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天這樣炎熱的季節, 即便吹着空調也招架不住烤盤上的騰騰熱氣,這會兒又是中午,吃大餐的人本就不多, 因而整間烤肉店僅有幾桌客人。

虞舒挑了個靠窗的卡座, 點了兩份自助套餐, 末了,興沖沖跑去吧臺, 回來的時候手裏拎着兩大杯生啤, 漫頂的泡沫順着杯身緩緩下滑。

原以為她是去接冷飲, 沒想到竟然接來的啤酒!

薄晏之臉微沉, 立刻打消她的念頭:“不行。”

虞舒把啤酒分別遞去各自座位:“都說烤肉要配啤酒才美味!我一次都沒嘗過, 你就讓我試一試吧!”

随口的一句話背後都是她這些年所受的苦。

見她眼裏都是期待,薄晏之不忍, 只好松口:“少喝點。”

得到允許,虞舒迫不及待埋進玻璃杯,新奇地抿了一小口,唇瓣沾着泡沫沖他笑:“有點苦, 不過很好喝。”

她說完,又低頭喝了幾口,然後大言不慚地評價,“喝起來很清爽, 這種東西為什麽醉?我覺得我喝十杯都不會醉。”

見狀,薄晏之還以為她天生好酒量,然而, 烤肉吃到一半,就見她面頰漸漸變紅,眼裏也蒙上一層酒色,偏生還毫無自覺,趁他不注意又偷偷喝了兩大口酒。

薄晏之:“……”

他終于狠下心,伸手奪走她的酒杯,“你醉了,不能再喝。”

虞舒第一次嘗到啤酒配烤肉的美味,哪肯?眼疾手快抓住他,誓死捍衛她喝啤酒的權力:“我沒醉!我把這杯喝完就不喝了,不然多浪費。”

少女柔軟小巧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明明沾了杯身水珠的涼意,卻叫他肌膚一燙,下意識地想收回手,卻又因那絲隐隐的不舍而踟躇未動。

虞舒不知道他那些心猿意馬,見他走神,連忙抓住機會把啤酒從他手裏解救出來,一口喝到底證明給他看,而後将杯子重重擱在桌上,豪氣沖天地表示:“我沒醉!啤酒濃度又不高,我不可能醉!”

半小時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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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舒蹲在桌邊,緋紅着臉有氣無力地哀喚:“薄晏之…我不舒服……”

薄晏之無奈地閉了閉眼,走過去把她扶起來:“說了不要喝。”

一陣天旋地轉間,虞舒感覺他的聲音遠在天邊,她軟綿綿靠着他,哼哼唧唧:“不舒服…想吐……”

少女的腦袋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倚在他胸口,臉頰緋紅,肩頭的肌膚卻是雪白,酒氣混着淡淡的香在他鼻息間輕輕撩撥。

喉結滾了滾,他有些受不住地把她推開了些,然後偏頭沖服務員道:“結賬。”

……

走出店門,午後熱氣滾滾而來。

薄晏之看着身邊歪歪倒倒的女孩,嘆口氣,問:“還是吐不出來嗎?”

“不…舒…服……”還是那三個字,可憐兮兮的語氣。

“那我送你回家。”

別人慶祝都是高高興興地結束,她倒好,把自己弄一肚子酒,這會兒鬧着說難受。

薄晏之把她扶穩,騰出一只手掏出手機準備叫車,然而動作行至一半被她阻止。

平日裏乖巧文靜的女孩,這會兒跟變了個人似的,開始無理取鬧——

“不!我不回家!”

“我不舒服!我不舒服!”

“不回家!”

薄晏之抽回自己的手機,把她帶到陰涼處,和她講道理:“不舒服就該回家,回去洗把臉睡一覺就好了。”

“不要!”虞舒拼命搖頭,抗拒之意十足,“不回家。”

見識過趙鴻喝醉後裸-奔,對于她這點小酒瘋薄晏之還是應付得了的,他耐着性子問:“為什麽不回家?”

她眼底閃過一絲懼怕,緊接着垂下腦袋,小聲說:“會被打…不想被黃翠蘭打……”

像是有刀尖劃過心髒,疼痛順着細小的傷口一點點蔓延。

薄晏之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說話,而後擡手,安撫地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語氣輕和地哄道:“好,那我們就不回家,你想去哪兒?我陪你。”

她掀起長長的睫,水盈盈的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然而歪着頭認真說:“我想去…去京市…上全國最好的大學!”

即便歷經苦痛折磨,這雙眼依舊澄淨無暇。

薄晏之鼻尖有些發酸,他咽下喉間的哽意,心疼地應她的話:“好,我們去京市,上全國最好的大學。”

面前的女孩終于笑了,主動拉住他的手,眼裏滿滿映着他的影:“薄晏之,你真是個好人!”

莫名其妙被發了好人卡,他額角青筋将跳未跳,這時,又見她流露出依戀的神色,輕聲補道,“……是唯一對我好的人。”

薄晏之微微一愣。

她這會兒的記憶明顯還在認回親生父母前,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醉話。

唯一對她好的人嗎?

那也就是說,是除她親生父母外的那個唯一。

他憐憫地注視着她,愧疚瘋狂襲來。

他對她根本不好。

他嫌她纏人說過很刻薄的話、他把她丢在了那棵槐樹下,他對她不告而別,他因為她忘記自己而賭氣……

“對不起……”他指腹摩挲過她的臉頰,道歉又低又沉。

……

醉鬼都特別任性。

虞舒不肯回家,在路上繞着S形。

見她再次直奔車來車往的大馬路,薄晏之終于忍無可忍,抓過她走到路邊,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上來!”他偏頭說,“我背你。”

喝醉的人早沒了平日的矜持,沒等他說完就飛快地爬了上去,手臂環住他脖子,笑嘻嘻地晃着腿。

他忍俊不禁:“真是個小朋友。”

鬧騰了會兒,酒精的刺激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席卷而來的困意。

虞舒趴在他頸窩,打了個哈欠,聲音軟軟地說:“薄晏之,我好困……”

“那就閉上眼睛睡覺。”

她“嗯”了聲,半阖着眼,像是馬上就要睡去,就在薄晏之放慢腳步以免打擾到她時,她又突然睜開眼,狡黠地對他說,“薄晏之,我知道你的秘密!”

醉鬼的話當真就輸了。

薄晏之沒在意,随口問:“什麽秘密?”

就聽到她偷笑了兩聲,賣了會兒關子,才湊到他耳邊悄悄說:“你、喜、歡、我。”

四個字。

讓周遭的一切都按了暫停鍵般靜止。

七月的風帶着蟬鳴呼嘯而過。

薄晏之僵在原地,心跳因被戳破秘密而驟然如鼓。

該否認嗎?

可她說的是事實,他否認不了。

卻也……

沒有勇氣承認。

他害怕自己小心翼翼的喜歡會被肮髒不堪的身世襯得醜陋惡心,害怕忘記一切的她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指着他鼻子肆意嘲笑謾罵。

其實,對于早已習慣這一切的他而言,那些惡言惡語如今再傷不了他,可她一個懼怕厭惡的眼神,卻能輕易刺痛他。

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痛……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沉沉的呼吸,他才終于藏住那份膽怯,緊繃着聲音,也緊繃着心弦,問她:

“那你呢?”

“喜歡我嗎?”

“喜歡…一個殺人犯的兒子嗎?”

虞舒這一覺睡到夜裏9點才醒,睜開眼窗外已經黑透,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腦袋從床上坐起,濃郁的酒氣熏得她鼻尖一皺。

她記得自己正和薄晏之在烤肉店慶祝競賽結束,怎麽轉眼間就回到了家裏……?

她實在想不起來,開燈下了床。

沒一會兒,聽到動靜的虞太太敲門進來,雖說對這個失而複得女兒很疼愛,但該教訓的還是要教訓。

“你中午怎麽喝那麽多酒?醉了不說,還折騰同學把你從市一中給背回來,你倒是睡得香,可把別人給累壞了!”

這話吓了虞舒一跳,想起薄晏之阻止她喝酒時,自己信誓旦旦誇海口說不會醉的情形,頓時覺得尴尬又臉疼。

“他、他把我從市一中給背、背回來的?”太過驚訝,以至于說話都結巴。

市一中到這邊車程都要一個小時,頂着夏天毒辣的太陽背着她走回來?虞舒不敢想象。

“可不是嗎?你耍酒瘋不肯從他背上下來,到了家也不肯,死死勒着人家的脖子不松手,鬧得不輕。”虞太太想到那時的兵荒馬亂,忍不住笑。

這讓虞舒更加窘迫,那情景光是想想就恨不得鑽地縫裏不出來。

薄晏之會怎麽想?

估計…再也不想理她了吧QvQ

見她擺出一張哭喪臉,虞太太緩了語氣安慰:“耍酒瘋沒什麽,你喝醉了那位同學也不會跟你計較,但要記住,以後在外別喝那麽多酒,既傷胃也容易出事。”

“媽媽我知道了。”

今天之所以敢這麽肆無忌憚,完全是因為跟薄晏之在一起她很放心,換做其他人,她興許一滴酒都不會沾。

畢竟出了糗,即便虞太□□慰,虞舒依然心情低落,她找了換洗衣服,拖着沉沉步子去浴室洗漱,進門的那剎,聽到虞太太說:“對了!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舒舒有沒有什麽想法?”

生日?

陌生的兩個字,讓虞舒愣了愣。

黃翠蘭從沒給她過過生日,所以對她來說,生日和平時沒什麽不同,不過年齡往上增了一歲而已。

從她的表情,虞太太已經猜到她過去16年的生日是怎麽過的,心酸之後,便決定要給她辦一場盛大的生日宴。

“我和你爸爸商量着,想在家裏給你辦個生日宴,到時候請很多人來為你慶祝,舒舒可以叫上你的同學,你覺得怎麽樣?”

虞舒沒有異議:“媽媽你決定就好。”

“這是你的生日,當然要聽你的想法。”虞太太走近,擡手輕撫她的臉頰,目光變得岑寂而溫柔,“媽媽希望你17歲的生日能過得開心。”

虞舒明白母親想要補償她,但其實,她完全沒必要費那麽多心思來讨她歡心,因為——

“媽媽,我現在就很開心。”

“有你和爸爸在。”

“我每一天都很開心。”

她要的不多。

一個溫暖的家,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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