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主

椒房殿中,雕梁畫柱,滿室馨香。

成群的侍女候立在殿內,手上捧着物什,低頭不語。倘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當中個個都是美人。

盧皇後着一身淡雅羅裙,秀發披散,末梢尚且微帶水汽,素手執一柄葡萄纏枝紋銀香匙,小心撥弄着博山爐中的香灰。

一名內侍悄聲從外面進來,看到盧皇後正忙着,也不敢打攪,默默跪在一旁等候。

“什麽事?”盧皇後輕聲問道,手中卻是一刻不停。

內侍匆匆近前,恭敬道:“回娘子話,大公主與二公主因為驸馬之事起了争執,兩人都受了些傷,陳充儀同鄭美人也因為此事相持不下…”

盧皇後蹙着眉頭聽內侍一一道來,面上不耐之色愈甚。

大公主和二公主排行相近,年齡相仿,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因為不是同母所出,陳充儀和鄭美人關系又不算好,從小到大沒少了争風吃醋,明裏暗裏互相比較。

近日以來,皇帝對門下省給事中王偃長子、鄭國公嗣孫王渾贊許非常,一篇《東都賦》一出,得無數人追捧,崔育更是稱王渾有乃曾祖之風。

王渾曾祖名為王政合,年少得志,家世不凡,而後更是官拜太尉,其名作衆多,其中以《上陽宮賦》最為出衆。一文道盡前朝上陽宮中之奢靡,将其痛心疾首之心表現得淋漓盡致,讀者無不為之動容,相傳齊文帝便因為此賦将宮中開銷減半,多年不再采選勞民。

王政合是一位名士,更是一名猛将,安北一戰,殺得突厥三十年不敢再犯,直言有王正集在,突厥不敢放肆。

由此可見,有王政合之風,是多高的一句評價。

如今皇帝更是多次笑言讓王偃送王渾去選千牛衛。他自身文武雙全,祖父為鄭國公兼尚書左丞相,從二品大員,又兼任從一品太子太保,作為其嗣孫,哪怕王偃地位不夠高,可有皇帝許可,他做千牛備身瞧着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前途不可估量。

這時宮中便流傳出皇帝欲選王渾做驸馬的小道消息,先前的那些不僅僅是欣賞臣下之子,更是在為未來女婿造勢。

起初,流言的傳播範圍非常之小,壓根沒引起盧皇後的注意,等她發覺的時候,居然還有許多不明就裏的人相信了,其中就包括陳充儀和鄭美人。

要盧皇後看,崔育要是不看中提拔王渾,那才叫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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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渾之父王偃是崔育的伴讀之一,向來為他所倚重。給事中一職雖是正五品,卻多為大儒、國親擔任,作為顧問侍奉皇帝左右,政務繁多,為門下省之要職,非親信不得任。

其母始寧縣主為崔育親堂妹,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比尋常。

這樣的背景與條件,叫皇帝如何不當做國之棟梁培養?

侍女奉上一盞百合蓮子羹,盧皇後舀了小半勺輕嘗,“太甜了。”随後便不肯再多吃一口。

又望向那內侍,“把她們幾個都給我帶過來。”

內侍領命正要退下,盧皇後突然叫住他,“等等,阿賀人呢?”

“賀女史和楊內給事下午被娘子遣去給聖人和太子送糕點了。”盧皇後的乳母在一旁小聲提醒她。

盧皇後遲疑半晌,方道:“哦。”努力維持住自己高冷的形象,絕對不能讓人發現自己連讓人去給兒子送糕點的事都忘了。

不過片刻,兩位公主和各自的生母便被帶到了盧皇後面前。

時下禮儀簡便,非重要場合面見皇後不一定要行跪拜禮,并且其中有兩個還是她的女兒。只是四人也都是人精,一看這氣氛,再想想自己剛才做的事,立馬行起了肅拜大禮。

盧皇後正在練字,她自幼師從書法大家趙夫人,一手簪花小楷名揚天下,字形婉麗平和,猶如秋蘭茝蕙,觀之可親。

四人見盧皇後未曾吩咐,也不敢起身,齊齊保持着肅拜姿勢暗道命苦。到自己宮室裏面争它不香嗎?怎麽就一時想不開非要在大路上打起來???此刻卻只有看着椒房殿的團雲妝花地衣瘋狂在心裏掉眼淚。

盧皇後寫完一幀帖子,淡聲道:“驸馬呢,怎麽不帶來與我瞧瞧?”

兩位公主眼淚都快湧出來了,帶着哭腔道:“母親,我錯了。”

盧皇後斜睨二人一眼,以手支頤,問道:“哦?錯哪兒了?”

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期期艾艾許久。

看了看天色,快到午睡時間了,盧皇後懶怠跟她們廢話,直接将兩人臭罵一頓,罰抄《女誡》後又各派了幾名傅母教導禮儀。

“都開始給自己謀算驸馬了還這麽沒規沒矩,我怎麽沒聽說過他要給你們做驸馬了?把自己當什麽了,別人都随你們挑?少敗壞他人名聲!”盧皇後厲聲訓斥道。

兩人差點怄死。她們好歹也是公主,為了一個臣子大打出手,不說他魅力大,到處勾引人,竟成了她們敗壞他人名聲!還有沒有天理了!

再怄也還是要識時務的,兩人低着頭默默應是。

盧皇後複又看向陳充儀和鄭美人,平靜道:“公主就是被你們給教壞了。”

兩人頭皮一陣發麻,冷汗瀝瀝而下。盧皇後講求養生之道,為人溫和,極少動怒,新來的嫔妃都以為皇後是個性情和善好糊弄的。

可身在宮中多年,從東宮一直跟到後宮,兩人清楚的知道惹盧皇後動怒的下場有多可怕。此時的盧皇後雖然一臉平靜,周身卻自有一股威嚴氣勢,她倆看出來這是動怒的前兆。

深吸一口氣,兩人卸下釵環,稽首請罪:“妾未曾教引好公主,有負聖人、皇後所托,請殿下降罪。”

盧皇後微嘆一聲,招手喚來卓女史,“将兩位公主送到淑妃那兒去,我聽聞她教導三公主極有一套。什麽時候學好了,就什麽時候回去。”

最後又罰二妃每日分別站在永巷口、太液池人最多的地方、自己的宮殿門口背《女誡》各半個時辰,其餘時間閉門思過,月例也不再發放,就等兩位公主什麽時候學成而歸什麽時候停了懲戒。

這懲罰出乎四人預料,什麽時候皇後改性了,居然就這麽輕輕揭過?

盧皇後确實不打算深究,這種事放在以前她都懶得親自管,頂多派人過去傳個懲罰的令而已。

可她有了崔茲白後就不一樣了。作為中宮所出,崔茲白固然不愁嫁,即便如此,盧皇後也不能讓別人影響她的名聲。

張淑妃出身不錯,她父親是太原張氏現任族長的嫡親從弟。曾經生過一個皇子,可惜未滿周歲夭折,連序齒都沒入,往後便一直沒有再生孩子。盧皇後看她可憐,就将沒了生母的三公主給她養。

從前不在意,自從生了崔茲白,盧皇後曾多次當衆誇張淑妃将三公主養得好。

末了,盧皇後不忘警告幾人:“這次我先替你們壓下來,再有下次,便直接讓你們父親來管了。”

四人又是渾身一哆嗦,連道不敢。

盧皇後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下去吧。”那臉上的不耐,只差沒把滾字說出口了。

将人趕走了,出去送東西的賀女史也回來了,還拎了個食盒。行過禮後,拿到盧皇後面前,一邊打開一邊道:“娘子,這疊桂花糕是太子命我送來的,晚上太子和聖人還要過來用晡食呢。”

“知道了。”略微思索片刻,又問道:“阿玄的脂粉田可弄好了?”

賀女史笑道:“都準備好了,都是些南方的沃壤,還有兩個荷塘呢。”

盧皇後輕笑一聲,“那便好,回頭給的地不好,阿華該不高興了。”

宮裏發生的事自然是瞞不過崔育的,一名小黃門正将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崔育。

女兒和宮妃的教育一向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聽聞皇後已經處理完了,方式也挺好,崔育便擺手讓小黃門下去,繼續翻看着崔介衡的字帖。

恰在這時,崔介衡大搖大擺的步入甘露殿,手上還拿着一個東西甩來甩去的。

崔育瞧着他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就氣不打一出來,呵道:“跑哪去了?”

崔介衡攤開雙手,給崔育看他拿着的東西,無辜道:“曾大母給我的,讓我拿去給阿玄。”

一塊玉兔形狀的水蒼玉卧在崔介衡手心,溫潤通透,雕工古樸渾拙。

這塊玉并非王道姝獨有,太皇太後給曾孫輩的女孩兒一人雕了一塊,每個人的形狀都不相同。或是花草、或是鳥獸,不一而足。

在衆多玉佩中,崔介衡一眼便瞧中了這只兔子,急忙從太皇太後那搶了過來,表示要幫忙轉交王道姝。

崔育微微點頭,“這玉不錯。”

“是啊。”崔介衡又開始感慨,“等我把這塊玉親手拿給阿玄,她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會主動提出要和我去東宮玩。一定是因為上次給她的金龜不夠好,所以她才不願意的。”

崔育臉一僵,還惦記着這事呢???

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說的金龜,莫不是我給你的那個?”

“是呀。”崔介衡連連點頭,“還是阿耶你懂我!”

崔育氣得渾身發抖,指責道:“你怎麽能把我送你的東西再轉送他人?真是氣死我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崔介衡吓了一跳,忙跳起來往旁邊躲,嘴裏嚷道:“阿耶,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啊。”

“東西是你給我的沒錯,可你給我了就是我的啦,我當然可以轉送其他人了。”

“照這個說法,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和阿娘她們給的,我豈不是連一丁點處置東西的權力都沒有,送禮打賞都不行了。”

崔育被他給說懵了,思考了一會,竟還覺得很有道理!

崔介衡走了一圈,繞到崔育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耶,咱倆什麽關系,分那麽開做什麽?上次你把我的桂樹筆架送給了吳婕妤,我不也什麽都沒說嗎?”

“這、這、這”崔育眼神飄忽,氣若游絲,“那只是個意外,我以為那個不值錢才給她的!”

崔介衡鄙夷地看向他爹,“呵呵,不值錢?那個還是我自己做的呢。”随後溜回自己房內。

坐在原處半晌,崔育越想越不對勁。他才不信這小子會自己做東西呢!況且他什麽都沒說?

是啊!他是什麽都沒說,可他不知道從自己私庫又坑了多少筆架和其他東西走。

不孝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龜茲(qiū  cí)

崔介衡[wink]:送給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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