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過火

黃時雨把手肘蓋在眼睛上, 努力平複着情緒,不想再看盛遠川此刻是什麽表情。她就像一只蠻橫生長胡亂蹦跶的小刺猬,铠甲明明長得好好的, 卻猛一下被他撩翻在地, 露出了軟軟的肚皮。

那是她只在他一個人面前展露的脆弱。

盛遠川卻做出了違背她預想的動作。他再次施壓, 沒有像往常一樣選擇包容她的逃避和謊言,反倒拿下了她的手。

“為什麽不敢看我?”

“你什麽都不了解。只要我想, 馬上就能去辦個殘疾證。高考也可以申請聽力免試。但我沒申請, 就是因為我想裝作和你們一樣。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混在正常人裏面過一輩子。”她看着他, 蒼白的唇顫了下, “你什麽都沒經歷過。在你眼裏我就是自尊心強、敏感、脆弱的撒謊精。”

想起他家裏盛母的那張遺照, 她鼻腔發酸,傅俐阿姨那麽溫柔可親, 如果她九泉有知,肯定對她這個哭包兒媳婦不甚滿意。

“是,我沒經歷過。”盛遠川坦承。

旁邊就是員工通道,有卸貨用的鋼棍被随意丢在地上, 有成年人大拇指和中指圈起的圓那般粗細。盛遠川俯身拾起鋼棍,在黃時雨錯愕的眼神中往她手心塞,另一只手指了下自己的頭,“往這兒打, 不是說我不了解你麽?多打幾棍,我也去配個助聽器,陪着你。”

黃時雨胡亂哭着, 不願意去接,盛遠川卻溫和又不容拒絕地掰開她的手指,把帶着他體溫的鋼棍放進去,大手一合,并攏了她的手心,作勢往自己的頭上揮——

“你讨厭死了!”原先被他的動作吓住而停止的淚水越湧越急,“看我這樣狼狽有意思嗎?!看我哭你很開心嗎?!”

他松了對她的桎梏,鋼棍從她手中滑落,發出一聲脆響。随後一路滾下樓梯,環佩叮當,熱鬧非常。

有行人注意到這邊,黃時雨扭頭就走,盛遠川跟上,終究小短腿比不過大長腿,在廣場前她被裹進懷中,他的氣息如雪松,沉穩平和中帶着幾分清新,依然是熟悉的味道。

“你怎麽知道的。”那夜像場噩夢,她不愛提。本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讓我哥查的。”盛遠川說。

盛明光是個商人,商人的本質是無利不起早。于是他遵照着盛明光的要求,棄了建築,改學金融,來換跟她有關的各種消息。

消息零碎,但已經是高三時支撐他的唯一慰藉。後來就是聽說她沒回S市,她父母給她請了私人家教。她足不出戶,他只能從獲取的只言片語中推測,她還想着高考,應該沒遇到什麽過不去的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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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廢得很。不能給爸媽幫上忙。也不是個合格的女朋友。我也不想夾着尾巴做人,唯唯諾諾,渾渾噩噩,但光是假裝正常,已經花了很大力氣了。”她平靜地說,“從前勇敢的小九好像已經死啦。”

“黃時雨。”他叫了她的全名,聲音清晰,“你不需要假裝正常人,因為你從未泯然衆人。”

噴泉中央的大燈突然閃亮,七彩的水柱争先恐後沖向高空。盛遠川眉眼間終于露出冰川消融的景象,又變成了那個任她怎麽鬧騰都不會真的對她生氣的男朋友。

“你是最優秀的,只要你想,你會比他們都強。”炙熱的吻落在眉心,“你不需要殘疾證也能證明自己,不是嗎?高考聽力丢了不少分,也能考上H大的王牌專業,證明你比大部分人要優秀。是我該謝謝你,回到我身邊來。”

黃時雨擡頭看着他,嚴肅了一天的男朋友此刻笑意溫然,“有什麽好自卑的呢,古筝九級的黃老師?”

“可能大姨媽快來了,就很躁。”她看着他打得方正的領帶,忍住了拽過來擦鼻涕的沖動,吸了吸鼻子,“你有紙嗎?”

“有。今天掙了五千萬,我去取出來,都給黃老師擦鼻涕。”

她破了功,氣息不穩間冒出了一個鼻涕泡。盛遠川拿手機作勢要拍一張留念,她在左躲右閃之間,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飄在半空的心也踏實地落回了肚子裏。

這一年多她從雲端跌落到泥濘裏,一直咬牙忍着扛着,摸爬滾打着,再狼狽不堪也逼着自己往前走。直到見到他的那一刻,塵封的五感複蘇,才後知後覺地體味到劇痛。那些被掩蓋的軟弱從地下瘋狂爬出,伸出觸角,讓她不知所措。

她以為盛遠川最多會說,咱們不用優秀,平凡沒什麽不好。誰知他會認真地感謝她回來,告訴她,你已經很好了,再努努力,還可以更好。

男朋友親手打的雞血很管用,至少黃時雨是哼着歌回家的。客廳空無一人,廚房的燈亮着,黃太在準備晚餐。

雜糧粥,白灼青菜,清炒蝦仁。

“喻停雲走了?”菜也太素淡了些。

“要有禮貌。長大了都不叫哥哥了。”黃太擡頭,見她紅腫着眼睛,忙關了火,緊張地問,“怎麽啦?誰欺負你啦?”

“沒有,就是路上看到耍雜技的了,有點感慨。”盛遠川這雜技耍得高端,讓她又哭又笑,結果好像醫好了這段時間的心病。

“你喻叔叔下午借給咱們八千萬。”黃太說。

“喻叔叔也來啦。我幹媽呢?”

“她沒來。你為什麽從小就不叫喻叔叔幹爸呢?”

“他太兇了。”黃時雨捏了個蝦仁放在嘴裏,“和安嘉和并列為我的兩大童年噩夢。”

黃太一直誇着喻停雲,邊誇邊留意着女兒的神色,“回頭你回學校,請你停雲哥吃個飯。”

若不是喻停雲跟父母說了,他們家還真開不了這個口去跟老喻借錢。

這錢一借,從前娃娃親的玩笑之談似乎就認真了這麽幾分。

我男朋友也借我五千萬呢。

黃時雨把話咽回肚子裏。今天不是個好時機。如果她說了,黃太自然就會把她哭過一場怪在盛遠川身上,雖然盛遠川對她這雙兔眼确實難辭其咎。

接下來幾天陰雨連綿,黃時雨選了個午飯後的空閑跟父母攤牌。

“他哪來的錢?”黃太接了卡端詳,“你不是說他家是單親家庭?”

“他爸他哥有錢啊。盛世就是他家的。”

“胡鬧!”一向好脾氣的老黃拍了桌子,木頭質量有點脆,碗筷都跳了一跳,“把卡還給他!這輩子都不要用他一分錢!你跟他斷絕關系!”

“爸你幹嘛!”

黃太把卡遞給她,“盛世去世的董事長叫什麽你知道嗎?”

黃時雨搖頭,她只是聽盛遠川說過一次他爸爸去世了,并未細問。

“盛崇山。就是那個,偷了你爸的設計的盛崇山。”

黃時雨瞪大了眼睛,無法接受這魔幻的現實。她不太記得嬰幼兒時期家裏窘迫的日子,老黃和黃太卻對此刻骨銘心。

“這是原則問題。”一直沉默的老黃開口。

“長輩行為,晚輩買單?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父債子還?”黃時雨試圖挽回,“盛遠川是跟他媽媽長大的,你不用擔心他的人品。”

“有其父必有其子。”黃太慢條斯理地收拾着桌面的碗筷,“老的害得你爸丢了工作,小的讓你耳朵變成這樣。我絕不原諒。”

卡的尖角被黃時雨攥緊在手心,指骨勒得發白,掌心尖銳的痛感讓她清醒,“但是已經晚了。”

她低喃,“我離不開他了。”

低氣壓持續到她走前一天。黃太對她的看管無孔不入,想再跟盛遠川見面成了不可能。

“進站之後再見吧。”她偷偷給盛遠川發微信。

“好,注意安全,電池別忘了帶。”反正上車都是連座。

黃時雨幾次想說他爸爸的事,話到嘴邊,又直往肚子裏跑。盛遠川注意到她的反常,“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她搖了搖頭,頓了下,問他,“你知道盛世明珠嗎?”

“恩。設計精妙,拿過大獎。之後盛世的設計都多了匠氣,沒那麽靈了。”他說。

她想說,明珠不屬于盛世,屬于當時一貧如洗的黃國華。

對着他清透的眼睛,卻什麽也沒吐露,那張卡就在她包裏,像揣了個燙手山芋。

“卡給爸媽了嗎?”他問。

“喻叔叔借給我爸了,夠用了。”她從包裏抽出卡,放在他口袋裏。新時代的羅密歐同志的登門之路仍隔山跨海,還得等朱麗葉再做一下父母的思想工作。

宿舍依舊是當初的配方。開門透氣,曬被防潮,一切打點完畢,黃時雨打開筆記本,打算把《明着追》的第一章 發了。

U盤在鑰匙上,跟手機錢包一起在盛遠川家裏被開鎖師傅順走了。她在家時登了賬號,寸日君微博下不少問說好的驚喜何時發的。從十一開始就有人接龍評論,從“十月一了發了嗎”持續到“十月五了發了嗎”。

她評論了最上面一條,“十月八發發發。”

幸好丢的只是備份,筆記本上還有稿子。黃時雨打開微博,發了第一章 存稿。

評論卻跟預想大相徑庭。

“小寸你看熱門沒有?什麽情況啊?”

“快去看熱門【聲嘶力竭】”

黃時雨點了熱門,一眼就看到了“《明着追》漫畫”的頭條,點進去,是她的畫,發布者卻是個新賬號,發稿時間也比她早三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應該還有一章。

上章即将收尾的部分,是背着熟睡的老公窩在被窩裏寫的。然後,寫着寫着我也睡着了……稿子在我的美夢中被熱氣删了兩千多字……第二天吐血重來……

年底加班終于要結束了!接下來請大嘎催我寫寫寫,喚醒我春節期間不打烊的良知。

鞠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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