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玫瑰
傅夏歌去隔壁洗手間洗了臉, 對着鏡子強擠出笑容,淚水幾乎又要溢出來。她做了幾個深呼吸,眼眶睜大, 用手扇着風, 似乎這樣就能讓那些液體迅速蒸發。
推門而入時, 她已經換了表情,驕矜豔烈, 一如既往。
“我小哥人呢?”
“去買飯了。”盛明光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過來坐會兒。”
剛剛她沒來的時候, 盛遠川把地上的碎片掃了, 倒進垃圾桶, “哥,你別這麽悲觀。有頑強的毅力, 奇跡就會發生。”
“嗯。就是怕你們措手不及。剛才給你的是複印件,原件律師那裏還有。”盛明光面色依舊溫和,第一次被弟弟兇,感覺挺新鮮。
“不管怎麽樣, 你最好多活個十年二十年。盛世還沒捋清楚就交到我手上,說不定我會給敗完。” 幼稚的威脅盛遠川很少說,此時卻直接往他心上捅刀子,“長兄如父。你要是不在了, 我老婆以後過門給誰敬茶。”
“我盡量。”盛明光嗓音低啞,似是清水流過了磨砂面,歸于塵土, 帶走時間。
他聽到自己言語中的殷懇,“等我走了,你照顧一下夏夏。如果能重來,我絕不會和她開始,這對她太不公平。”
盛遠川從櫃子裏拿了保溫桶,聞言看着他,“這不關我的事,各人的老婆各人管。時雨那邊我都顧不過來,再說了,誰替代得了你?”
滿室餘音铿锵。盛明光把思緒拉回,問傅夏歌,“考試成績怎麽樣?”
“你天天押着我看書,能考差嗎?進前二十了,數學這次考前五。說好的獎勵該兌現了。”她朝盛明光伸出手。
盛明光從病床上側過身,打算拉開旁邊那個櫃門,結果身形猛然歪倒,跌到地上,砰地一聲巨響。
傅夏歌吓得魂都沒了,他倒地的速度太快,她甚至沒來得及出手相扶。
好在是胳膊肘先撐住了地,沒磕到頭。盛明光在她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甚至沒來得及穿鞋,又挪過去,伸手重新去拉櫃子。
做久了化療,整個手掌僵直無力,他使了幾次勁,終于從櫃中拿出個筆記本,“你不是喜歡寫日記嗎?送你,記得把它記滿。”
“這麽厚,你當我是寫名著呢?”她打開筆記本,只見上面用遒勁鋒利的瘦金體寫着——
蜉蝣不知晝夜,夏蟬不知春秋。
眼眶一熱,她強壓着鼻腔的濃烈酸意,去衛生間打了盆水,問他,“什麽意思?顯得你有文化?”
“人活一生,不在長度,而在深度。”盛明光在她的催促下把腳放在盆裏,她低頭給他洗着洗着,一滴水兀然砸在他腳背。
盛明光心上被那滴淚燙了個洞,他冰涼的手掌放在她頭頂,輕輕摩挲,“夏夏,別哭,聽話。”
“好。”她含着淚,擡頭沖他燦然一笑。
“許言臣要走了,明天中午大家吃個散夥飯,你有空來一趟嗎?”黃時雨在電話中說,“要是沒時間就算了。”
盛遠川把手機夾在頭肩處,打開電腦,從收藏夾進了訂票網站,查了最近的票,“可以,夏歌考完試了,這邊有人照顧,我回去自己上兩天課。”
“好,康莊888房間。我一會兒再發一遍到你微信上。”
許言臣本沒打算聲張,誰料黃時雨和陸珂合計之後,叫上季嘉航和盛遠川,非要給他整個大的。
盛遠川買了晚上的車票,第二天上了一上午課,中午到康莊時,先去前臺跟經理把賬消了。經理對傅夏歌和她都有印象,忙不疊應了,附贈了一份豪華版水果拼盤和幾份餐後甜點。
觥籌交錯間,盛遠川的心髒突然抽疼了幾下,手機在口袋中振動,看到來電人他瞳孔微縮,面色沉凝,起身去了外間走廊。
“夏歌?怎麽了?”
一片寂靜中,耳端慢慢地有了幾下急促的喘氣聲,他的心跳快若擂鼓,終于聽到傅夏歌開口,“他走了。”
“昨天不是好好的嗎?”盛明光是和他關系最近的血脈相連的兄弟,那雙日漸孱弱的手曾把他從頹喪的邊緣拉回,也曾撐起過盛世的脊梁。
傅夏歌所有的理智,只夠她說完那一句。随後她低聲嗚咽着,“他從床上摔下來了,沒摔到胳膊,我以為沒事的……都怪我。”
“不是你的錯。”盛遠川安撫她,“醫生早跟咱們說過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區別,你當時不是也在場嗎。你先冷靜一下,我馬上訂機票,兩小時左右你就能見到小哥,老實等我,好嗎?”
盛遠川挂了電話,回頭見黃時雨正靠在門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明光哥他……?”
“走了。”盛遠川說,“我現在要回S市,賬已經結了,一會你幫我跟他們說聲,這事先不要聲張,不然盛世要亂。”
陰天的中午沒有太陽,空氣濕冷,有風從走廊盡頭的窗邊灌入,黃時雨拉住他衣袖,“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去陪陪夏歌。”
“現在訂機票,給你也訂?”
機票……黃時雨想起醫生的告誡,出院後頭不能磕碰,不能去高原、坐飛機、蹦極,這些都可能導致顱壓升高,造成不可逆轉的聽力受損。
她無奈地松開手,“別幫我買了。你先去吧,我回頭買下午的票,晚點到,這裏交給我。課都給你安排好。”
“你別來了。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仿佛歷史重現,他接了個家人的噩耗,把她一個人丢在學校。不走不行,走也不放心,他說,“離鄒靜遠點,還有喻停雲,不要理他,平常出去找室友結個伴。我得回去好幾天。”
“放心!”她催促着,“你快去吧,注意身體,不要熬夜。”
停了下,她又說,“不要太難過。明光哥能不被病痛折磨,也是種解脫。”
盛遠川應了聲,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匆匆在她額上印了個輕吻,大步離去。
當晚,傅夏歌失蹤了。盛遠川趕到S市中心醫院時,從護士臺得知29床已經辦完了出院手續,那個年輕女孩不見了。
“她挺平靜的,知道搶救不回來也沒怎麽哭鬧,一路跟着去了太平間,之後就沒見她回來。”
盛遠川給她打電話,機械的女音提示他手機號已經注銷了。他第一時間報了警,又聯系了傅夏歌遠在M國的父母。
黃時雨給他發來張截圖,急切地問,“夏歌不會想不開吧,你多關注一下她。”
截圖是傅夏歌微博上的最近一條更新,時間在兩小時前。
明戈:一路走好,我的愛人。
她自己在下面評論,“大家不用擔心我,暫時和熟悉的生活圈斷了聯系,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書粉焦急詢問,“怎麽回事啊明戈大大?”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抱抱你。”
“小明戈要好好的!等你回來!”
盛遠川私信她問,“你去哪了?給我回個電話。”
沒有任何回應。
好在過了會兒,夏歌的父親打電話給他,說夏歌去南方旅行了,過兩天就去M國找父母,情緒還算穩定,讓他不要擔心。
盛遠川重重舒了口氣,和陳特助商議之後,決定先把盛明光去世的消息瞞住,免得有心人趁機将盛世的一池渾水再度攪亂。
黃時雨這幾天右眼皮總跳,心緒不太平穩。
盛遠川的課,有時候和季嘉航撞了,就沒人幫他上,他們金融學的老師個個鬼精,從不簽字,總喜歡點名聽人答到。
陸珂給她出了個點子,花錢找讀研的學長過來幫忙上課,市場價一節課五十。黃時雨心動了一下,否了。盛遠川是學生會會長,經常要去學院辦公室,辨識度高,老師們對他都有印象。要在H大找個和他長相高度相似的幾乎沒可能。
黃時雨替他寫了張請假條,但他們系的輔導員說事假最多能請三天,多了影響績點。
不得已,建築系上課時黃時雨找陸珂幫忙簽字,她自己跑去金融系的教室給盛遠川答到,也算糊弄了幾次。
這天正上着課,教室窗外有道黑影突然劃過,衆人都以為是眼花了,有個好奇又大膽的站起來往下看,這一看他驚聲喊,“老師!有人跳樓了!”
課堂頓時亂成一鍋粥,大家都跑到窗口去看,老師打電話報警、叫120、聯系學校辦公室,同時讓他們不要慌,在教室自習,等下課再出去,自己下樓去看現場情況。
教室在主樓,共十二層,從樓頂跳下去,除非命比鐵硬,哪怕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
“論壇有了!”有人搜到了這個跳樓事件,大家忙點進去看,
論壇裏有人發帖,“原學生會副會長鄒靜跳樓了!”
讨論漸漸多了起來,幾乎一刷新就多十幾條,“好像是論文複檢又沒過吧!聽說老師這次管得挺嚴,就怕再上一次熱搜。”
“我是她室友。她也挺不容易的,家境不好,是小村子裏出來的,他們老家重男輕女傾向特別嚴重,她平時除了上學還要做兩份兼職,家裏不給她生活費學費,都是自己掙的。”
“天哪,上次微博還黑她黑那麽狠。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麽?”
“一碼歸一碼吧,微博上除了說她學術造假,沒對她進行人身攻擊啊。她要是自己用心寫論文怎麽至于畢不了業?大不了延期一年喽?”
“樓上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人家飯都快吃不起了,你問人家何不食肉糜。”
“希望她沒事,不管怎麽樣那也是一條命啊!她爸媽該後悔莫及了,雖然對她不好,好歹也是自己的孩子。”
自稱鄒靜室友的那個ID又出來評了句,“我看不見得。以她爸媽那眼力見,搞不好得把這事鬧大,訛上學校。”
“咱學校今年是怎麽了,SJJ割腕以後好像瘋了吧?這又來個跳樓的。”
“我想起來之前論壇裏有人說某人做人工耳蝸,那帖子後來被删了。這才是人身攻擊吧,感覺咱們學校論壇真的需要花功夫整治了,從前多清水啊。”
“以後別人的事都少說幾句吧,六級它不香嗎?考研不香嗎?”
“學習學習!散了!”
黃時雨畫的那本《明着追》已完工并且成功出版,明戈後來寫了一章BE番外,沒在網站和微博放出來,只發給她一個人看過。黃時雨當時還不知道盛明光生病,在毫無防備之下看完,淚崩,問她為什麽要把男主角寫死。
明戈當時沒解釋,執意讓她加在出版頁最後。黃時雨便畫給她看,病床上的男人身形蕭疏清舉,那雙眼睛卻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限量版,好看得緊。
黃時雨把出版社那條微博轉了,不久,明戈也上線轉發,說,“還在旅行散心,新文計劃暫停,還請大家諒解。這次漫畫收益屬于我的那份全部捐給公益項目。”
為了澄清營銷號造謠她為愛殉情的謠言,傅夏歌開了場直播,鏡頭裏的女孩在南方海邊的沙灘上,背靠着白色躺椅。露出一截泳衣,帶着滿滿的夏威夷風情。
不少人嗷嗷叫求個比基尼全景,結果女孩笑着把鏡頭向下拉,大家集體失望地嚇了一聲,看那截花樣圖案顯得大膽熱情,誰知竟然這麽保守,跟小裙子沒兩樣,連肚皮都看不到。
黃時雨登了小號梅子黃給她評論,“世界奇奇怪怪,而你可可愛愛。”
明戈看到,笑,“這位梅子黃同學,姐姐愛你。”
她新瓶老酒,她心知肚明,卻雙雙選擇相見不相識。
靜待時間撫平傷口,雪藏記憶。
“小九九!”陸珂拎着外賣盒推門進來,“你那個娃娃親在樓下,捧着大捧玫瑰花,看到我讓我喊你下樓呢。”
黃時雨正全情投入地在速寫本上練習手繪,被陸珂在身後猛地一吓,她畫歪了一筆,“哎呦,什麽仇什麽怨?!”
“你快去看看啊,下面可熱鬧了。趕上飯點兒,樓下圍着一大圈人。”
黃時雨已經習慣了陸珂的一驚一乍,用橡皮把那行歪線塗掉,“我不下去了,一會兒他覺得沒面子自己就走了。”
“我是說你到前面陽臺看看。”
話音未落,門響三聲,陸珂過去打開,幾個妹子笑嘻嘻地探頭往裏看,“黃時雨在嗎?這是樓下帥哥給她的。”
她們每人手中拿着一支玫瑰。
陸續又有幾人敲門,陸珂手裏很快集齊一束,黃時雨過去把門反鎖了,“再有人敲門,別吭聲就行。”
“多有排面,盛遠川都沒這麽浪漫吧。”陸珂四處找尋,“花瓶呢,不然插在你那盆臘梅裏?還能多活兩天。”
“NONONO不行!糟了,我忘了川哥說今天回來了。這會兒可能也快到了吧。”黃時雨重新看了一下短信,“真快到了,尴尬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川哥:玫瑰算什麽,以後整個大的。
感謝在2020-02-19 02:24:48~2020-02-20 16:01: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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