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離婚帳的算法

賀雲舒去首座的途中, 方太太和母親打了好幾個電話,問怎麽沒看到她。

她說有點事, 和方洲約在外面見面。

方太太倒是很開心的樣子, 說,“那你們多玩會兒, 我吃完飯回家帶孩子。”

母親則是捂着話筒,悄聲問, “那個婚, 還離嗎?我今天看親家母,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的樣子。她還在鼓動我去市中心買房,老天,我哪兒來的錢?”

“你聽着就是了。”她回答, 頓了一下又道,“離婚,應該會很快了吧。最多不超過兩個月——”

母親倒吸一口涼氣, 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賀雲舒開玩笑一樣, “怎麽?還能缺了我一口吃的?”

母親則罵道, “本來今天要吃好的,現在什麽都吃不下了。”

賀雲舒吃得下啊,胃口還好得很。

她去酒店,定了貴價的套房。畢竟是元旦節,合家團圓聚餐和出行的好時候, 其它酒店标間早就定滿了。

她抓卡進房間, 開了空調溫暖自己, 然後叫客房服務。

一大滿桌豐盛的午餐,并不比鼎食的老十八樣遜色。

菜陸續上的時候,方洲的電話和短信來了。她當然沒接電話,只看了短信。他在問,“哪個房間?”

語氣相當不好。

賀雲舒回了短信,放下手機看着桌上的飯菜。

方洲這人十分無趣,除了在工作上精力無窮想法多變之外,煙酒上不沉迷,對吃也不講究。家裏守着方駿這個超級大廚師,方洲卻一碗白飯配鹹菜也能吃得香。可就算他表現得不挑剔,賀雲舒默默觀察也能發現一些端倪。如果有得挑,炒白菜從來不會主動去夾一口的,是真不喜歡;清炖的湯會多喝兩碗,這是喜歡的,且不會妨礙工作;辛辣的菜每次都只吃一兩口,不是不愛,只是辛辣之物易生口氣,妨礙社交。若沒得挑,皺着眉也能将炒白菜吃完,畢竟工作需要健康的身體。

一切以工作為重。

賀雲舒妨礙他的工作,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因此,他今日必然是滿身火氣。

套房門鈴響起來,賀雲舒去開門。

方洲進來,渾身帶着凜冽的涼氣。他直看着她,又去看廳裏擺好的飯菜,目光嚴厲。

賀雲舒不以為意,道,“脫了大衣,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吧。”

“就這個?”他問。

她點頭,“對,今天不搞事,就吃飯而已。”

說完,她坐去首坐,拎起筷子道,“都是你愛吃的。”

方洲坐她對面,沒動碗筷,只看着她,目光如刀。她在刀光劍影中自在地盛湯,布菜,吃得不緊不慢。

他等,等她吃得差不多後,道,“雲舒,我希望你能講講道理。”

她沒停筷子,反問道,“你不餓嗎?一點也不吃?快吃吧,吃完了再聊,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全部道理都給你講透徹。”

方洲終于開動,随便夾一樣,确實都是愛吃合口的。

賀雲舒見他屈服,便笑起來,偶爾給布菜。

一來一往,不到一刻鐘都吃飽了。

她起身,又去窗戶邊布置好茶幾,配了紅茶、點心和水果。

完成這一切之後,她道,“方洲,你今天很不開心我?”

方洲看她一眼,坐到茶幾邊,“我只希望你能講道理,要玩可以,但別什麽時候都亂來。公司那邊我是老大,事情尚可推遲一下,多花點時間彌補就好。可今天不一樣,得罪了趙叔叔,怎麽都補不起來。”

“知道了。”

她态度好,他就有點得寸進尺,“再一個,我既将行程給了你,就是信任和交底的意思,你沒必要去找下面人問東問西,惹笑話。”

“下面人?趙秘書嗎?她說什麽了?”賀雲舒好奇。

“你問什麽自己不知道?”

“我問的我當然知道,可不知道她怎麽說啊。”她笑了,“要不,對一對吧?”

方洲道,“你不信她?”

“那得看她怎麽說了。”

他噓一口氣,道,“商務招待對象。荒唐不荒唐,怎麽連這個也懷疑起來?”

賀雲舒就笑了,趙舍還是有分寸的,不會亂說。她點頭,道,“抱歉。”

他見她認錯爽快,臉色松了松,“以後別這樣了。”

“确實沒有以後了。”她道,“游戲結束,今天出成績。我的判斷結果也能告訴你了,這個婚,必須離。”

方洲剛散下去的火如遇猛油一般爆裂開,炸得他腦子一片混沌。他牙關緊咬,腮幫子鼓了又鼓,顯然在壓火,想極力保持冷靜。他道,“媽生日宴你全權負責,确實辛苦了。我突發出差,給你造成很大的困擾,是我不對在先。你怨我,氣我,我理解。所以你要怎麽玩,我陪你。可鬧脾氣需有限度,本身一個小錯誤,沒必要無限拔高,也沒必要咬死了不依不饒,更不能稍不滿意就提離婚。”

“你我都知道,婚并不好離。”

“咱們約定好的游戲規則,你不打算遵守?”她問。

他道,“我覺得其中多有可商榷之處。”

賀雲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我們就來仔細聊,聊你為什麽不願意離婚好了。”

方洲見她執迷不悟,臉更黑了。

“你不願離,不是因為不能沒有我,而是算過帳,離婚這個買賣對你不劃算。第一,爸媽和你都以家庭為重,都希望婚姻和美,從來不主張離婚。若你離婚,爸媽會擔心,你也不願意老人傷心;第二,小熙和小琛,沒人願意他們吃父母分離之苦;第三,即便父母和孩子的問題解決了,你這邊也嫌麻煩。畢竟跟我離婚後,你要重新找個合适的對象很費時間,找到後還要協調婆媳關系以及子女關系,連帶着親戚朋友那邊的解釋和相處。這三條浪費的種種時間,你用于工作可創造巨大的價值,算下來肯定會是一個駭人的數字。該掙的錢沒掙到,這是第一虧;還要分一部分共同財産給我,這是第二虧;父母不開心,這是第三虧;兩個孩子怎麽培養,怎麽撫育?如果他們因為不諒解離婚而同你産生隔閡,這是第四虧。”

“所以你思來想去,縱然很不滿意我無理取鬧,但還是會盡量維持這個婚姻,對不對?”

賀雲舒兩眼清明,瑩光如珠,吐出口的話語也十分清晰。

她越說,方洲反倒越能冷靜了。她看他逐漸恢複如常的面色,道,“夫妻一場,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該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既說到這個程度,你也講講你的想法吧。”

方洲看着她,仿佛頭回認識一般。他端起茶杯喝一口,又覺得有點過于醇了些,需要煙草來提神。

含了一根煙,沒點,只幹吸了一口。

賀雲舒不急,等着他。

他道,“雲舒,不離對你比較好。”

“對你也好,是雙贏,對不對?”她笑着問他。

時至今日,她已經能夠比較坦然地說出‘雙贏’這個詞。

方洲依然看着她,默認了。

“那不重要。剛才那個賬,是按照你的算法,現在按我的算法來過一遍。”她道。

方洲終于點燃了煙,微弱的火光灼燒着煙頭,也點亮了他的眼睛。也是頭一次,他看清楚了賀雲舒雙眼中的火苗。那火光啊,将她挂在臉上的全部溫柔燒得一點也不剩。

“小熙和小琛是我生的,不管離婚與否,血緣不會斷,我始終是方家兩個兒子的媽媽,此其一;爸媽和你都是正派人,方駿也是很好的叔叔,你們不會因為離婚或者再婚而苛待他們。所以,我相信只要盡量降低離婚的負面效應,他們依然能夠健康成長,此其二;我終于可以獨居,可以随意所欲的生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配合別人,自己完全做主,此其三;莊勤會幫我打離婚官司,也許可以分到一筆錢,此其四。”

他深吸一口,捏着煙頭在煙灰缸上點了點,問,“你盤算這個事,兩個月了?”

賀雲舒沒回答,盤算了兩年,下定決心也遠超兩個月。

“那你有沒有算過,如果婚姻繼續維持下去,你得到的會更多?”他又将煙含在口中,“媽已經準備好給你買單獨的房了。”

市中心一套超大平層,錢不少。

“我不貪心,不該要的不要。為小熙和小琛考慮,事不必做絕。”她垂頭道,“今天去看了鼎食開業,情況很好,我相信方駿能将它辦紅火。只要鼎食生意好,你将它的股份分一半給我,也夠我吃很多年了。”

方洲此時有點恨賀家人的識趣了,那種給不給随你,要不要在我的态度,簡直無處着手。

“雲舒,你為什麽要離婚?”他第二次問出這個問題,“你既能說出上面的話,代表你了解我至深,那就該知道我沒時間和精力去應付另外的女人。”

扣一個出軌的帽子給他,簡直無稽之談。

賀雲舒卻問,“你是不是想不通?”

方洲爽快地點頭,不僅僅是想不通,可以說是冤枉。

他長到這個年紀,結識的人形形色色。不拘男女,有方駿那樣的情種,也有夜夜新娘的□□;有三妻四妾的沙豬,更有将老婆供成牌位的渣男。他不是聖人,但有起碼的道德。方家的家庭氛圍偏商業,大多數事從錢上考慮,但也極看重人的品行。在道德底線之上,能用錢解決的事情盡量用錢解決,不磋磨人,以保障個人良心上的安穩。基于此,方家各樣保姆和工人齊備,最大程度将每個人從勞動上解放出來。賀雲舒做兒媳婦,除了看好兒子,看好老人,協調工人和家裏其它工作人員,別的一概無需操心。

再論他本人,長相、教育和能力均在平均水平之上,不會随波逐流出去亂玩,也不如圈內某些男人那般将婚姻當成兒戲。從某種程度而言,他是少有的好男人,在丈夫的角色上做得還不錯。

他認為,他們只要像過去的六年一樣,可以算得上是和諧夫妻。

不,不僅僅是和諧,若是加上最近夫妻生活的改善,簡直可說是恩愛。

所以,賀雲舒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方洲思來想去,真是怎麽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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