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中秋┃恍惚
中秋是大魏在春節上元外最重要的一個節日, 幾乎從八月初開始, 宮裏宮外就熱鬧了起來, 聊天寒暄都與中秋有關,加上又趕上白蛇傳公映,熱鬧加倍。
大魏中秋官假三天, 從十五開始,到十七結束,且并不興官員必須入宮與皇帝拜月同樂, 畢竟是團圓的日子, 自是各家過各家。
如今全國修通了水泥路,百姓們除非有事實在走不開的, 紛紛收拾包袱回鄉探親或者走親戚去了,尤其那些常年飄在長安的長漂, 再也不是原來出門四五年,才能回一次的情形了, 長途客運正在遍布全國,只要花少許車費,便能回家一趟, 不用擔心花費數月在路上。
據說民間已經有商家在着手研究更快速的馬車了, 尤其發明創造獎出現後,都卯着勁兒想争這個第一。
而按慣例,宮妃們這一日得皇帝開恩,準許家人來入宮探望。
于是一大早,事先遞上名單的宮妃家人們便依次進宮來了。
皇後梁才人倒還好, 她們有原身的記憶,并不難應付,麻煩的是宋傑,他非但沒有宋婕妤的記憶,內裏還是一顆男兒心,行為舉止跟原來的宋婕妤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就算用失憶做借口也難免引人心疑。
也幸虧除皇後外的宮妃入宮是不準許帶貼身婢女的,否則宋傑早被貼身宮女懷疑了,便是如此,以他剛開始作死的行為,仍是叫分配給他的宮人疑惑,後來還是皇後出手給他換了一批宮人用。
但宋家人專門從太原趕來,也不能不見。
于是無奈之下,只好太後親自上陣,以想聽聽外界趣事為由,來了個集體見面會。
外戚的事交給太後和皇後解決,元清帝這邊則負責招待宗親,畢竟是中秋佳節,就算晚上各家單過,白日也是要聚一聚的。
至少盤點一下哪個長輩又沒了,或者哪個堂哥堂弟堂姐堂妹又出事了等等。
話說着雖不好聽,卻是事實。
宗族人太多,尤其好些都是傳了幾代的,跟元清帝的關系已經很遠了,這些人每年除了中秋春節,平日幾乎入不了宮,也見不到元清帝,雖有折子上奏,但元清帝每日那麽忙,基本看過批示按例來辦,就撂倒一邊了。
譬如今年就有三位長輩走了,又有六個病重來不了,還有一個堂哥堕馬身亡,一個堂弟酒醉溺亡,兩個堂姐病逝,數個侄孫曾孫降生等等,說起來半天才能完,那些夭折未序齒的嬰孩甚至不會被提起。
因為元清帝向來寡言肅面,所以通常節宴除了中央的舞樂,一片安靜,大家連吃東西的聲響都不會太大,就算要說話,也會先看他一眼,觑着他的臉色斟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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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元清帝年幼的時候,宗親中也有野心勃勃不懷好意的明裏暗裏搞過事,甚至連內閣都有被買通的,後來被太後和周首輔聯手鎮壓了。
元清帝第一次親眼看人用刑,就是對的自家宗親,彼時他才八歲,在太傅的堅持下看完了整場,從那以後,他就知道,這世上便是所謂血濃于水的親人,也不能完全相信。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苦練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生生把自己練成了一個面癱,也終于做到叫人人對他心存懼意。
不過如今他地位穩健,與他同輩的因為當年的事基本全被養廢,對宗親的态度便也相對和緩了一些。
而今年的中秋宴與往年不太一樣,說是中秋宴,倒不如說是家長會。
是的,家長會。
元清帝坐在上首,下首最近便是肅王,其餘宗親分列兩側,原本該是拼命微笑的衆人此時神态各異。
原因無他,元清帝吩咐小太監發下去了一沓卷子。
這是第二個月月考的結果,原本是要放在月初的,元清帝想着十五宗親要入宮,便叫邵岩往後推了幾日,趕在中秋宴上,與宗親們好好說道說道。
“朕為何重開宮學,想必諸位心中也清楚。”元清帝臉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他坐的位置高出衆人許多,清冷的目光居高臨下掃過去,拿到卷子的宗親紛紛低下了頭,尤其那些拿到手成績不好的幾人,此刻心裏恨不得将兒子抓起來狠抽一頓。
元清帝并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畢竟這些學生們學的他們也不懂,便是想私下教導也教導不了,只是不喜他們得過且過的态度,這時便不禁有些後悔,後悔當初逼得太過了些,将他們的銳氣和上進心都磨光了,但又不得不那麽做,果然自古世事無兩全。
“朕今日便與你們說清楚,先頭清明過後,朕得了天授,具體是何朕不便透露,但這幾月發生的事想必你們也看到了,水泥火器報紙,還有,朕得到了與稻麥比肩的幾樣新作物,樣樣高産,近來已經有所收獲,待會便呈上來叫你們一見。”
玉米土豆紅薯大半已經長成可以食用了,中秋過完後的第三期時報就會宣布這個消息,提前告訴他們倒也無妨。
座下衆人果然一片震驚,聰明的心中早有了猜疑,畢竟孩子帶回來的知識太新奇。
元清帝不管他們如何想,繼續說:“世界地圖想必你們也已經看到了,可有什麽想法?”
他從未讓學生們瞞過家人,再者關于地球陸地的大體分布情形,第二期報紙已經科普過了,如今民間人盡皆知,哪怕中秋來臨,依舊引起了不小的讨論。
底下一衆面面相觑,顯然拿捏不準皇帝是什麽态度,不敢貿然開口。
元清帝心裏就嘆了口氣,果然壓得太狠了,膽子都壓沒了。
“臣……”忽然有人出聲,帶着些遲疑,元清帝瞧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看位子,大約是康王伯的子孫。
少年對上他的目光縮了一下,見他沒有要怪罪的意思,才不顧旁邊家人的目視,大着膽子道:“古人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莫說海外無主之地,夷狄諸蠻皆該歸順我大魏才是!”頓了下,深深一揖,頗有些孤注一擲的架勢,“侄兒願效仿前周恒山王,為陛下開辟疆土,萬死不辭!”
原來是侄子,元清帝打量少年,膽大,機敏,聰慧,又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決斷,不錯,而且心機也有,前周恒山王一生戎馬,吐蕃雲貴皆由他平定,極得周中宗看重,最重要善始善終,以恒山王來比喻自己,可見喻意所在。
這點小心機倒也不算什麽,再者雖瞧着膽大,心聲卻是亂成一團,可見心裏還是慌亂的,不過若他真的冷靜,他反倒要再三考慮了。
衆宗親卻被他的膽大吓住,康王忙站出來:“陛下莫要聽這孽障亂語,黃口小兒懂得什麽,臣——”
元清帝一個眼神止住了他的話頭,直接揮揮手示意他退下,看向少年:“你叫什麽?”
少年身體一震,連忙直起身回道:“侄兒魏恒,父乃已故建安郡王。”
元清帝頓時了然,原來是康王伯嫡子的遺腹子,也明白魏恒為何要孤注一擲了,康王伯于女色上一向荒唐,與王妃成親數年才有了嫡子,建安郡王的名號還是父皇在康王妃相求下親自所封的,然而父皇離去不過幾年,建安郡王便病逝了,他那時年幼,又遇上宗室混亂,根本顧不上這件事。
他記憶裏隐約對建安郡王還有一絲印象,便道:“朕記得你父親性情頗為溫和,可是?”
魏恒激動不已,眼圈都紅了:“是,陛下記得沒錯,侄兒雖未曾見過父親一面,但聽母親述說,的确是極溫善之人。”
【父親,陛下竟然還記得你,竟然還記得……】
元清帝心中嘆息一聲,道:“你不錯,你既有此志,朕便成全你,中秋後,便來資善堂進學罷。”
光有志向遠遠不夠。
“是。”魏恒大喜,當即俯身拜下。
大約魏恒起了榜樣,接下來元清帝再問,還真有幾個敢出來發表看法,且都是些十來歲的少年,雖沒有魏恒的膽大機敏,卻也不差,甚至有幾個跟弟妹學了數理化知識,元清帝便也許了幾人今後入宮念書。
今年的中秋宴沒有歌舞,而是二十三個學生準備的表演,或琴棋書畫或詩文朗誦或展示他們的奇巧作品,連三個年紀最小的,都手牽手上來唱了一曲水調歌頭,這可是昔日昭慈太後的成名曲。
趁着學生們表演的時候,元清帝叫人将做好的玉米土豆和紅薯呈了上來,每樣五種做法,宗室們見了果然新奇不已,元清帝實在懶得跟他們多言,任憑他們自己摸索。
元清帝這些天已經叫各種土豆紅薯做法吃傷了,便只嘗了些玉米粥。
肅王也一樣,捏了玉米粒在手心把玩。
元清帝餘光瞥見,叫梁忠過來吩咐幾聲。
肅王正看着場中兩個孩童在紙上吹墨作畫,忽然有小太監貓着腰匆匆來到他的桌案前,朝他行了一禮,然後放下一個食盒,打開,取出一碗蛋炒飯并幾小碟配菜,放到了他面前,而後又行了一禮,提着空食盒離去。
肅王怔了怔,心頭掠過一絲難以置信,側首看向元清帝,衆目睽睽的場合,他怕暴露對元元的情意,從來克制不敢多看,此時卻忍不住。
這一瞧,正好對上元元看過來的目光,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含着笑意,叫他心砰砰直跳,不過只一瞬,元元就收回了目光,細白的手指輕輕撫了撫眉尾。
這是他們的暗號!
肅王摩挲了兩下手指,是他們小時候在資善堂裏,背着太傅互相定下的暗號,元元居然還記得!
他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簡單的蛋炒飯,心頭火熱,壓下抑制不住不住想要上揚的唇角,拿起勺子,将碗裏的炒飯吃了個一幹二淨。
中秋宴結束已經是下午未時三刻,宗親和外戚們紛紛出了宮,元清帝正梳洗換了衣裳,打算去見太後,皇後派宮女來給他送了一封邀請函,他心中詫異,叫梁忠呈上來打開。
尊敬的皇帝陛下:
今晚戌時,大魏第一屆中秋聯歡晚會将在集芳園澄碧堂舉行,特邀請您前來參加。
穿越者保護協會全體成員期待您的莅臨。
元清十二年八月十五。
元清帝心中失笑,拿起邀請函仔細翻看了一遍,不由好奇起來,皇後他們這是想做什麽?
想着,等到了戌時,便帶着梁忠去了集芳園。
中秋夜,宮裏挂起了宮燈,雖比不上上元,卻也別有意趣,等進了集芳園,看到面前的情景,不禁一愣。
只間四周燈火全滅,唯有去往澄碧堂的路兩側樹上挂滿了花燈,這些花燈只有鞠球大小,遠遠瞧去,恍若星辰挂在枝頭。
地上也沿路放着綻開的蓮花燈,只有巴掌大,一路走過,仿佛踏光而行。
元清帝不免笑着搖了搖頭,恐怕論新鮮意趣,沒有人能比得過這些穿越者了。
走了一段,忽然瞧見前面岔路口立着一道人影,站在瑩瑩燈火下,筆直堅毅,仿若磐石,堅定不移,見他過來,微笑行禮:“陛下。”
元清帝遠遠看着站在樹下的肅王,或許是月色明亮,又或許是燈火太美,心頭忽然一動,有種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
肅王走近幾步:“梁平安發了邀請函給我和邵岩,因沒得到陛下準許,不敢貿然進去,只能等在此處。”
邵岩上前行禮:“陛下。”
“啊,哦。”元清帝還沒有從剛剛的恍惚中完全抽離出來,“你也在?”
邵岩:……
不,我不在,不,請當我不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寶保:不,都是月亮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