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行軍
這是童緣第一次聽到丁玄笑，笑聲像冰塊碎裂，清清冷冷，沒有一絲愉悅。
“想知道原因嗎？”丁玄說。
童緣的心砰砰跳了起來，貼在胸前的那串角項鏈變得滾燙。
她直覺他要揭開鮮血淋漓的傷疤，是她不想面對的。
丁玄是一個受害者，還是慘到極點的那種。雖然與童緣無關，但他的角還挂在她脖子上呢。眼瞅着他都被殘害得情感障礙了，除非攸關性命，童緣一點也不想再傷害他。
如果他肯放了她就最好了。
童緣沉默着。
丁玄也沒有了說下去的興趣。他金色的眸子中映着閃爍的星空。
“你要離宮了，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童緣忽然道。
她知道現在并不是提要求的好時機，應該是等丁玄心情愉快的時候。
問題是她壓根就沒見到過丁玄心情愉快過，要麽冰冷不理人要麽兇殘會殺人。
所以就趁現在可以跟丁玄溝通，她就提了出來。
丁玄沒有應聲。
看來是進入了冰冷不理人模式。
要是他不帶她，她就趁他不在宮中自己溜出去。這是下策，因為童緣實在太了解自己了，就連丁玄以前都在卡拉卡星上那麽艱難地求生，她單獨出去跟找死沒區別。
有沒有別的辦法呢。童緣琢磨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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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中的童緣的鼻息，像春日最輕微溫柔的空氣流動。
奇怪，丁玄的心竟然跟着慢慢平和起來。
黑龍的眼睑也慢慢合上，遮住了那雙盛着銀河的金眸。
醒來時，丁玄精神很好。
他撐開翅膀，舒展了一下筋骨，變回了人形。
然後丁玄忽然發現了蜷縮在他腳邊的童緣。
他竟然忘記了她！
童緣在豹皮毯上團成一團，睡得臉紅撲撲的，他化形的動靜都沒吵醒她。
怎麽能如此毫無負擔和防備地在他身邊睡着？
丁玄實在難以理解。
她與他好像不在同個世界，丁玄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人，在卡拉卡和元宸，都沒見過。
丁玄盯着她，忽然發現自己昨晚似乎也輕松地入睡了，在她在身側的情況下，而且仿佛還做了個好夢？
丁玄：……
難道是因為她實在沒有任何殺傷力，弱得連他的本能防禦都忽略掉她了？
丁玄的視線實在太有存在感了，童緣揉揉眼睛，醒了。
被黑龍圍着，童緣睡了個暖暖和和的好覺，心情明媚極了，對一睜眼就看到的丁玄露出了個甜滋滋的笑容：“早呀。”
他将她搶回元宸，限制她的自由，用死亡來威脅她。丁玄的表情有點奇怪：“你不恨我？”
他問了他問了！
答得好說不定就能一舉扭轉形勢！
“沒有沒有。”童緣跪坐起來，雙手将丁玄的左手捧在掌心中，用無比真摯的眼神仰望他，說：“我一點也不恨你哦。如果是我的人生被毀了，也會選擇報仇的。雖然那時候我還小，只是個八歲的小孩子，并不知道我的一個選擇會對你造成那麽大的傷害，但我對你是有責任的！”
丁玄渾身不自在，硬生生地抽出手。
童緣将角項鏈取下來，捧到丁玄面前，她認真道：“這個，還你。”
丁玄盯着看了一會，輕哼了一聲：“斷掉的角又接不回去。”
他将角項鏈扔回童緣身上，轉身走開，童緣急忙追上去：“你不要嗎？畢竟是你的東西。真不要？”
這算是原諒她了還是沒有原諒？
童緣一直跟丁玄走到了前殿，瞧見殿下面的場景，頓時吓得閉緊了嘴。
她錯了，她怎麽會以為萬疾就是獸人醜的極端呢？
造物主對卡拉卡星上獸人的設計是沒有底線的。
幾名将軍各自率領着幾支隊伍，黑壓壓地等候在殿下。
仔細瞧裏面的獸人，沒有一個長相是相似的。
用獸形和人形的五官随意排列，毫不講究美學，混亂的程度讓童緣san值掉了不少。
看到丁玄出現，他們嗷嗷地亂吼起來，空氣裏頓時充滿了腐敗的臭味。
童緣肯定他們從不刷牙，才會臭成這樣！
丁玄發現童緣沒有繼續跟上來，回頭一看，她露出害怕的表情，停下了腳步。
丁玄鐵鉗一般抓住了童緣的胳膊，拉着她朝獸人軍隊走去。
“不是說想跟我一起嗎？那就去吧。”
獸人不受道德觀點的束縛，興之所至胡亂交/配，往往雜交出奇形怪狀的低智獸人，并且越醜陋，越兇殘，用來當沖鋒陷陣的棋子再好用不過了。眼前軍隊中有一半都是雜交獸人，所以看起來格外愚狠兇殘。
手中傳遞來抵觸的力道，她還是怕了。
她昨晚說想跟他一起，果然是說說而已，只是為了讓他對她好一點吧。
弱者的求生手段。
童緣一只手被丁玄拽着，另一只捂着嘴巴。
走到獸人軍隊前，味道更沖鼻子了。
她後悔了，可是已經晚了。她覺得她身體的防禦系統壓根抵禦不了這批獸人身上的無數細菌病毒。
說不定她會變成被獸人臭死的第一人。
丁玄将童緣扔進停在殿前的黃金馬車中，自己也輕輕一撐就跳上了上去。
他站在上面，俯視着底下的獸人大軍。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地響在每個獸人的耳邊：“出發，去殺忏諸，把他撕碎！”
一個殺字激起了獸人的血性，他們更大聲地嚎叫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想來一場厮殺。
但是忏諸的領地在南方沼澤，就算丁玄用黑龍形态飛過去，不眠不休也要三天。
這支獸人軍隊全速前進也得六天後才能抵達忏諸領地。
獸人急速前行，蹄爪踏在地面上，引起了隆隆的震動聲。
有的獸人嫌人形不過瘾，索性變成原形，四蹄着地奔跑起來。
一陣風吹來，添加了汗味變得更濃郁的獸人體味飄進了馬車裏。
童緣縮在馬車上，把臉埋在膝蓋間，快窒息了。
她、她有點頭暈。
馬車上空間很大，像個小房子似的，鋪着厚厚的皮毯，丁玄盤腿坐着，阖目不知在想着什麽。
忽然間，皮毯有微微的顫動，丁玄睜開眼，就看到童緣像只蟲子蹭蹭蹭到了他身邊。
黃金馬車雖然看起來可氣派，但是減震設施跟沒做似的。以卡拉卡泥路的路況，碾上塊石頭，馬車就猛地颠簸了一下，童緣順勢撲倒，壓在了丁玄的袍角上。
童緣淚流滿面了。
丁玄身為一只黑龍，并沒有體香，卻有一股幹淨的硝石味。
比起外面的腐臭，丁玄身上的味道簡直清新芬芳！
丁玄看着趴在他袍角上不願起來的童緣：……
昨晚童緣被他壓在身下睡，頭發被他的爪子蹭得亂亂的，童緣沒有意識到自己頂着一頭亂發到處跑，而且在馬車颠簸中，童緣後腦勺翹起來的一縷呆毛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丁玄被這根呆毛吸引了視線，它好像有生命一樣，一會點頭哈腰，一會左搖右擺，妖嬈地勾引着丁玄去抓它。
丁玄的金眸随着呆毛轉來轉去，終于忍不住伸出手——一巴掌把呆毛按住了。
童緣：？？？
發生什麽了，丁玄怎麽忽然摸她的頭？
丁玄意外地發現，童緣的頭發都跟她的人一樣看起來軟軟的，手感好得他多摸了兩下。
童緣偷偷擡起頭，去瞧丁玄的臉，他一臉沉思的表情，緩緩地撫摸着。
……有點像她撸貓時的樣子。
丁玄對上了童緣的視線，面不改色地收回手，童緣卻抓着他的手往她腦袋上一按，毫不介意地沖他彎着眼睛笑：“喜歡就多摸摸。”
哪怕是因為撸毛體驗夠好這個原因，而決定留她一命，那也不錯啊！
丁玄雖然沒吭聲，但像得到了什麽好玩的新玩具似的不放手。
不禁讓童緣也好奇地想摸摸自己，她的後腦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趴着的童緣猝不及防，在馬車裏打了個滾。
“哎呀！”
撞到了丁玄的腿才止住滾勢。
童緣：…………她是真的真的很後悔非要跟丁玄出來。
保持這種姿勢，童緣頹喪地裝死中，然後被丁玄提着領子抓起來，帶出了馬車。
獸人們已經很快地升起了火堆，宰殺随隊帶着的牛羊。
丁玄在一處火堆邊将童緣放下，一路颠簸，童緣胃很不舒服，她蔫蔫地坐在火邊，盡量忽視屠宰牛羊的慘叫聲和鮮血味。
有些雜交獸人已經等待不及，連皮帶骨地啃起了生肉。
場面兇殘。
萬疾将幾個吃瘋了的雜交獸人踢開，把最好的一只牛腿送到了丁玄面前。
萬疾雖然不服丁玄，但他是王，而且上次萬疾切身地體會到了丁玄的強大，他畏懼他。
斜眼瞅見牛腿有大半個童緣那麽大，她更沒胃口了。
忽然手上落下了個沉沉、涼涼、黏黏的東西，丁玄的聲音響起：“你的。”
童緣低頭一看，丁玄往她手上扔了一片血淋淋的生肉。
童緣哽了一下，忍住扔掉了沖動，抖着嗓子說：“我、我不能吃生的……”
丁玄皺了下眉。
怎麽會有這麽麻煩的家夥。
童緣完全看懂了他的眼神。
丁玄從火堆裏抽出一根樹枝，往那片牛肉上一插，然後塞進童緣手裏，冷聲冷氣地：“自己烤。”
童緣瞅着樹枝上沾着的泥土，克制了又克制，才啥都沒說。什麽都不吃的話身體垮得更快，童緣只好默默祈禱這具破身體争氣點，一定要打敗細菌。
童緣專心致志地烤着那片牛肉，提心吊膽地怕樹枝被烤得燒起來。
她忽然感到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識地看過去，萬疾和那幾個将軍正聚在一起，一邊低聲說着什麽，一邊不善地看着童緣。
“這個元宸貴族，跟王是什麽關系？王連出征都帶着她。”
“從來沒見過王跟誰這麽親密過，甚至把自己的食物都分給了她！”
童緣在不适間，不知不覺地坐近了丁玄身邊。落在幾個獸人将軍眼中，兩人相依相偎，姿态親昵。
一個長着灰狼耳朵的忽然猥瑣地笑起來：“原來王是這個口味。曾經有那麽多雌性獸人向他求歡，他都不理不睬，結果最後卻選了個人類。看他這樣子，是喜歡她極了。黑龍的習性是不是終身只找一個伴侶？那她說不準就是卡拉卡的王後了。”
另一獸人厭惡道：“她不光是人類，還是元宸貴族！卡拉卡星被劫走的獸人，都是被元宸貴族買走的。”
萬疾死死地盯着童緣，他角上串着的骷髅頭，在他的臉上投下了沉沉的陰影。
他的弟弟，與他生死與共、他唯一可以托付後背的弟弟，被前來卡拉卡星尋貨的元宸人當場殺死。
萬疾趕到的時候，弟弟只剩下了一具沒有頭的屍體。
讓一個元宸貴族做卡拉卡星的王後？
這樣可笑的事情，讓萬疾感到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