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尤望是在第二次錄制開始的那一天發現好像在那天傅原意問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之後他們兩個之間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了的。
宣傳短片發了不久之後,第二次錄制也如期而來。黃倫那天晚上聽說尤望和傅原意之間居然是前男友的關系之後,死活不聽勸告騰出了一天的空檔,想看看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這是第一次正式短片的錄制,節目組先安排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為了保證真人秀的真實,尤望和傅原意都沒有提前收到劇本的主題,将由節目組現場公布。
黃倫在路上不忘叮囑尤望:“你這一次可別搞什麽幺蛾子了,我看了下網上對你的表現還挺期待的,有些人表示終于get到了你的演技,這可是你的翻身仗了。”
尤望坐在後座閉目養神,聞言只是随口恩了一聲。
到現場之後發現傅原意到的比他還要早一些,在那裏和導演說話,見他來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尤望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見到傅原意迅速移開了目光。
尤望有些尴尬地頓了一下,好在導演沒讓他尴尬多久,見他來了,當機立斷表示現在可以開始錄制了。
拿劇本的鏡頭兩個人是在小黑屋拍的,傅原意那邊尤望不知道怎麽,但他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傅原意、尤望: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知道現在鏡頭還在等着自己說話,于是勉強收起了那些不好的情緒,對着鏡頭擠出了自己最好看的笑容,說道:“啊,沒想到這個題目這麽難呢。”
他大致浏覽了一下劇本,說的是戀人在車禍之後變成了盲人的故事,成為盲人之後的戀人萬念俱灰,身邊的愛人卻始終不離不棄悉心照料,劇情最後以盲人在黑暗中仿佛看見戀人在發光而結束。
這個劇本……
和他與傅原意在大學劇社演出時的角色何其相似,不同的是那時候他飾演盲人弟弟,而傅原意是與他相依為命的哥哥,那個劇本讓他和傅原意火速地熟了起來,是他們兩個一切故事的開始。
尤望似乎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表情不太好看,因此又補充了一句:“和原意一起演,讓我的壓力變得更大了呢。”
黃倫在導播室看着尤望慘不忍睹的表情管理,有些痛苦的捂住了臉。
無論如何尤望也幹不出甩手不幹了的事情,小黑屋的程序走完之後他們便該見面了,明明不久前就已經見過的人,不僅要在鏡頭前表現得很久沒有見面了的樣子,還要一起讨論劇本。
尤望還是想試圖從傅原意的表情找到些情緒,但這人的表情管理仿佛鐵壁一樣滴水不漏。他熱烈的和傅原意來了個結結實實地擁抱,聽見耳機裏傳來導演的指揮:“抱久一點!再抱久一點!”
尤望:“……”
依言多抱了幾秒,松開的時候發現傅原意松的比他還快,尤望動作頓了頓,莫名有些不爽。
兩個人随便說了幾句話之後便來到了攝影的地方,因為是戀人的關系,這一次拍攝地點直接放在了某個公寓。取景處布置得很溫馨,因為劇情開始是已經變成盲人出院回家,所以房子裏所有的桌子的邊角都套上了軟綿綿地保護套,非常符合原設定。
尤望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樣的情緒讓他在拍戲的時候始終難以入戲。
雖然說對于戀愛真人秀拍攝短片的質量要求比較低,但是尤望明顯的心不在焉還是觸怒了導演,他喊“卡”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大。
尤望知道自己現在狀态很不好,但是他卻始終難以調整回去,而傅原意居然在這段時間裏都沒有發表任何态度。
“卡!尤望,你情緒不對!那是你的戀人,你現在是個盲人,你能依靠的只有他,住院三個月以後,家裏的一切對你來說都無比陌生,你對傅原意的感情更加複雜,你依賴他,愛他,同時也恨自己拖累了他,他是你所有的陽光和陰影的來源!”
尤望被導演這番話說得有些無地自容,而這時候,他聽見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傅原意輕輕嘆了口氣,說:“導演,讓我來和小望說說話吧。”
他們兩個走到了一邊,只派了一個攝像師跟着,傅原意開口前有些無奈地望了一眼那個攝影師。尤望看得一頭霧水,今天他和傅原意的交流說實話少得可憐,兩個人僅有在導演授意的時候才互動,而節目下傅原意一反常态地離他很遠。
也就是這時候尤望才意識到這個人好像自從那個電話之後就沒有再找過自己了,就連現在對他的語氣也是客客氣氣的:“小望,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再試試那個入戲的方式。”
所謂那個入戲的方式,就是他們在大學裏用過的一個不入流的帶入方法——讓尤望蒙住眼睛幾個小時,期間只有傅原意在他身邊,當年他就是在那幾個小時裏培養出了對傅原意的信任。
那方法的确很有效,用了之後尤望能最大程度和角色産生共情,是目前來看的最好選擇,但如果可以,尤望并不太想選,其一這個方法能讓他短時間內對傅原意産生依賴感,其二是……他很害怕。
他很害怕發現到現在為止他還是信任傅原意。
所以他一下子沒有答話,傅原意大概知道他想什麽,于是又很客氣地說:“那只能我們多對對戲了。”
傅原意很有問題。尤望看着傅原意刻意避開的目光想。
其實他們兩個都明白,如果不是感情上過得去,那個入戲方法是現在的上乘選擇,第一是因為有效,第二更是因為他們兩個這樣的話,節目更有爆點。
但傅原意居然這麽輕易地就放過去了,甚至在他以沉默表态的時候還輕輕松了口氣,雖然動作很小,但還是被尤望發現了——傅原意并不想用這個方法?
他為什麽不想?
尤望心中那點兒微妙的感覺又出來了。
所以他又做了一個很沖動的事情,他對着傅原意笑了下——後面那個攝像機正好可以拍到他這個很甜的笑容——“就那樣吧。”
傅原意呆住了,尤望于是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就用那個方式。”
這兩個人打啞謎似的在角落裏說了一通,重新回來後由尤望和導演組交涉,說把拍攝時間推遲到明天,今天他們兩個找找感覺。
導演組聽到他們兩個提出的找感覺的方式如此特別,自然是第一時間贊成,立馬給他們拿來了個黑色的眼罩。傅原意在一邊還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想勸勸尤望,尤望卻不由分說的把那個漆黑的眼罩往頭上戴,露出了有些蒼白的尖細下颚。
這個突發狀況讓導演組沸騰了一陣,他們幾乎可以預料到這期節目播出後這兩個人的CP熱度會有多高——
而令他們有些焦急的是,兩個主角在尤望戴上眼罩之後卻并沒有什麽交談。
尤望的世界一片漆黑,周圍已經被清了場,只留下了幾個存在感很低的攝影師。他知道傅原意大概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尤望坐在沙發上大概坐了有十分鐘,直到耳機裏傳來導演的詢問才準備站起身。
他還沒完全站起來,傅原意就動作迅速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很穩,但一觸即離。尤望意識到了這一點,動作也頓了頓。
随後他張口問:“我想喝水,你能帶我去倒水麽?”
“我幫你倒,你站着別動就好。”
雖然傅原意看不見,但尤望還是在黑色眼罩下很無辜地眨眨眼:“可是我想自己去倒。”
傅原意頓了頓,似乎有些無奈似的,上前穩穩扶住了尤望的手臂,一個絕對安全的距離,然後說:“你前面不遠有個茶幾,跟着我往左走一點兒。”
尤望于是跟着傅原意往左走,一路上傅原意都在不停地提示他該往哪裏走,哪裏有障礙。
傅原意的确生了一副好嗓子,低沉,咬字清楚,适合念臺詞,也适合說情話。尤望那天搜他名字的時候還看見很多人希望他能去參加一些念白類的節目。
尤望現在眼睛被蒙住,其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但世界卻好像是寂靜的,他聽不見所有其他的聲音,卻聽見傅原意在說話,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能理解那個戀人的心理,如果聲音可視,那傅原意想必是發着光的。
在黑暗裏,鍍上一層毛絨絨的光邊。
他們兩個就這樣在房子裏攙着走了一下午,尤望到後來已經慢慢适應黑暗了,也習慣旁邊總是站着一個人,傅原意于是也不時刻攙着他,只在他快要撞到什麽的時候來搭把手。
這樣熟悉的感覺讓尤望的心情寧靜了下來。
但他也确定了一件事兒,傅原意永遠能在第一時間扶住他,但都是點到即止,他的手并不做過多的停留。
下午的錄制結束之後,房間裏僅有的幾個攝影師都先離開了,尤望卻沒有急着摘下眼罩,傅原意便也沒有着急着離開。
房間裏沒有人,尤望問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他問:“傅原意,這個劇本和第一個劇本為什麽這麽巧?”
在他看不見的世界裏,傅原意看着他的眼睛很溫柔,好像把漫天的星光都潑進了那雙眼睛,氤氲出了一整個銀河。
但傅原意卻說:“抱歉,以後不會了。”
黃倫找到尤望的時候,尤望正一個人站在房間裏,臉上還戴着那副眼罩。
他被尤望吓一跳,開始熟悉的數落他:“你怎麽回事,大家都走了,我都找不到你人,等了半天還是要來找你。”
他邊說邊往尤望那裏走:“你不知道傅影帝今天看你的眼神有多溫柔多深情啊,你們當時到底為啥分的手啊,你告訴我吧,我看你們兩個都不像是……”
黃倫伸手準備幫尤望把眼罩取下來,伸到一半卻突然愣住了,因為他看見那副眼罩的顏色變得不均勻了起來,兩只眼睛的那裏暈出了一大塊水漬。
尤望笑了笑,說:“黃哥,跟你講個故事吧。”
“兔子和老虎相愛的時候還很小,他們各有各的驕傲,誰也不讓誰,誰也不服誰。但是愛情總是盲目的,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總會有人先低頭,有時候是老虎,有時候是兔子。”
“後來有一天他們出現了原則問題,兔子要沒有吃的了,有人說你去給我打工我就給你吃的,老虎說你不能和他們走,如果你要吃的我會給你吃的,兔子呢聽了很生氣,他不僅沒有接受老虎的吃的,甚至還罵老虎是個傻逼,他的自尊心讓他覺得自己被老虎侮辱了,于是他跑了。”
黃倫被這個突然的故事搞得一頭霧水,問他:“什麽兔子老虎的,這兩就不能好好溝通嗎?傻不傻逼?”
尤望揚起了一個很大的笑容,輕聲說道:“對啊,為什麽不可以好好溝通呢?真傻逼啊,是不是?”
他猛地把眼罩摘了下來,突如其來的曝光讓他的眼睛有些受不了,他眨了眨眼努力想适應光線,這光讓他的整個世界仿佛雪白一片,但那點黑暗中毛茸茸的光也随之沒了,尤望眼睛酸澀,眨眼的時候擠出了幾滴眼淚,但他迎着黃倫有些擔心的目光說:“沒事兒,眼睛有些不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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