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楚淮引一走,孟侜的小肩膀忽地塌下去,他把藥包拍在姜信身上,有氣無力道:“幫我拿着。”

姜信接過來嗅了嗅,“你現在要喝藥嗎,我讓黃師傅給你煎一劑。”

黃師傅是以前的随隊軍醫,孟侜咻一下警惕地把藥搶回來,拆下一包,往廚房走去,“不必勞煩黃叔,我自己來。”

姜信分外熱心:“堂舅舅幫你啊大外甥。”

孟侜把褐黃的湯汁倒出來,捏着鼻子喝了,姜信适時呈上兩顆蜜餞,被孟侜塞回他嘴裏:“我不用。”

口舌麻木,心裏更苦。

喝完之後,孟侜把藥渣瀝幹,扔進竈爐子,就着幹柴一起燒成灰燼。

姜信撓着後腦勺,總覺得大外甥今晚不大對勁,喝碗藥搞得跟毀屍滅跡一樣,戲文裏皇帝後宮才這麽演的吧?

“藥味太重,燒了幹淨。”孟侜拍拍他的肩膀,給他洗腦。

“是麽,我怎麽沒聞到?”

“你鼻子不好,有空讓黃叔給你看一下。”

“哦,難怪……”姜信深信不疑,孟侜說不好那就是不好,可藥味重,怎麽不吃他的蜜餞啊……他疑惑地嚼着蜜餞,好甜。

***

季炀傳回消息,他帶兵包抄沖靈,在七個鑿出的洞穴中找到了大批兵器和勞工。

村民解救回家,自動破除了“戰神征兵”的謠言,被抓壯丁的人家感恩戴德,現在只認一個戰神——楚淮引。

季炀運氣好,去時沒有遇見陰兵過道,把罪魁禍首捆成一捆準備回京複命時,山間風起,雷雨交加,有人裝神弄鬼試圖營救逆賊。季炀謹記孟侜的囑咐,認準了一條路拼殺,風雨驟歇時,鬼神露出真面目,地上屍體橫陳,這回真成了鬼去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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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炀運着幾大車囚犯贓物進京,光明正大留了一半的軍隊駐紮,順便繼承了洞穴裏的勞動成果。

楚淮引在朝堂上舊事重提,說五年前被王家貪墨的軍饷下落不明,兒臣覺得十分蹊跷,擅自順着往下查,果然為我大魏揪出了一波反賊!

天元帝近來身體加速衰敗,頭昏眼花,只有謀反這個詞能讓他高度關注。

“誰!”

楚淮引點名:“劉鴻寶。”

劉鴻寶肥胖身軀一抖,撲通下跪叩頭:“陛下!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家父臨終前對臣說這輩子陛下對劉家的恩德無以為報,願來世再為君臣。臣遵父遺言,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怎會做出背叛陛下之事!”

天元帝也不相信,劉德是他最信任的臣子,甚至比兩個兒子更親近。

“劉德憨厚老實,十三年,刺客近身,劉德替朕擋住毒刀,忠心可鑒……後來朕讓他總領五城兵馬司,他數次推脫,稍有人員變動就要進宮與朕商量,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劉德裝傻充愣的本事不小,結巴,沉默寡言,每天徒步上朝,只走固定的幾塊青石板,有一回下大雨沖壞了一塊,變成一個積水坑,他也愣愣地直接踩進水坑裏不懂得繞一步。此事被同僚看見,上朝的時候當笑話和天元帝一說,天元帝不僅沒有嫌棄他笨,反而更加信任他。

說白了,天元帝做夢都擔心自己兩兒子逼宮,因此京城布防一直放在劉家人手裏,劉德死了就由他兒子繼承。要他正視這個問題,難。他更容易懷疑楚淮引動機不純,想争奪京城兵權而故意陷害劉家。

楚淮引宣沖靈主犯觐見。帶着鐐铐的犯人面容髒污,但能輕易看出其與劉德相似之處。

赫然就是同宗同脈的血親。

天元帝老眼昏花,還沒發話,二皇子臉色一變,沉不住氣了。右相王家倒臺之後,劉家已然是他最後的王牌。眼看楚淮引把證據一一亮明,二皇子自然急了,至少今天不能讓天元帝懷疑他們,京城是他們的地盤,這次楚淮引突然發難他猝不及防,只要再多一點時間,他就有把握能銷毀罪證翻案。

“父皇,劉德忠心為國,這其中定有誤會!”他側過身,大義凜然地斥責楚淮引,“五年前皇兄率軍開赴北境,劉統領不重名利,二話不說讓出戰場。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在這大殿之上空口指控,未免讓其他大臣寒了心啊!”

其他大臣紛紛附和,二皇子一派給楚淮引扣帽子簡直得心應手。

楚淮引冷笑着睨他一眼,空口?證人都帶上來了,裝瞎的本是倒是不小。

右相嚴鑲上前一步:“大量兵器從沖靈山流入京城,實為大患,臣請陛下清查京城,揪出藏匿之處!”

天元帝不怒自威:“此事交給左相,孟甫善接旨。”

一直避免陷入争論的孟甫善上前領旨,還不知道他的老丈人也是主犯之一。

這下有好戲看了。

嚴鑲心裏偷樂,面上還要做出不被天元帝信任的頹悔。

二皇子和劉鴻寶對視一眼,一下朝便匆忙出宮。

被帶上來的主犯渾身癱軟,他慣常在沖靈為虎作伥,橫行霸道,金銮殿裏個個身份高貴,把他徹底襯成了一只軟腳蝦。他伸手抹了把汗,面容居然有細微的變化,不像方才那麽神似劉德,甚至可以說不像。

他确實是劉德親弟,十幾年前就坐鎮沖靈,連劉鴻寶都記不清他的樣子。楚淮引讓人将他化得更像劉德,為的就是刺激二皇子。

沖靈之事找個替罪羊太容易了。替朝廷練兵和私人練兵,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就看陛下相信誰。

但二皇子慌忙之下替劉德說話,以天元帝多疑的性子,矛頭就會從楚淮引頭上轉移,對準二皇子。

淮王府。

楚淮引換下朝服,一邊和季炀說:“盯住京城各處,凡有異動,立即捉拿。”

天元帝現在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熱衷于和稀泥,想讓兩個兒子都順着他,求他立太子。

楚淮引一開始就不指望這件事通過天元帝解決。二皇子現在慌了陣腳,正好順着他們的動靜一一拔出京城及周邊的據點,連根帶泥,不留後患。

“孟侜呢,他最近怎麽沒動靜?”楚淮引喝了口茶,有幾天沒見了。

季炀:“呃,大理寺事物繁瑣……”跟着孟侜的暗衛只負責危急時刻護住他的性命,并不負責監視。孟侜不主動往上湊,還挺不習慣的。

“你給他捎句話,近日少出門,不要湊熱鬧。”

想到上次見孟侜他還生着病,又加了一句:“讓他好好吃飯,嗯,就從府裏做好了帶過去吧。”

淪落成送飯小厮的季炀:“……是。”

“罷了,本王親自去。”楚淮引放下剛拿起的毛筆,站起來,還對季炀說,“他不聽你的。”

這炫耀的語氣。

季炀:“…………”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牙疼。

剛出府門,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王爺,屬下辦事不力,把孟大人跟丢了。”影九直奔主題,“請王爺責罰!”

“不是,跟丢?就孟侜的功夫你能跟丢……不會是遇見什麽高手把人擄走——”季炀不負責任地猜測。

“說清楚。”楚淮引一瞬間心窒如溺水,他下意識往最壞的方向想——孟侜遇上了劉鴻寶。上次作法,劉鴻寶就對孟侜虎視眈眈,心有不甘。劉鴻寶現在忙着轉移兵器,而孟侜正好愛摻和沖靈山的事,這要是撞上了後果不堪設想。

“是。今天孟大人進了一家成衣店,屬下謹記王爺囑咐,遠遠守着,但是許久不見孟大人出來,屬下便進去尋找,可孟大人如同憑空消失一般,夥計也說沒看見他出來。”

戰場上五千對敵軍五萬,楚淮引尚敢不等援軍率軍突圍,可這一刻,他居然不敢冒一點險,只敢用最穩妥的辦法。

他沉了沉聲,果斷下令:“關閉四門,全城嚴查,特別是劉鴻寶,盯住他身邊的所有人。”

“王爺三思。”季炀驚聲阻攔,現在正是揪出二皇子一系的最好時機,這麽做打草驚蛇不說,過早了暴露王爺的真正勢力,無異于将天元帝往二皇子那邊推。況且,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孟侜出事,此舉實在不夠理智。

楚淮引頓了下,眼中劃過決絕淩厲,既然打草驚蛇了就給他來一個甕中捉鼈。

“季炀,你帶兵借搜查兵器之名,鎮守四門,嚴查出城之人。影九,我們去成衣店看看。”

***

孟侜最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時刻擔心自己被人瞧出懷孕,愁得連審卷都沒心思。

反複三天之後,他終于決定——準備一下跑路事宜。

楚淮引不肯主動放他出京,那就只能自謀生路了。

他和奶娘透露過想離京的念頭,奶娘自小疼他,二話不說要帶着禮文樂和他一起走,有個大夫路上也好照看。

孟侜想到奶娘年事已高不宜奔波,禮文樂醫館開在京城,如今日子也算慢慢安定下來,如何能讓他們抛棄一切跟他去不知道哪個山溝溝。

他和奶娘打了個哈哈,老人家實在太過堅持,争論沒有意義,總之哪天他消失了,他們心裏有底就好。

他數了數剩下的銀子,加起來還有一千兩。

孟槐菡下藥自食惡果事件過後,孟槐道不顧周氏阻攔,毅然離京回到原任職地,誰也不知道原因。臨走前一晚瞞着周氏塞給孟侜五百兩和一聲“抱歉”。孟侜一直把孟槐道和孟家其他人分開看,他不知道孟槐道為什麽說抱歉,可能是替母親和妹妹補償他。

姜瑤和原身的仇是一定要報的,他收了孟槐道的錢就說不清了。孟侜拒絕了孟槐道,看得出他有些失落。

左手捏起一錠銀子,底下印着淮王府庫的标志,向楚淮引借銀七千兩剩的。

右手抽出一張銀票,是賣了淮王的人參得來的。

怎麽都是楚淮引的。

像個冤大頭。

孟侜鼓着腮幫子歪着頭,有些淡淡的心虛。

半響,他霸氣地一拍桌子:奶粉錢淮王總得出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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