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司雨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床上,衣服還是昨天那一套,只是身上被人蓋了一層被子。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一會才清醒過來,昨天她記得陸五爺殺過來了,然後她迫不得已陪着那個煞神在大廳裏坐了會……這之後呢,她好像睡着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她自從穿到這個身體後,似乎從來沒有睡得這麽沉,積年累月的疲憊好像在深眠中緩解了一些,司雨摸了摸喉嚨,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升出咳血的沖動。

往常早上起來她都是要先将積壓的淤血吐出來的,這種起床不吐血的情況還是頭一遭!

司雨翻身坐起,手不經意地拂過床頭,似乎碰倒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枕頭邊放着一個小瓷瓶,打開來就看見裏面整整齊齊碼着十粒藥丸,形狀跟昨天陸五爺逼她吃的那粒一模一樣。

這麽說……昨天難道是陸五爺把她送回房間裏來的?

司雨實在想象不出來這種場景,那個霸道又不講理的神經病會有這麽好心?應該只是叫保镖幫忙幹的吧?

搖了搖頭,司雨将陸五爺這個大/麻煩丢到一邊,下床收拾好了自己,今天是她正式進組拍戲的第一天,劇本已經被翻得滾瓜爛熟了,但司雨沒有任何經驗,所以仍然非常緊張,收拾好後就想提前去拍攝地找一找感覺。

誰料剛一打開門,她就看見紀臨倚在門邊,而她的助理沈悅在一旁小聲勸說:“紀哥,司雨姐她還在睡,你要不先回房,站在這裏也不太好……咦,司雨姐,你醒了!”

沈悅聽見開門聲,當即松了口氣,連忙竄到司雨身旁說:“司雨姐,我早上一過來,就看見紀哥站在這裏,問他有什麽事他也不肯說,就在這兒幹等。我進房間看你睡得正沉,沒好意思叫醒你,跟紀哥說了等你醒來就告訴他,讓他回房等,他也不聽,這萬一被其他人看見多不好……”

沈悅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這一整層都被《傾國》劇組包下了,但進進出出這麽多人,被別人看見紀臨杵在司雨門口會怎麽想?娛樂圈最怕的就是謠言了。

幸好司雨一向習慣早起,沈悅每次也是六點不到就過來叫她,如今天色還未亮,其他房間還沒有動靜。

“小悅,你幫我去帶點早餐上來吧,白粥就好。”司雨瞥了眼一言不發的紀臨,加了句,“順便帶兩籠蟹黃包,多放醋。”她記得紀臨最喜歡吃這個了。

沈悅應了下來,她雖然一肚子好奇,但也知道什麽事不該打聽,乖乖地往餐廳跑去了。

司雨見紀臨還直愣愣地杵在門口,臉上一副跟小孩子鬧別扭一樣的神色,嘆了口氣,伸手去拉他,将人往房間裏拖,邊走邊哄:“你站在那兒多久了?”

司雨那點力氣完全擺不上臺面,真的使勁去拽人肯定是拽不動的,紀臨被她一拉,就乖乖地跟在後頭走,雖然臉色別扭,腳下卻異常誠實。

“沒多久。”紀臨硬邦邦地說出三個字,可沒過幾秒,就忍不住噼裏啪啦地問,“司雨姐,昨晚那些人到底什麽來頭?你知道嗎,昨天我回到房間,想來想去不對勁,想要去找你的時候,房門都被那些人看得死死的,一步都出不去,後來我看見那個男的把你抱回來,我差點就沖出去了!可是那些人攔着不讓!還好那人把你送回去就離開了,不然我就……”

居然真的是陸五爺親自把她送回來的?司雨倒不是感動,而是害怕,她總覺得陸五爺一旦對她好一點,就像是大棒打下來前先賞一口糖,讓她禁不住去想這人是不是別有所圖。

早知如此,當初在環藝晚宴上,她死也不會去庭院裏的!

司雨心中哀嘆,但面對紀臨擔憂的詢問,她還是打起精神來安撫:“放心放心,那是……我的一個朋友,專程來給我送藥的。”司雨将陸五爺的身份含混了過去,紀臨一股少年沖動勁,萬一真的去找陸五爺硬碰硬,還是他自己吃虧。

“朋友?哪有這樣的朋友?”紀臨可沒那麽好糊弄,氣沖沖地指責道,“那種态度!那種做派!他害你吐血了!還、還動手動腳!”

司雨:“……”是的哦,這麽一說,她突然也覺得自己滿腹怨言了。

司雨還沒來得及勸他冷靜,紀臨就倏地望過來,眼神明亮,神情十分嚴肅,壓低了聲音像是地下黨接頭一樣,問:“姐,你就偷偷告訴我,那個男人是不是……在追你?”

“咳咳……”司雨被他這話嗆得不輕,本來好好的也有了咳血的沖動。

不對,這也太驚悚了吧,紀臨這是打哪兒來的錯覺?!追她?那個神經病分明就是欺負她、玩弄她!

“……小孩子不要多想。”無語了好一陣,司雨嘆着氣拍了拍紀臨的腦瓜,就在紀臨不服氣想要一條條列出理由時,恰好沈悅提着早餐回來了,司雨連忙接過袋子,夾了一個蟹黃包塞進紀臨嘴裏,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更加驚悚的話。

“我跟那個人也不熟,不要亂猜了。”司雨哄道,“快吃早飯,待會陪我對對戲,好嗎?”

紀臨:“唔唔——”姐,你燙到我舌頭了!

……

好不容易哄完大清早鬧別扭的紀小少爺,司雨把人趕回自己房間裏去後,就和沈悅出門走去了影視基地。

今天這場戲主要都是她跟許清宛的對手戲,拍的是前朝王室覆滅前的場景,她們倆演一對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姐妹,司雨一想到許清宛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現,就有些頭疼。

如果許清宛真的有問題,要怎麽辦才好呢……

這個糾結一直持續到化妝師幫司雨上好妝,除了紀臨那樣的大咖,像她們這種演員都是公用一個大的化妝間,司雨來得太早,等她換好戲服,許清宛才姍姍來遲。

可能是心中存了疑惑,司雨如今再看許清宛的時候,頓時覺出了一點不對勁:在她的漫畫裏,許清宛是清湯挂面的女神,很少施粉黛,剛進入娛樂圈時對一切都小心翼翼,後來遇到紀臨,紀臨也是被她這種懵懂清純的模樣給吸引,從此之後一直庇佑着她,可以說許清宛除了剛入行被人低看了一段時間外,後面的星途無比坦蕩,幾乎沒遇到什麽大的挫折。

可是現在這個許清宛燙了長卷發,臉上妝容精致,遇到工作人員都會十分自然地寒暄,臉上一點露怯的表現也沒有。司雨看着看着,覺得這個人不像是十八歲出頭、什麽也不懂的小女生,反而像是……已經有了一定生活閱歷的成熟女性。

或許是司雨目光停留的時間太長,許清宛很快就發現了她在看自己,擡腳就走了過來。

“怎麽來得這麽早?”許清宛的助理提着大包小包吃的跟在身後,她一個眼神示意,助理就連忙将手裏的食物分給化妝間裏的人,許清宛高聲說了句她請客,然後回頭看向司雨,“待會有好幾場追逐戲呢,你也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許清宛笑盈盈地說,神情很是自然,仿佛司雨跟她是相識多年的好友一樣。

“我已經吃過,不用了。”剛才她還被紀臨監督着硬吃了兩個蟹黃包,現在飽得很。

許清宛歪頭看了司雨一眼,笑道:“那好吧,希望今天我們合作愉快。”

待許清宛離開,沈悅才俯身在司雨耳邊說:“司雨姐,她到底是來幹嘛的?”

小助理一心向着司雨,越回味越覺得許清宛的話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只好悄悄耳語道:“還好司雨姐你跟她只有剛開始那幾幕戲!”

司雨不由失笑。然而很快地,她就笑不出來了。

這第一幕戲就是司雨所飾演的雲和公主因為體虛懦弱,被王宮裏的其他皇子公主集體欺負,其中一個人更是惡意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入池塘中,之後許清宛扮演的雲夢就會站出來訓斥那幫猴孩子,把人給訓跑。可是雲夢卻沒有讓人将雲和從池塘裏拉上來,反而站在池塘邊冷眼旁觀,諷刺雲和的懦弱。

“你是皇室公主,不是那等市井賤民,受了欺負連還手都不會,你也配得上此等榮耀?”許清宛所穿的宮裝比司雨的要更為雍容華麗,她立在池塘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泡在水裏瑟瑟發抖的人,眼裏是鄙夷和諷刺。

司雨剛剛是結結實實摔到水裏去的,當然了,這裏的水池其實很淺,真站起來才到腰部,而且如今是夏天,就算泡在水裏也不會有太大問題——然而,這是對普通人而言。

對司雨這種資深病秧子來說,泡冷水無異于酷刑,她初來乍到,自然不好意思立刻就提出要用替身,于是咬咬牙就硬抗下來了,反正泡水裏的鏡頭很短,等許清宛說完詞,她就可以立刻出來了。

可是,許清宛不知怎麽的,連着錯了好幾遍詞,梁導喊了卡,皺着眉問:“許清宛,你是怎麽回事?”

許清宛停了下來,十分不好意思地看向梁導:“很抱歉,梁導,我只是覺得……這裏是表達雲夢對雲和的恨鐵不成鋼,雲夢是個敢愛敢恨、甚至有幾分狠戾恣意的人,如果光是站在這裏責罵雲和,我認為不足以完全表現出她的性格。”

在拍戲時,有些演員比較喜歡臨場發揮,根據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加一些劇本上所沒有的額外臺詞或者動作,如果表演得好,甚至會成為閃光點,梁導本就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聞言道:“你剛才那幾遍感覺都沒到位,既然這樣,就按照你的想法試一條,趕快的,周司雨身體不好,別讓她長時間待在水裏。”

許清宛立刻表示明白。

再次開拍前,沈悅趁着空隙趕緊端了杯暖茶給司雨,司雨抿了半杯,總算感覺身上暖和了點。

“司雨姐,我去跟導演說,讓你休息一會吧……”沈悅很是擔心。

司雨搖搖頭:“別,這才剛開拍,才多長時間,我就要求休息,這不像話。更何況就算休息了,待會還得下水,不如一次性拍完了事。”

沈悅只得随她去了,但作為忠實小迷妹,她實在擔心司雨身體受不了,于是站在角落裏偷偷打開手機錄像,對準了池塘邊那兩個人。

這一次,許清宛照例說完她的臺詞,而後話鋒一轉,突然朝着司雨道:“我訓你半天,你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個臺詞不在劇本裏,司雨愣了愣,可是導演沒有喊卡,戲就得繼續演下去,于是她按照雲和的性格沉默不語。

許清宛看着她冷笑一聲:“泥人都尚有三分脾性,你倒好,跟我們擁有同一個父親,卻這般懦弱無能!簡直是對皇室血脈的玷污!”

說着,許清宛猝不防及地蹲下來,按住司雨的肩膀,猛地将她往水裏一按:“既然如此,何必茍活于世!”

“!!”司雨真心想不到許清宛會來這一招,她的身子本就比尋常女子更為脆弱,在毫無防備下真的被許清宛按進了水裏,還好許清宛似乎還記得這是在拍戲,司雨沉入水中不過兩秒,她就立刻将人提出了水面。

許清宛的動作太快,在衆人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放開了司雨的雙肩,梁導張了張嘴,不知道該不該喊停,看起來許清宛還知道分寸,況且如今那兩人張力滿滿,他不想錯過這些鏡頭……

這麽一猶豫,許清宛已經繼續接下去了。

“你看看你——”她眼神輕蔑地望着司雨狼狽喘息的模樣,倨傲地昂首道,接回了原臺詞,“若是失了公主頭銜,你這種人,必為奴為婢!”

司雨努力地平複下呼吸,擡頭瞥見許清宛眼中閃過的一絲譏笑,馬上反應過來:這個人,她是故意的,故意叫她嗆水,可能就連之前的忘詞也是故意的。

想通之後,一股火氣頓時升了起來。司雨就不明白了,她得罪許清宛什麽地方了,就連拍戲也要故意整她?

戲還在繼續,沒喊停之前都不算完,司雨閉了閉眼,目光沉了下來。

既然許清宛要借戲發揮,可以,那她也不用客氣了,照樣回敬!

司雨想了想雲和的人設,她是最驕傲的公主,國破家亡被親人抛下,卻死守底線不肯為賊人賣命,最後以身殉國,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是真的懦弱,真的無能?她只是不想争,不願争,不代表不能争,隐忍到了最後都會有個爆發的——

許清宛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司雨要怎麽接,導演沒喊停,就是肯定了她的演法,若是司雨接不上戲……那過錯可就全在她那頭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司雨擡起頭,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那雙黑眸中冰冷的神色看得許清宛一愣,等她定睛去看,那眼裏又恢複了之前死氣沉沉的模樣,仿佛只是錯覺。

“雲夢。”司雨忽然開口,許清宛下意識應了聲,然後感到雙腳處傳來一陣拉力,她站在池塘邊,地上本就濕滑,這一失了平衡,立刻往水裏栽去!

“啊——”許清宛慌亂中想要抓個東西保持平衡,卻撲了個空,随即整個人沉進水裏去,待她雙腳站穩在水池底,帶着怒意回頭後,就見司雨趁着她落水的時候,已經爬了上去。

司雨整個人濕漉漉的,渾身狼狽不堪,她身體不好,沾了水整個人都在發抖,臉色蒼白得厲害,但就算這樣,她卻努力地挺直脊背。

她從來沒有試過這麽大膽,拉自己那受寵愛的妹妹下水,還先一步爬上岸……她一直都是受欺負的,從來不曾這樣做,以至于那些人見她低着頭,就以為她的脊梁骨也是彎的。

如今兩人的位置調換了一下,司雨迎着許清宛憤怒的目光,回想了一下雲和的心境,她的驕傲從來都隐于暗處。

在這一瞬間,司雨好像摸到了一絲屬于那位殉國公主的傲氣,用跟平時一樣溫聲細語的音量對水裏的許清宛說:“如果公主都是像妹妹你一樣,我為奴為婢,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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