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道場就設在劉德卧房前面的空地上,孟侜伸長脖子甚至能瞧見床榻上的一疊書信,以及整理好的幾大箱書籍,準備在晚上燒給地府。

臨時認的大師兄舉着桃木劍在眼前揮舞,孟侜跟着動作,一套流程耍得十分流暢,比廣播體操的領操員還要标準。

他可是演過道士的影帝!

大師兄指尖一轉,用朱砂畫了幾道黃符,遞給孟侜,道:“貼在帳頂正中一刻鐘之後,丢進床邊的火盆,一點灰燼都不能飄出。”

“是,大師兄。”

預想的機會來了,孟侜接過黃符,詳細說明了緣由,守門的兩個家丁才肯放行。

孟侜一進去,原本舉止優雅、桃木劍能挽出一朵牡丹花的的大師兄突然瘋了一樣,四肢亂舞,一下子從京城最有名的道觀大弟子變成跳大神的瘋婆子,比街上表演的雜技還要精彩。

高潮來了!

兩個家丁不受控制地被大師兄狂放的表演吸引,關注着外面的雜耍,心不在焉地監視房內的孟侜。

背後有兩雙眼睛盯着,孟侜不慌不忙地把黃符貼到床頂,道袍掃過那一堆書信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最上面三封有周家落款的書信收入囊中。

孟侜出來的時候,大師兄正用頭頂起一口大缸,看見孟侜之後,他幾不可見地松了口氣,冷靜卸下大缸,回歸高冷。

家丁遺憾地撇撇嘴,這麽快就完了。

修明道長只讓大師兄協助孟侜進去,可沒要求他一向高冷的大徒弟做出這麽大的犧牲,簡直像在一衆師弟面前裸奔!

孟侜感激地對大師兄一笑,回到自己的行列裏面。

子夜一過,道士們的任務便也完成,大師兄帶着一群人告別劉府,出門時卻被管家攔住了。

說是劉老爺剛剛去世,少爺每晚都夢見老爺托夢,甚至噩夢連連,聽聞清虛觀弟子道行高深,解夢有術,指名要孟侜留下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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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弟剛入師門,一知半解,恐怕不能擔此重任。今夜我且回去禀告師父,明日請他老人家下山。”大師兄文質彬彬,說出來的話卻斬釘截鐵不容商量。

天元帝晚年信道,陷入每個昏庸皇帝都有的“長生不老”的怪圈。

因此修明道長的地位頗高,經常進宮與天元帝論道。大師兄說請他老人家來,一是給足面子,二是為了施壓。

哪想這管家嚣張的很,嘴上嚷着“留個小道士守夜罷了,廢話那麽多”,一邊直接讓人上手扣了孟侜。

劉家練武場出來的大漢一個比一個強壯,這一群小道士哪是對手。

孟侜攔住欲要發威的大師兄,他身上還藏着信件,要是被發現了誰都走不了。

暗中把信塞給大師兄,孟侜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若是我明日沒有出現,就拿着信去找淮王。”

說完踏出一步,施施然對管家道:“承蒙少爺看得起,請帶路吧。”

突發情況,孟侜也沒轍,走一步看一步吧。

越是往裏走,越是保衛森嚴,孟侜心尖發涼,腳步漸漸拖沓,最後一臉痛苦地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

“茅、茅廁在哪?”

管家滿臉不耐,“事兒怎麽這麽多,到地方了再去。”

孟侜頭埋下去,模拟出吃壞肚子的咕嚕聲,似乎管家再不帶他去茅廁,就要表演一個原地拉稀。

“你!”管家一甩袖子,拿孟侜沒辦法。劉鴻寶想對孟侜做什麽他心知肚明,總不能真帶一個拉肚子的去掃興。

“在那兒,快去快回。”

孟侜一到地方,傻眼了。

誰能告訴他為什麽一個普通茅廁,要建在這麽顯眼的地方,周圍還有一二三四個侍衛?

一有動靜,鐵定能引來幾十上百個。

孟侜一手撐下巴,一手捂鼻子,苦大仇深地蹲在地上,美貌果然是原罪。

他以三寸不爛之舌勸劉鴻寶一心向道的可能性大,還是他現在就把自己搞成上吐下瀉的樣子好呢?

孟侜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動,視線滑向了一旁不知名的雜草,不知道吃下去有什麽效果……

茅廁裏的草……肥嫩綠油到下不去口。

“嘔……”不好,想想就要吐了。

管家在外面等了一刻鐘,覺得不太對勁,催促一個小厮去看看。

“你好了沒?少爺等急了有你苦頭吃的。”

“我、我好像站不起來了,你扶我一把。”裏面傳來虛弱的小貓似的聲音。

小厮沒想太多,推開門就進去了。

孟侜躲在門後一掌劈暈他,迅速地将兩人的衣服對換,同時假裝正在交談。

“廁紙沒了,你能去拿點麽?”孟侜的聲音。

“事真多,等着。”小厮的聲音。

小厮出來後,一邊關門一邊對着管家道:“還在拉呢!管家,我去拿些廁紙。”

“去吧去吧。”黑燈瞎火,小厮背對着說話,管家看不清,更加不耐煩,仿佛聞到臭味一樣後退了兩步。

“诶!”

孟侜假扮的小厮順着另一條道離開,離了管家的視線之後健步如飛,一點都不虛弱。

管家一會兒就會發現人被掉包,他得馬上找到出去的方法才行。

“不好,臭道士跑了!”

“點起火把,沿途搜索,他跑不遠,追!”

這麽快!

孟侜暗罵一聲,一口氣溜到花園,後面火光熠熠,追兵逼近,帶起一波喧嘩。

他在喧嚣聲中準确地捕捉到幾乎被掩蓋的流水聲。

是活水。

順着水流一定有出口,而且水面黑乎乎,水下隐蔽,劉家一時半會兒肯定想不到他選擇水路。

孟侜仗着自己水性好,深吸一口氣,剛伸出半只腳,突然被人從後面一把攬住腰,拖了回去。猛地撞上一個厚實的胸膛,對方灼熱的呼吸噴在他後頸,孟侜吓得毛都炸了。

“怎麽,知道怕了?要投湖自盡?”

飽含怒氣的嘲諷在耳邊炸響,每一句都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對方每說一個字,攬着腰身的手臂力道便加重一分,孟侜甚至懷疑再重一點他能直接被勒成兩段。

怎麽就投湖自盡了,不知道小爺水性好嗎?

孟侜不服地提了提氣,卻被勒到說不出話。電光火石間他想起原身不會水差點淹死的設定,默默閉嘴。

他伸手去掰死死環在腰間的手臂,使出吃奶的勁兒,沒掰開。

“您先松開我,勒斷氣了。”孟侜讨饒。

楚淮引克制着燒上頭的怒火,右手一搓,孟侜在他懷裏滾了半圈,滑到左手,由背對着他變成面對面。幾乎是豎扛着孟侜,幾個閃影瞬間,順着花園小徑,躲過一列列巡邏的守衛,到了劉府的外牆。

熟門熟路的仿佛在這裏逃命過無數次。

出了劉府,楚淮引把孟侜放下,就黑着臉不說話了。

孟侜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表情,發覺淮王這次是真生氣了,怎麽說人家也救了他的命,他第一次軟下聲音:“是我考慮不周,謝淮王救命之恩。”

“謝?”楚淮引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本王要是沒來,你還有命謝?”

他越說越生氣,把孟侜像叛逆的孩子似的數落了一頓。

“要不是本王不放心再去找了一次方丈,還不知道你在幹大事呢!一去道觀,道長說你們早就行動了。路上遇見回來的道士,偏偏只有你被留下了。”

楚淮引從懷裏掏出幾封信,拍在孟侜頭上:“就為了這點東西,值得嗎!”

“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麽心情嗎?!”

孟侜乖乖地聽訓,怕自己沒反應讓楚淮引更加生氣,狗腿地附和了一句:“嗯,什麽心情?”

楚淮引被噎了一下,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他至今沒法形容那種焦急後怕仿佛慢一步就要被人奪走什麽的感覺,于是惱羞成怒地敲了一下孟侜的腦門。

孟侜摸着腦門,機智地轉移話題:“淮王好像對劉府很熟悉。”他特意加上了一點崇拜好奇的語氣,不留痕跡地拍馬屁。

楚淮引得意了一下,旋即臉更黑了:“本王記得京城所有重臣的府邸構造。誰像你,什麽都沒搞清楚就敢闖龍潭虎穴!”

氣得捏了兩下孟侜的小臉蛋!

好像肉多了一點。

楚淮引不禁多看了兩眼,發現他今天穿的小厮衣服,對他過于寬大,像是把肉墊伸入大人靴子的小貓,藏藍色更顯得膚白瑩透,氣質清然,長發簡簡單單地紮成一個丸子,有點……可愛。

再可愛也不能消氣。

“你知道劉鴻寶在池裏養了什麽嗎你就敢瞎跳!吃得你骨頭都不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孟侜一驚,他确實不知道池裏養了什麽,但聯系劉家校場那兇殘的做派,恐怕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

難怪是活水。

現在想來也不見得一定是流水聲,還可能是怪物在水底活動的聲音。

孟侜臉色一白,身體都在打顫,他這回是真有點怕。

奇怪,他以前好像沒這麽敏感的,特別是對于已經過去的劫難他一向看得開。

一定是楚淮引訓人的時候太兇了。

孟侜覺得自己就像楚淮引手下辦了蠢事延誤軍國大事的小兵,馬上要被就地正法。

楚将軍真是兇!

但是罵得對。

孟侜深刻吸取教訓。

偏偏有人覺得他得到教訓不夠。劉府外分手之後,孟侜回去倒頭就睡。忙活一天加上擔驚受怕,孟侜睡得格外熟,他以前從不知道一場法事居然如此耗體力。

楚淮引回去之後可能想來想去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他,孟侜睡到一半居然被挖起來,起初他迷迷糊糊的腦子警醒了一瞬,聽見楚淮引“你繼續睡”的安撫,腦袋一點,靠在楚淮引身上繼續睡覺。

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時候,居然又回到了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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