別告訴他我向你打聽這事兒了啊,我就随便問問。”

“我沒聽說。”

“啊?”

上官珒笑:“真沒聽說,關于二哥的事情,你的消息向來比我們靈通。”

芮心禾被他笑得臉都快紅透了,她揚手給了上官珒一拳。

“滾遠點!”

--?--

佟冉立在窗口,遙遙看着樓下院子裏的兩道身影。

那個芮醫生,身高腿長,氣質過人,看起來和上官珒挺般配的,兩人也不知道是什麽關系。

她正想着,芮醫生忽然一臉嬌羞地揚手捶了一下上官珒的胸膛,宛如情侶間的推搡。

佟冉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揪了一把,一時說不上是酸還是澀。她吓了一跳,忙收回視線,扯上了窗簾,用力地深呼吸。

房間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她臉頰燥熱。

剛才,她不會是在吃醋吧?

佟冉“啪啪啪”地扇了扇兩邊臉頰,提醒自己要清醒,可心裏還是像養了只小鹿,不停地亂跳着。

至于嗎?不就是抱了一下嗎?感情能這麽快升華?

對對對,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

她喜歡的是師兄,是卞廷川。

佟冉一邊寬慰自己,一邊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越想靜越急躁,連帶看芮心禾給的藥都不順眼了起來。她打開抽屜,胡亂地把藥塞進去,随着她的動作,抽屜深處的一張照片露出了一個邊角。

她把照片抽出來。

那是母親佟明豔和她的合影。

照片裏,佟明豔身穿戲服,揮動水袖,滿臉油彩也遮不住她眼底的靈動與光華,小小的佟冉坐在戲臺邊,托腮望着母親,露出一臉單純的甜笑。

那時候,她們母女相依為命,雖然清苦,可彼此陪伴在身側的幸福卻是真真實實的,母親柔弱又堅強,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甚至,她從沒有在佟冉面前說過孫策的一句不是,她竭力想為女兒留下一點關于父親的美好想象,可最後,那點想象卻被孫策親手毀掉了。

佟冉想起孫策提起母親的态度,想起孫淩傑對母親的侮辱,忍不住又淚濕眼眶。

“在看什麽?”門口忽然傳來上官珒的聲音,他不知什麽時候上來了。

佟冉擡眸,看到他雙手抄兜,禮貌地站在門口,像是在等她應允他進入她的房間。

“一張老照片。”佟冉收拾起情緒,“你進來吧。”

上官珒走進佟冉的房間,低頭看向她手裏的照片,一眼之後,他認真的評價:“你長得像你母親,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無論什麽時候,誇獎總是最受用的。

佟冉笑起來:“以前師傅也這麽說過。”

“看來英雄所見略同。”

“謝謝啊。”佟冉道。

“謝什麽?”

“謝你說的那句很漂亮啊。”

“我是誇你母親。”

“那我不是像我媽媽嘛!”

“也是,那就當順帶也誇了你吧。”他一本正經,又似乎有點勉強。

佟冉翻了個白眼,這男人說話水平真是能耐,讓人一瞬天堂,一瞬地獄,坐過山車都沒有這麽刺激。

兩人相互看着,幾秒之後,突然一齊笑了。

佟冉笑着笑着,又紅了眼眶。

“你是不是在醫院都聽到了?”佟冉問。

上官珒點點頭。

“你別誤會她好嗎?”她看着他,“她不是個壞女人,她只是被騙了,她只是遇人不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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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珒沉了口氣。

她像是受傷的小鹿,瞳仁亮亮的,帶着一絲懇切,讓他想要伸手去撫一撫她的腦袋,可是他知道,這個動作或許會吓到她。

“佟冉,我沒有經歷過你母親的人生,不會輕易給她的人品下定論。那些妄自評判她的聲音你也不用在意,在別人眼裏她是什麽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本身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想,如果她還在世,她也一定不會在意別人怎麽評價她,對她來說,你懂她,就夠了。”

佟冉眼裏的淚瞬間滾落下來,上官珒的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是的,母親佟明豔臨走時說過,她這一生只在乎佟冉一個人的看法,只要女兒不怨她,她所受的苦便是值得的,她死也能瞑目。

“我好想她,好想……”

“我明白。”上官珒柔聲安慰。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更何況,他一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從小經歷的是和她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他怎麽可能會明白她的痛楚。

上官珒并不為自己辯解,他由着她哭了一會兒,才低低地開口:“佟冉,其實我很羨慕你,至少你和你母親還有很多的回憶,而我,完全不記得我的父母是什麽樣子。”

佟冉被這句話驚得停止了哽咽,她睜着婆娑的淚眼,定定地看着上官珒。

上官珒立在燈光下,嘴角保持着一抹極淡的微笑,眼底卻像看不到情緒的深淵。

“我出生兩個月父母就車禍去世了,我是奶奶帶大的。我沒有關于父母的任何印象,甚至,沒有一張與他們的合照……”

他的語氣淡漠,但最後的停頓裏卻讓人聽出了蒼涼。

佟冉看着他,沉默良久,忽然眼淚掉得更瘋狂。原來,他光鮮亮麗的背後也有這麽灰暗的故事。

上官珒本意是想安慰她,可沒想到她哭得更厲害,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好了,別哭了。”他倚在書桌邊,抄在兜裏的手想伸出來,又按捺回去,“眼睛哭腫了就不漂亮了,順帶誇也誇不起來了。”

她一瞬間破涕為笑,計較地瞪着他,脫口而出道:“讨厭!”

說完,自己愣住了。

上官珒粲然一笑,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腦袋:“早點休息。”

他起身往外走,佟冉木然地坐着,覺得房間裏的所有溫情都在随着他的背影挪動。

“上官珒!”她叫住他。

上官珒回頭。

“今天謝謝你。”

“又謝什麽?”

“所有。”

他旋身,像是産生了興趣:“具體點。”

佟冉觸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臉莫名紅了。

“就是謝謝你安慰我,謝謝你……醫院門口,哎,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她有點語無倫次,“醫院門口那個擁抱也謝謝你,不過你別誤會,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也不是想吃你豆腐,我當時只是……只是……哎喲,你懂得嘛!”

“不太懂。”

“喂!上官珒,你這人怎麽這樣。”她有點惱羞成怒,“別人說謝謝的時候,你只要說不客氣就好了嘛!哪兒來這麽多問題!”

“不好意思,沒人教過這個。”

“那你現在記住也來得及。”

“好,記住了。”他笑,“你也記住,我這人不随便給抱的,下次收費。”

“嘁,下不為例。”

“是嘛?”

“當然!”她底氣十足。

“佟冉,我教過你的,凡事別這麽肯定,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我……”佟冉語塞。

在他面前,她被打臉的情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上官珒見她說不出話來,笑意更深:“好了,我不打擾你,早點休息。”

“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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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佟冉意外睡得特別踏實,好像一天的悲痛、眼淚、起伏與較勁,都在他最後那句溫柔的“晚安”裏化作了烏有,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她意識到,上官珒在她心裏的地位,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但是,她并不抗拒這種改變,甚至,對于這個男人,她有了隐隐的依賴。

隔天一早,佟冉準點起床,她下樓的時候,正好看到上官珒一身筆挺的西裝走出院子,她飛跑出去想和他打個招呼,可是來不及了,他已經拉門上了車。

黑色的邁巴赫迎着朝陽的第一束微光一路往東,她站在門口,望着遠去的車影,莫名有些失落。

現在的成功企業家都是這麽拼的嗎?

真是比她有錢比她優秀的人還比她努力啊!

晨間風大,佟冉又開始咳嗽起來,她忙關門躲回屋裏。

昨晚,她和師傅卞應宗說了自己嗓子不舒服的事情,師傅給了她一天假,讓她好好休息,所以今天,她又可以不用去雲和劇院了。

托這場感冒的福,原本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她,這個禮拜都已經休息第二次了。

佟冉走進廚房,一眼看到廚臺上放着一個三明治,盤子下壓着一張字條,是上官珒留下的。

上面寫着:“奶奶早上去廟裏了,早餐自行解決。”

自行解決……明明他都給她準備好了。

佟冉咬了一口三明治,水果醬的甜在舌尖上綻放,她的心也忍不住雀躍了起來。

下午,老太太從廟裏回來,把佟冉叫了過去。

老太太從廟裏求了兩個平安符,說是一個給上官珒,一個給佟冉。佟冉看着金黃的符咒上火紅的“平安”字樣,心頭湧起一陣感動。她感動的,不僅僅是這個平安符,更是老太太對她的這番心意。

“奶奶,你為什麽不給自己也求一個?”佟冉問。

老太太半卧在貴妃榻上,握着佟冉的手,笑道:“我老了,生死無畏,我現在,只求你和老四能平平安安。”

佟冉想起上官珒說自己從小是老太太帶大的,對于祖孫兩之間的感情,這一刻感念更深。

“奶奶,上官他小時候調皮嗎?”佟冉問。

“他啊,一點都不調皮。”老太太說起這個孫子,眼底盡是慈愛,“老四的父母去得早,他一直是我帶着,也許是從小知道自己和家裏其他幾個兄弟姊妹不一樣,他特別聽話特別乖,雖然我很寵他,叔伯也都把他捧在手心裏,可他一點都不驕縱,從不胡鬧闖禍,他呀,就怕麻煩我這把老骨頭,就怕我這老人家為他操心。”

佟冉聽着老太太的話,仿佛能看到小小的上官珒乖順又謹慎的模樣,她忽然有些心疼。都說被偏愛的才能有恃無恐,上官珒雖然從小有奶奶和叔伯疼愛,可他大約也明白,這些疼愛都是客氣的,是他在分寸之內才能享受的,若太過有恃無恐,他就會被讨厭甚至放棄。

這個世界上,能給予無盡包容的,只有父母。

“怎麽忽然問起老四小時候的事情?”老太太問。

“我就是忽然好奇。”

“好奇好呀,好奇好呀!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奶奶都可以告訴你。”

佟冉搖搖頭:“他最大的秘密我都知道了,我沒什麽其他好奇的了。”

“什麽秘密?”

佟冉用手在腰身上比劃了一個大圓,用口型輕輕地對老太太說:“月半。”

老太太反應了幾秒,立馬大笑起來。

佟冉也大笑。

整個下午,佟冉都在老太太那裏待着,祖孫兩喝喝茶聊聊天,也不算無聊,可佟冉卻覺得時間過得有些慢。

臨近傍晚,老太太進了廚房去交代晚餐,佟冉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刷了一下朋友圈,朋友圈裏,活躍更新消息的永遠就那幾個人。

她忽然好奇,上官珒的朋友圈是什麽樣子的,她找到上官珒的頭像,點進去,卻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

也是,他這樣的大忙人,怎麽可能有時間發朋友圈。

佟冉轉着手機,心裏隐約覺得不對勁,她今天怎麽對上官珒這麽多好奇?

正想着,院子裏傳來了車子停下的聲音。

“是老四回來了嗎?”老太太從廚房裏走出來。

佟冉一喜,忙跳起來:“我去看看。”

她說着,小跑去開門。

院子裏,停着一輛白色奔馳車,正是前幾日佟冉被追尾的那輛。車子駕駛座上一個人影正彎腰撿東西,看不清臉。

“上官珒……”

佟冉剛喊出這三個字,駕駛座上的人直起了腰。

是費海。

佟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自然。

費海看到佟冉,沖她點了點頭,推門下了車。

“佟小姐,車修好了。”費海笑着,“明天開始你又可以開車上班了。”

“謝謝,辛苦你了。”

“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

老太太從屋裏跟出來,看到來得是費海,下意識看向佟冉。她站在一旁,雖然面無表情,但黯淡的眼神還是洩露了點情緒。

這丫頭,好像就等着老四回家呢。

老太太心裏默默松了一口氣,之前上官珒把佟冉帶回來,她雖表面歡喜,可心裏卻并不踏實。一來時間太快,二來她看着佟冉和老四的相處,總覺得兩人般配有餘,卻缺少情侶之間該有的親近。自己的孫子倒是還好,可這小丫頭,明裏暗裏都透着一股子抗拒。她怕就怕,老四随便找個人來搪塞她,哄她開心。

直到剛才,她看佟冉歡天喜地地撒丫子跑出來迎人,她心裏那塊石頭才算放下。

或許,就是她多想了。

“費海,老四還沒下班嗎?”

“還沒有呢老太太。公司來了幾個重要的客戶,上官先生今晚要陪他們吃飯。”

“不回來吃飯也不提前說一聲,看把小冉等的。”老太太埋怨道。

“奶奶!我才沒有等他!”佟冉矢口否認。

“哦是嘛,那剛才是誰跑得那麽急?”

“我沒有!”佟冉臉都憋紅了。

“好好好,你沒有你沒有,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

老太太說着,和費海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了。

佟冉看着他們笑,臉頰更是滾燙,她一着急,轉身直接躲回了屋裏去。

外頭靜了幾秒,笑聲更大了。

費海回去就很狗腿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上官珒。

彼時上官珒剛從繁重的會議裏脫身,正要去酒店趕赴飯局,他坐在後車廂裏,聽到費海的話,并沒什麽反應。

費海以為自己多嘴了,直到轉彎的時候,看到老板手肘抵着窗戶,一個人默默地望着窗外的風景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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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冉從老太太那裏吃完晚飯回家,并沒有急着上樓,她在客廳裏看了一會兒電視,想等上官珒回家,可是等到深夜,他都沒有回來。

她實在撐不住打架的眼皮,才上樓睡覺。

隔天一早,她起床時上官珒又已經出門了,他們還是沒有碰到。

佟冉收拾好了自己,開着大奔去雲和劇院,車子一停下,她就傻了眼。雲和劇院門口,停着一輛型號外觀一模一樣的白色大奔。

“奔馳,我記得他上次來找你的時候,開得也是輛白色的奔馳。”沈素玲的話在耳邊閃過。

佟冉暗叫不好,急急忙忙推門下車。

她跑進院子,第一眼就看到大廳裏,孫策和卞應宗兩人并肩坐着,不知道在說什麽。尚小眉正在給兩人倒茶,看到她跑進來,忙朝她使了個眼色。

佟冉什麽都顧不上了,她厲聲朝孫策喊過去:“你來幹什麽!”

孫策擡眸,扶了扶眼鏡,站起身來。

“小冉。”

佟冉一見他笑,就想起孫淩傑的嘴臉,想起那些撲向她的污穢言辭。

“你給我走!趕緊離開這裏!”佟冉瞪着孫策。

尚小眉被佟冉這麽大的反應吓壞了,眼瞅着戰火要升級,她收拾了一下手裏的茶盤,趕緊逃開了。

孫策有些下不來臺。

“小冉,不得無禮!”卞應宗語氣微愠,壓了佟冉一重。

佟冉抿緊了唇,靜靜地不出聲。

孫策見狀,這才說起來意:“小冉,我知道阿傑找過你了,他這孩子脾氣急,但心腸不壞,他只是擔心他媽媽,他要是對你說了什麽過分的話,我代他向你道歉。”

佟冉冷嗤了聲,就孫淩傑那要吃人的架勢,還心腸不壞?

“我不接受道歉,你趕緊走,我不想見到你!”佟冉撇過頭。

“小冉……”孫策拉住了佟冉的胳膊。

佟冉一把甩開:“你滾啊!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還有你的寶貝兒子!”

氣氛又冷了下去。

孫策看了看卞應宗,指望着他能幫着再緩和一下氣氛,但是卞應宗沉默着沒有再開口。孫策知道,當下這形勢,已是多留無益。

“好,那我先回去,你消消氣,阿傑那裏,我也會教訓他的,有機會,讓他當面和你道歉。”

佟冉背過身去,并不買賬。

孫策沖卞應宗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劇院。

大廳裏瞬間只剩下了佟冉和卞應宗兩個人,周圍靜得落針可聞,佟冉從憤怒的情緒裏剝離,面對師傅,只餘下緊張。

孫策的到來,徹底戳穿了她搬出去住時那個默認的謊言。

佟冉從小到大都沒有對師傅說過謊,而這次,謊言被戳穿得太突然,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師傅……”

“你說吧,這到底怎麽回事?”卞應宗一臉嚴肅。

“我……”

她要從何說起?

葉三平闖禍?還是上官珒逼婚?

從哪裏說起,都已經不再合适。

尤其是上官珒現在和雲和劇院保持着良好的往來,若讓大家知道,他在三平出事的時候趁火打劫逼婚于她,大家會怎麽看他?

她一點都不希望上官珒會成為大家眼中的惡人。

卞應宗看她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仿佛正在經歷痛苦的掙紮,他的心也軟了下來。

“小冉,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的苦衷,如果有,你一定要說出來。”卞應宗揚手摁在佟冉的肩膀上,“既然你不願意認孫策作父,那麽,師傅就是你的父親,你有什麽委屈,有什麽苦衷,師傅就算拼盡全力也會為你解決,你不要怕,說出來。”

“師傅……”佟冉眼眶發澀,她強忍着翻湧的情緒,搖了搖頭,“師傅,我沒什麽苦衷,我現在很好。”

卞應宗了解佟冉的脾氣,只要是她打定主意不願意說的事情,就算拿鐵錘撬開她的嘴,她還是不會說的。

“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也不逼你。我只要确定一點,你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面,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

“師傅,你放心,我很安全。”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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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的突然到來,徹底揭開了佟冉謊言的遮羞布。

整個上午,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但是,礙于卞應宗護着,又沒有人敢問起。佟冉置身于這些猜測懷疑的目光,走着如芒刺在背,坐着又如坐針氈,簡直像是受刑。

下午她唱完戲,卸了妝從化妝室裏出來,聽到簾子後頭有人輕聲議論她。

“平時看着挺正氣的一個人,沒想到花裏胡哨的心思最多。還說認了爸爸,也不知道在外頭認了什麽爸爸?”

“就是,什麽爸爸能給這麽一輛豪車開?”

佟冉氣得想去揭簾子,可剛走近,就看到卞廷川立在不遠處,正遙遙看着她。

她的氣勢,頓時委了下去。

“廷川哥哥……”

卞廷川不作聲,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一路将她拉到小後院。他指間的力道不似往日溫柔,壓得佟冉那截腕子隐隐作痛。

“廷川哥哥,你幹什麽!”佟冉想掙開他,可用力掙了掙,也沒掙開。

卞廷川沉着臉,表情有些駭人。

“你到底幹什麽?”佟冉也來氣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卞廷川并不相信她,他的內心所想,或許就和那些躲在簾子後頭議論她的人一樣。

卞廷川松開她,低頭瞥見她手腕上的那一圈紅痕,心頓時軟了。

“對不起小冉,我……”

“你想問什麽?”佟冉看着他。

“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選擇搬出去住?”

“廷川哥哥,我已經和師傅說過了,我現在不想說,你別逼我好嗎?”佟冉微蹙着眉,眉角透着一絲懇求,求他給她一點空間。

可卞廷川視而不見,他面色鐵青,神色凝重,仿佛要不到一個答案就決不罷休。

佟冉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裏耷拉下腦袋,像一株孱弱的小花一點點枯萎在驕陽下。

“廷川哥哥,我想靜靜,我先走了。”佟冉說罷,轉身想離開。

她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的卞廷川一聲冷哼。

“佟冉!你是不是受不了這樣一屋三人地擠着,受不了這裏的生活了,所以才急着離開!急到需要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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