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山時,馬車愈往下走, 孟侜愈加發覺這山上的岔路之多, 如果沒有仆役帶路, 他估計兩天都走不出去。

管嘉笙這一路八成是遇見很多阻礙,才選擇走這條較有迷惑性的路。

仆役每經過一個路口,都要張望一陣看路。孟侜注意到他看的時間太長了。

車頭已經拐向一邊,仆役居然不看前方, 目光還留在路旁,仿佛有什麽東西值得他注意。

孟侜留意了一下,居然讓他發現了某種标記, 每個路口都有,且明顯是新布下的。管嘉笙沒必要在來時的路做标記, 那肯定是仆役偷偷留下的。

“說!”孟侜腳下用力。

仆役笑了出來, 湧出一口黑血,“管嘉笙都已經死透了,你還管這個做什麽?”

孟侜臉色一變, 倒退半步,有人跟在管嘉笙後面追殺他!

一腳踢開服毒自盡的仆役,孟侜割斷馬車的繩索, 騎單馬上路,他捏緊了缰繩, 想到什麽, 跑進剛才的醫館, 一把拉走郎中, “十萬火急,一百兩!”

郎中眼睛一亮,果然有錢:“等等,我有馬。”

郎中年輕的時候是個走南闖北潇灑不羁的游醫,四處拜師,遇見個曬草藥比別人幹得快的藥農,也非賴着求人教他。可惜一直沒遇見什麽神醫,挫敗地回鄉,年紀大了被老娘揪着耳朵開間醫館穩定下來。

一上馬跑得比孟侜還快,孟侜在後面聲嘶力竭地吼着“不是那條道!左邊!”

還沒靠近破廟,一陣風裹着濃重的血腥味吹來,孟侜嗓子一緊,胃裏翻騰,差點從馬背掉下去。

他無暇去管身體的反應,跳下馬,幾步跑到廟內。

面容風化模糊的菩薩依舊低眉端莊,蓮花座上濺了幾滴鮮血。管嘉笙夫妻倒在血泊裏,周圍躺着幾個黑衣人的屍體。

孟侜悔恨莫及,他早該想到管嘉笙的處境,蘇州園林血案兇殘嗜血,他們怎麽會輕易放過管嘉笙。他看見那些标記就應該立即返程!

Advertisement

他無比自責,卻忘了對方有備而來,回去也是送死。

郎中沒見過這等場面,自诩江湖豪傑的他有些腿軟:“江湖尋仇?”

“朝廷命官,你快看看。”孟侜不抱希望,他閉了閉眼,全身血液都在發冷。

“一劍穿腹,後腦重擊。”郎中把抱在一起的管嘉笙和他夫人小心分開,“還有氣。”

“那你快救他!”

郎中一攤手,“沒救了,我又不是神醫。”

此時,管嘉笙緩緩睜開眼,昨夜言語之間孟侜表現出對太子的熟悉和擔憂,讓他遲遲不咽下最後一口氣,賭一把孟侜會回來。

孟侜小心翼翼扶起管嘉笙上身,不敢碰他血淋淋的後腦勺。

“替、替我。”管嘉笙孱弱的視線在孟侜那張相似的臉龐掃過,最後看了一眼妻子,阖上眼皮。

眼角一滴淚滑過,掉在地上,融入未幹的血滴。他知道管嘉笙什麽意思。

因為孟侜是逃出京城,所以管嘉笙願意把自己的身份給他,但同時也給了孟侜責任和四處潛伏的危機。

選擇權在孟侜。

孟侜握緊拳頭,眼裏閃過堅定。

……

追查朝廷五品官,實在是一群窮兇極惡之徒。更可怕的還是隐藏在朝廷裏的那些奸細,蘇州到京城這一條線都不幹淨。

孟侜不怕進京遇見楚淮引,被認出身份,他完全可以一推四五六,比如腦袋在水裏磕到石頭,撞壞進水失憶,相關劇本他在腦海裏一搜就能搜出七八本。

但他怕被發現懷孕。

孟侜和管嘉笙這兩種身份唯一差別在于,管嘉笙不會懷孕,就算會,楚淮引也不會覺得孩子是他的。

他必須快速解決這一系列事,在肚子超過啤酒肚的範圍之前,再次請求調回蘇州。

小鎮到破廟這條路他來來回回幾趟,孟侜站在破廟前,望了一眼往南方向的小路,嘴裏輕輕念了句,毅然轉身向北。

剛走出一段路,忽然聽見微弱的呼救聲。

孟侜耳朵一動,辨認出是管嘉笙另一個仆役,胖阿福。

他在破廟沒看見他的屍體,還以為他也是黑衣人一夥的。

順着聲音來到一個天然形成的深洞,孟侜一探頭,人就在裏面,摔得灰頭土臉的。

黑衣人殺來的時候,管嘉笙讓阿福帶着妻子先跑,阿福拉着夫人往樹林裏瞎跑,半路夫人反應過來,說死也要和管嘉笙死在一起。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哪來那麽大力氣,掙脫了阿福,朝破廟跑回去。

阿福覺得夫人念的兩句“生同衾死同穴”非常有氣勢,于是跟着一起返回,哪知一處枯枝掩蓋的平地,夫人安然過去,他卻一腳踩空,直接掉了進來。

孟侜把樹藤連在一起,扔下去拉他上來。

不得不說,阿福的體重掉進來是必然的。

孟侜坐在地上,等這個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哭完,才說:“想替你家老爺報仇嗎?”

“想。”

“那就進京。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管嘉笙,無論人前人後。”孟侜這幾句模仿了管嘉笙的聲音。

阿福淚眼汪汪的小眼睛驟然睜圓:“你你你……”

“起來。”

進京路上,管嘉笙這張臉都是危險的,孟侜把自己化成個醜八怪,一路挑最繁華的、最熱的地方走。

他想把自己曬黑一些,和管嘉笙相似度更高。

阿福路上躲着太陽走,孟侜則偏偏要走太陽底下,曬得小臉通紅,幾次脫皮。

在把自己折騰到中暑之前,孟侜終于放棄了。

他就是曬不黑,就像姜瑤未出嫁前天天在軍營裏風吹日曬,肌膚依舊跟閨中少女一樣。

但總算比之前好一點,孟侜不肯承認他白白被曬了半個月。

阿福不是很理解:“為什麽不能是老爺變白?你也不如他高啊,這咋辦?”

孟侜用饅頭堵住他的嘴。

閉嘴,增高墊我已經備下了。

……

京城在望,還是舊模樣。

孟侜出走一月有餘,肚子裏的孩子三個月大。

白楊樹下,阿福按照孟侜的要求挖了一個巨深的坑,一邊喘氣一邊問:“老、老爺,咱、咱們是要埋屍嗎?”

“不是。”

然後阿福眼睜睜地看着孟侜,眼睛一閉,将那把大概是心上人送的寶貝得不行的匕首,扔坑裏了。

“填土吧。”孟侜不舍得看了幾眼。

希望有朝一日能親手讓它重見天日。

阿福:???

那為什麽要挖這麽大坑?

孟侜敲敲他的腦袋:“附近有野狗刨坑,上次挖走了我五百兩!”

說起來,孟侜還是十分痛心。

奶粉錢讓人撿走了。

又把路上沒喝完的安胎藥全部扔掉,孟侜墊高靴子,化成管嘉笙的樣子。

面對阿福驚異的視線,孟侜最後一次囑咐:“阿福,你不認識孟侜,你只認識管嘉笙,就算當今陛下問起來……”

“就算陛下問起來,您也是我的主子,我從小跟在老爺身邊伺候,打死也不會認錯人。”阿福倒背如流。

自從半路聽說楚淮引登基,“欺君之罪”四個大字就死死蓋在孟侜腦門上。這性質完全不一樣,身份暴露就算楚淮引不定罪,也會有一群大臣死谏“按律當斬啊陛下”。

阿福不懂孟侜的憂慮,他還疑惑孟侜為什麽一天三次提醒他——陛下哪會管那麽多。

他還不知道,陛下不僅管得多,還相當嚴。隔三岔五抓一次過去問話。

孟侜帶着阿福,做出風塵仆仆的狼狽樣子。

離城門還有幾十米,孟侜一眼認出那個指揮巡邏的人,正是季炀。

五城兵馬司統帥的衣服非常眼熟,孟侜記得他走時季炀還是禦林軍統領。

跟着楚淮引升職真快啊。

只有我重新回到起跑線。

發出羨慕的聲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