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夢

夏目不見了。

比起是被妖怪襲擊或者突然暈倒更讓夜鬥無法接受的是夏目在他眼前就這樣不見了。

“雪器!”

夜鬥握緊神器, 卻無從下手, 連一個可以戰鬥的目标都沒有。

田沼, 多軌還有斑都在森林裏呼喊尋找着,夜鬥心念一轉,往的場靜司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用了極快的速度, 看到撐着油紙傘的男人背影時, 夜鬥大喝了一聲“站住!”

的場靜司頓住了腳步轉過身, 神色裏有些微驚訝,還不待他開口, 夜鬥已經沖上去揪住了他的領子,“你們把夏目弄到哪裏去了?”

被這樣對待,的場靜司臉上卻一點慌張都沒有, 他甚至悠閑地打量了一下夜鬥, 側過臉看了看夜鬥握在手上的狹長太刀。

“原來是夜鬥神。”的場靜司臉上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夜鬥沒有松開手, “你知道我?”

“數月前到來的神明,神器是太刀,慣常穿的衣服, ”的場目光向下掃了一眼, “運動服, 不要小看我們除妖人家族的情報收集能力啊,神明大人。”

“夏目呢?”夜鬥又問了一遍。

“夏目貴志?”的場語氣不緊不慢的,“我怎麽會知道呢,我只是個人類, 有那麽大本事在神明手上擄人嗎?”

夜鬥知道他說的也有道理,如果只是人類的話,不管是不是除妖人,能在他面前帶走夏目那都是不可能的事,但直覺又告訴他夏目的消失一定和的場靜司有一些關系。

夜鬥松開了的場,目光在他右眼的白色符咒上掃了一下。

“你們除妖人在八原附近找什麽東西?”夜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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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把夜鬥揮落到地上的油紙傘撿了起來,“我能拒絕回答嗎?神明大人。”

夜鬥看着他,沒吭聲。

“好吧,”的場嘆了口氣,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子細細擦拭着沾了灰塵的傘柄,“八原的地下埋了一個神器,我們除妖人家族很想得到這個神器,因此這段時間一直在試圖用陣法尋找。”

“你們怎麽知道神器……”

夜鬥話還沒說完,的場就打斷了他:“除妖人家族世代相傳,總要有些不可說的秘術才能得以生存,否則光是妖怪的報複就夠我們自顧不暇了。”

“夏目貴志……”的場輕聲念了一遍夏目的名字,“是個很有趣的人呢,我曾經邀請他加入除妖人一族,可惜被拒絕了。”

難怪夏目剛才提到的場靜司的時候,說自己和他的相見不太愉快。夏目視妖怪為重要的夥伴,要讓他除妖,比讓他殺人犯法也好不到哪裏去了。

夜鬥看着的場靜司,“地下埋的是什麽神器?”

“具體什麽樣子倒是不太清楚,”的場輕聲笑着,“不過神明大人要是想救夏目的話可得抓緊了,聽說這是個會讓人陷在夢境裏無法醒來的神器,陷得越深,生命就流逝得越快,最終淪為神器的養料。”

夜鬥握着太刀,皺緊了眉頭。

胖貓說夏目這段時間常常會聽到有人在念他的名字,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恐怕也是跟這個狗屁神器有什麽關系。

找到了非一刀砍成百八十塊不可,夜鬥在心裏惡狠狠地想。

“确定在八原的地下?”夜鬥問。

“恐怕就是這片森林了,畢竟夏目同學是在這裏不見的,”的場語氣裏帶着點玩味,“所以神明大人,你準備怎麽辦呢?”

夜鬥沒有答話,他足尖點地,一個借力躍上了樹頂。

“聽好了雪音,”夜鬥語氣很嚴肅,“我要把地面劈開,你把握好分寸。”

“夜鬥!”雪音想要勸阻他,“這樣破壞的地方太大了,萬一不小心傷到了其他人類和妖怪怎麽辦?”

“不會的,”夜鬥指尖在刀身上抹了一下,“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這是最快的找到夏目的方法,你也聽到了,不快點喊醒夏目,他會有生命危險。”

“嗯!”雪音應了一聲,“我會盡力的。”

的場靜司靠在樹邊,傘尖點着地面,微微仰起頭看着手握太刀的神明身影不斷升高,直到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斬!”他聽到了一個堅定又飽含力量的聲音。

的場眯起眼睛,看着雪白的巨大刀光從天而降,幾乎貫穿了整片森林。

下一刻,無數大大小小的妖怪開始捂着腦袋在森林裏四散奔逃。

夜鬥俯視着被劈開一道漆黑裂縫的地面。

“沒有,”他輕聲說,“雪音,再來。”

“便宜神明瘋了吧!”斑一把将田沼和多軌甩到背上,在下一道刀光落到地面之前迅速躍到了空中。

兩道極深的裂縫十字交錯,夜鬥依然沒有感覺到任何神器的氣息,也沒有察覺到夏目的存在。

“再來。”夜鬥說。

“斬!”

又一道凜冽的刀光從天際落入森林,将地面劃開一道漆黑的裂縫。

“再來。”

“再來。”

“斬!”

……

夜鬥砍到第七下的時候,雪音非常強烈地阻止了他。

雪音能明顯地感覺到夜鬥的情緒不對勁,他不知道夜鬥怎麽了,但他知道這不是正常狀态下的夜鬥,必須制止他繼續破壞下去。

夜鬥喘着氣,握着刀柄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不用雪音喊住他,他也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一刀又一刀砍下去的時候,他心裏居然升起了一點扭曲的快意,和很久以前,他制造出破壞和殺戮的時候那種快感一模一樣。

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追尋這種快意的行為,還好雪音鬧了個罷工。

夜鬥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疼痛讓他清醒,“沒事了雪音,”夜鬥安撫了一下自己的神器,“我能控制住自己的。”

夜鬥看了一眼滿地狼藉,高大樹木倒了一地,幾乎快要被自己砍成個底朝天的森林,沒有猶豫地又補了一刀。

刀光割裂地面的時候,夜鬥在巨大的響動聲裏聽到了一點細微的其他聲音。

他立刻循着聲音的方向落到了地面。

響動結束之後,森林恢複了平靜,所有長腳的有翅膀的生物早在夜鬥砍下第一道刀光的時候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此刻除了他,這片土地上應該沒有其他活着的東西了。

他屏住呼吸,希望能再聽到點什麽。

等了好一會,他聽到了一個極細微的熟悉的聲音。

是夏目的聲音!

夜鬥皺着眉頭,他沒有聽錯的話,夏目說了一句“我不是。”

應該是在沉睡裏說出的夢話。确定了夏目的位置,夜鬥毫不猶豫地順着砍開的裂縫追進了地下。

夏目還在無意識地喃喃着什麽,很好的給夜鬥提供了引路的作用。他以太刀開路,一直向下,直到一個閃着微光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夜鬥瞬間停了下來,他打量着眼前的東西。

那是一只深深嵌入了地下的黑色茶壺,比起普通的茶壺要大上一些,壺身上刻滿了奇怪的圖案和咒文,他使勁揭了揭壺蓋,發現壺蓋似乎和壺身是一體的,并不能打開。

夜鬥頓了一會,确定了夏目的聲音的确是從茶壺裏傳出來的,他離得這麽近,幾乎可以聽見夏目時而急促時而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得不安穩,在做很不美妙的夢。夜鬥瞬間得出了這個結論。

得盡快喊醒夏目。

怎麽喊?夜鬥陷入了難題裏。

他不敢搖晃壺身,怕傷害到夏目。只能盡量貼近這只奇怪的據說也是個神器的茶壺,用力地朝着裏面喊夏目的名字。

喊了一會,毫無動靜,夜鬥覺得自己這樣很傻,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就能被喊醒。

“雪音。”夜鬥放開了太刀。

“你也是神器,你看看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能不能看出點門道。”夜鬥朝雪音說。

雪音也不敢移動茶壺,怕傷害到在裏面沉睡的夏目,他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蹲了下來,仔細地觀察了一會,擡頭對夜鬥道:“我沒有感覺到神器的氣息,單看的話,這就像是一只普通的黑色茶壺。”

夜鬥也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我也沒有感覺到,否則第一刀劈下來的時候就該發現它了,難怪那些除妖人畫了這麽多陣法找了這麽久。”

夜鬥看着壺身上的符文,大概是因為吸入了一個人類,此刻正泛着幽幽的冷光。他思索着說:“如果這破壺真的是神器,那只有一個可能。”

雪音看向了夜鬥,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夜鬥猶豫了一下:“它的主人消失了,因此我們察覺不到它身上神器的氣息,因為它已經不是神明的所有物了。”

雪音震驚地看着夜鬥:“神明消失了?”

夜鬥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聲道:“這很正常,神明一旦不被人類需要了就會被遺忘,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就會漸漸消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神器也分很多種,像雪音你這樣的,是生前屬于人類的神器,但也有和這個茶壺一樣的,是神明用特殊材料後天打造的神器。”夜鬥解釋。

雪音點點頭,神色有點凝重。

夜鬥站了起來,在看到這個茶壺的時候,他就知道裏面一定是別有洞天,大概是另有一個小空間。沒有辦法在外面喊醒夏目,那他只能進去闖一闖了。

“雪音,你在外面守着。”夜鬥叮囑他,“要是我長時間沒有帶夏目出來,你就去找胖貓,再不行就去找天神。”

“嗯,”雪音應着,“我會好好看着的,你要小心,一定要救出夏目啊。”

夜鬥活動了一下身體,念了串長長的咒語,咒語念完,他的身體變成了一個幽藍色的光點。夜鬥試圖從壺嘴那裏進去,剛讓光點飄到附近,一股強大的吸力就瞬間将他拉扯了進去。

夜鬥覺得自己像是突然被人從高樓頂扔了下來,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傳來,要是在平時他是肯定無所謂的,但這回事出突然,等夜鬥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落到了地面,摔得龇牙咧嘴。

夜鬥忍着疼,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他驚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原本以為壺身裏會是漆黑一片亦或是危機四伏,沒想到卻是個天藍水秀的場景。

一條小河蜿蜒流淌着,河岸上是一片斜斜的碧綠草坪,夜鬥看了下自己站的位置,原來是摔在路面上,難怪這麽疼。真是倒黴啊,要是再往前摔一點,興許就能落到草坪上,那就沒這麽疼了。

夜鬥腹诽着順着路往前走了兩步,聽到了前面好像有小孩子的抽泣聲,他停下了腳步。

道路兩邊種了很多高大的樹木,夜鬥站在一棵樹的後面朝聲音傳過來的方向望。

是一個抱着膝蓋坐在河邊的小男孩。

夜鬥站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男孩挂着淚痕的側臉。

他愣住了。這男孩分明就是夏目……

小時候的夏目啊。夜鬥側着身子靠在了樹上。

小男孩哭了沒一會就站了起來,他穿着不是很合身的外套,用肥大的袖子擦了擦臉,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夜鬥沒有追過去,他知道現在就算追過去夏目也是不認識他的。

夜鬥嘆了口氣,他明白了,自己現在應該是在夏目的夢境裏。

要怎麽才能把這麽一個兒童版的夏目喚醒了帶回到現實呢,夜鬥覺得自己頭都變大了。

廢物神明啊,夜鬥在心裏自嘲,順着夏目離開的方向慢慢跟了上去。

小時候的夏目應該也是能看見妖怪的,夜鬥雙手插在運動服的口袋裏,遠遠地看着夏目走進了一個屋子。

那他剛才躲河岸邊哭是因為被妖怪欺負了嗎?夜鬥在心裏想着,走近了屋子,在外面打量了一下,門外挂着的牌子上寫的是“野澤。”

野澤家。

夜鬥回憶了一下,夏目現在住的這個地方應該是“藤原家。”有個做飯非常好吃的塔子阿姨,還有個說話做事都很溫和的滋伯父。

夜鬥沒有了解過夏目的身世,雖然也奇怪過他怎麽不喊塔子“媽媽,”但當時想的是大概是因為上學寄住在這裏。

他所了解的有關夏目家庭的全部,大概就是他有一個和他一樣能看見妖怪的外婆夏目玲子,并且留下了一本寫了很多妖怪名字的友人帳。

有關友人帳的事情,夏目倒是毫不隐瞞地都告訴夜鬥了。單是這份信任,就讓當時聽夏目坦白完的夜鬥覺得自己不能無恥地對友人帳做出些什麽。

夏目的童年啊……夜鬥突然有了些興趣,這樣一個能看見妖怪的奇怪少年,他的童年會是怎麽樣的呢?

能看見妖怪的話,自然也能看見神明了,夜鬥想着自己得挑個合适的時機出現,他偷偷潛進了野澤家,小心翼翼地不讓夏目發現自己。

正在吃晚飯啊,夜鬥順着門縫往裏看,飯桌上坐了五個人,除了夏目,還有一對夫婦,以及兩個看起來比夏目稍微大上一點的男孩兒。

夜鬥看着這兩個男孩,穿着一樣的衣服,長相也很相似,大概是一對雙胞胎了。

兩個男孩在吃飯的時候倒是有說有笑的,野澤夫婦也時不時地跟他們搭上兩句話。夜鬥的視線停留在剛剛才偷偷哭過的夏目身上。

夏目握着勺子,半張臉都籠罩在湯碗冒出的熱氣裏,正沉默地喝着湯。夜鬥能看出他不管是喝湯還是夾菜都非常小心,一副不想出錯的樣子,吃晚飯之後,也在幫着收拾碗筷和抹桌子。

非常懂事的小夏目啊,夜鬥在心裏表揚他。

夏目睡的房間大概是後來特地用移門隔出的一間,非常小。夜鬥打量了一下,房間裏只放着一床被子,角落裏堆着一個紙箱,沒有其它東西,也再放不下其它東西了。

感覺到夏目睡着了之後,夜鬥走進了他的房間,真的很小,他盤腿坐下來都要壓到被子。

夜鬥對角落裏那個箱子感興趣,箱子外面寫着“貴志的東西,”他很想看看這樣小小的夏目會在箱子裏珍藏着什麽東西呢。

幾個精致的小玩具,筆和本子,還有幾本書,夜鬥打開箱子看了一眼,東西倒是不多。他随手拿過放在最頂上的一本書。

翻開看了看,是一本講解昆蟲的科普書,像是小男孩會喜歡的東西。夜鬥低下頭笑了笑,想看看小夏目會不會在上面畫點塗鴉什麽的,他又往後翻了幾頁,翻到了一張相片。

已經有一點點褪色的相片,但是保存的很好,應該是一直小心夾在書裏的緣故。夜鬥拿起來看了看,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婦,男人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柔,和長大後的夏目很像。

夜鬥把相片夾了回去,又把箱子關好,離開的時候看了一眼正睡着的夏目。

腿都伸到被子外面了啊,夜鬥搖搖頭,幫他把被子蓋好,無聲地離開了房間。

照片上應該就是夏目的父母了,夜鬥躺在河岸上想,看起來就是很好的人啊,難怪夏目連面對妖怪都能那麽溫柔。

大概是夢境裏的時間過得比較快,夜鬥感覺自己也沒躺上多久,天就亮了。

他坐了起來,聽到有人經過的聲音。

是那對雙胞胎。

“你聽說了沒有,低年級的說那個家夥偷了他們的班費。”雙胞胎一號轉頭指了指遠遠跟在他們後面的夏目。

“聽說了啊,他們班那個高個兒還說自己親眼看到了,”雙胞胎二號做了個鬼臉,“爸爸媽媽把他接過來之前,還跟我們說是一個很乖巧的弟弟呢,結果愛撒謊還偷東西。”

雙胞胎一號握着拳頭,“他還總是對着空氣說奇怪的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引起注意嗎?為什麽要讓這種壞家夥住在我們家啊,真的好想趕走他啊。”

“撒謊精,小偷。”

兩個小孩罵罵咧咧地抱怨着走遠了。

夜鬥等了好一會,發現夏目停在了原地沒有過來。他雙手抓着書包肩帶,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

夜鬥往前挪了幾步,朝夏目站的地方看,這才發現樹上有一只妖怪。

一只舌頭很長的妖怪,蹲在樹頂,舌頭都快垂到地面了。

難怪夏目不敢走過來。

夜鬥想了想,在河岸邊撿了個小石子,他用了點巧勁,石子在對面的樹上一彈,直接砸到了長舌怪的嘴巴裏,連人帶石子地滾到了河裏。

夏目望着河水愣了一下,又突然反應了過來,拔腿就往前跑。

跑過河岸的時候,他偏過頭看了一眼坐在草坪上的夜鬥。

夜鬥朝他笑了笑。

夏目腳下沒停,邊跑着邊回過頭也沖夜鬥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夜鬥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大概是被夏目當成一個大哥哥了。

夏目會偷東西,這是夜鬥絕對不相信的,不管別人怎麽說,他都覺得小時候的夏目一定是一個好孩子。

夏目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手臂交疊放在桌子上,很認真地看着黑板,夜鬥在後門那兒看他,覺得夏目乖巧極了。

想起來早上雙胞胎二號說的話,夜鬥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圈,看到了一個皮膚很黑座位和夏目隔了一組的男孩。

這個班能算上高個兒的應該也就他了,光是坐着都比前面的同學高上一個頭。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講臺上的女老師抱着課本走出教室的時候說了一句,“夏目貴志來一下辦公室。”

女老師前腳剛走出教室,全班都立刻轉頭看向了夏目。夏目站了起來,低着頭快速地從後門跑了出去。

“就是夏目偷的錢了,老師都找他兩趟了。”高個兒站起來起着哄。

雖然知道沒人看得見他,夜鬥還是朝高個兒的後腦勺瞪了一眼,跟着夏目去了辦公室。

老師整理着桌面,沒有看站在一邊的夏目,“我再問一遍,真的不是你拿的嗎?”

“真的不是。”夏目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但語氣很堅定。

“可是武田說他看到你拿了,吉川也說看到你放學後進來過辦公室。”老師語氣加重了一點。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沒有偷錢。”夏目仰着頭看着老師。

夜鬥靠在辦公室外面的牆上嘆氣,都被人這麽欺負了還是不願意咬一口那個高個兒嗎,很明顯是被誣陷了啊。

“夏目,”老師語氣放柔了一點,“那是班上每個同學都交了一點才湊齊的班費,如果你拿了就還回來,老師也不會怪你,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不是我……”

夜鬥聽出夏目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小孩子最怕的就是被冤枉了吧,不被信任,被夥伴孤立。

夏目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上課了,他喊了報告,又頂着全班同學的目光走到了最後一排。

這大概是夏目心裏很在意的不願想起的一段童年回憶,因此才會在這個時候夢到。

放學之後,夜鬥尾随了一下那個高個兒,高個兒旁邊還跟着一個小胖子,兩個人一走出校門就屁颠屁颠地去了電玩城。

夜鬥就站在旁邊看着高個兒翻書包,他從書包夾層裏掏出個黃色的袋子,朝那小胖子說了一句,“還剩這麽多,夠咱們玩好多天了。”

“說是夏目幹的真的不要緊嗎,要是老師知道了怎麽辦?”小胖子有點緊張地接過高個兒遞過來的錢。

“夏目又沒有爸媽,是寄住在這裏的轉學生,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轉去別的地方了,說是他幹的準沒事,沒人會給他出頭的。”高個兒很得意地去換了一大把游戲幣。

夜鬥皺了皺眉頭,其實他有時候也挺讨厭人類的,有些人性的惡從孩童時代就能看出來了。

他有點厭惡地看了眼正往游戲機裏塞幣的兩個男孩,轉身走掉了。

夏目沒有父母嗎……其實早該猜到了,誰會舍得總是讓自己的孩子寄住在別人家呢?

到處借住,經常搬家,小心翼翼地不出錯,小心翼翼地不給別人帶來麻煩,小心翼翼地不讓別人讨厭自己,被同齡的孩子認為是行為古怪的撒謊精,獨自忍受着能看見妖怪的恐懼卻無處訴說,将對父母的渴望和思念深深地藏在回憶裏,這就是夏目的童年嗎?

夜鬥緩步走着,覺得心裏很壓抑,這個夢的基調本身就很壓抑。

走到夏目回家必經的河岸邊時,夜鬥又看到了抱着膝蓋蹲在那兒的夏目,這回看起來像是沒有哭的樣子。

夏目在和一只小狗說話,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小狗,夏目正用手指輕輕撓着它的腦袋。

“我真的沒有偷東西哦,可是武田和吉川都說看到我偷了,被冤枉真的好難受啊,沒有人相信自己真的好難受啊,”夏目的語氣很憂愁,“其實我想告訴老師錢可能是武田拿的,因為他很喜歡打游戲,但是我怕老師不相信我,也怕萬一錢不是武田拿的,那他也要被冤枉了,被冤枉的感覺真的是太不好受了,你知道嗎?”

夏目把小狗抱了起來,放在膝蓋上,“你肯定不知道,因為你只是一只沒有煩惱的小狗狗呀……”

人性有惡,但也有處處都為他人着想的善良與溫柔啊,夜鬥看着夏目對着小狗自言自語的樣子,輕聲笑了笑。

夏目走上河岸準備回家的時候,看到了靠在樹邊的夜鬥,他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了笑容,朝夜鬥揮了揮手:“是早上的大哥哥。”

“是我哦,”夜鬥摸了摸他的頭發,“我就住在附近。”

“大哥哥怎麽站在這裏啊?”夏目仰着頭問,眼睛亮亮的。

夜鬥想了想,笑着說:“因為你霸占了我的草坪,那我只能站在上面了。”

“啊,”夏目說,“對不起,因為我想和小狗狗多玩一會兒。”

“這有什麽對不起的,”夜鬥蹲下來捏了捏他的臉蛋,“放學好一會了吧?快回家吧,不然家裏人要擔心了。”

夏目擡頭看了看天,太陽早就下山了,他臉色變得有點焦急,“我要快點回家了,大哥哥再見。”

“再見。”夜鬥朝着夏目奔跑的背影揮了揮手。

變态神明尾随軟萌小學生,遠遠跟在夏目後面的夜鬥自嘲着。

“怎麽回來這麽晚啊?”

“對不起,我遇到了一只小狗,玩得忘記時間了。”夏目放下書包,朝野澤夫婦道歉。

“沒事,快吃飯吧。”

“嗯。”夏目應着,去廚房洗幹淨手,幫着把菜端上了飯桌。

“是老師辦公室的小狗吧?”雙胞胎一號突然問。

夏目拿着筷子的手頓住了。

“爸爸,聽說夏目偷錢了,還被老師喊到辦公室去教訓了好幾次。”雙胞胎二號告狀。

“叔叔,我沒有偷錢。”夏目有點激動,拔高了音量。

“你聲音那麽大幹嘛!”雙胞胎一號朝夏目吼了一句,“你們班同學都看到了,還是好幾個同學一起看到的,你還死不承認!小偷!”

雙胞胎二號跟着喊了一句:“小偷!”

如果這不是夏目的夢境而是現實,夜鬥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已經沖上去把夏目帶走了,讓夏目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更願意自己來照顧夏目。

夜鬥悄悄把門縫開大了一點,他看到夏目的眼圈已經紅了,但是忍着沒有哭。

“吃飯吧,”雙胞胎的爸爸拍了拍桌子,“要相信弟弟。”

他側過臉看着夏目,“我們貴志是不會偷東西的。”

“謝謝叔叔。”夏目小聲地說。

晚上洗漱路過野澤夫婦房間的時候,夏目聽到了他們在談論自己,房門沒有關嚴,他抱着毛巾站在門口,想了想,還是偷偷聽了下去。

“我覺得貴志是個好孩子,平時也很懂事,不會幹這種事的。”是叔叔的聲音。

夏目聽着這句話,心裏有點感激,還是有人願意相信自己的。

“我看不一定,我們又沒有給他零花錢,小孩子難免有點想吃想玩的。再說了這孩子奇奇怪怪的,上次我正洗碗呢,他突然大叫了一聲,吓得我把碗都摔了,還有好幾次我看到他一個人對着空氣大喊大叫,弄的我心裏都有點發毛。”是阿姨的聲音。

夏目抱緊了毛巾。大喊大叫是因為不想讓妖怪進到家裏來,不想要那些可怕的家夥傷害到屋子裏的人,可是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你越說越玄乎了,我就覺得貴志挺好的。”

“你是相信自己家兒子還是相信別人家兒子啊?反正我告訴你,以後不要把錢随便放在家裏……”

夏目沒再聽下去,他放好東西輕手輕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縮進了被窩裏。

自己家兒子,別人家兒子。雖然非常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寄住的外人,但聽到這樣的話心裏還是會有一點點難過。

“看一下吧,就看一下下。”夏目小聲嘀咕了一句,爬起來擰開了房間的小燈。

看到他打開箱子的時候,夜鬥就明白了夏目想要看什麽。

夏目拿起了夾在書裏的照片,他低頭認真地看了一會,把照片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是你們的兒子呀,”夏目輕聲說,“如果你們還在的話,一定會相信我的吧,貴志是一個好孩子,不會偷偷拿別人東西的,對不對?”

夜鬥聽到了他極力壓抑的顫抖的哭聲,和那兩句幾不可聞的呼喚。

“爸爸……媽媽……”

夏目跪坐在箱子旁邊,将照片緊緊地貼在胸口,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到了被子上。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夜鬥坐在河岸的草坪上等夏目,看到他背着書包經過的時候,夜鬥朝他招了招手。

夏目幾乎是有點驚喜地跑了過來,平時很少有人願意主動跟他說話的,因為他是一個愛撒謊的怪小孩。

“大哥哥。”夏目笑着朝夜鬥打招呼。

“坐,”夜鬥說,“從今天起,這一塊就是我們倆的河岸了。”

“嗯!”夏目點點頭。

夜鬥随手拔了兩棵草,“手伸過來。”

夏目乖乖地伸過去一只胳膊。

夜鬥把草在他手腕上饒了一圈,靈巧地編了幾個好看的結,“送你了。”

“送給我?”夏目指着自己。

夜鬥笑着點點頭。

“謝謝大哥哥!”夏目好奇地打量着夜鬥編出的結,突然又變得沮喪起來,“可是草過幾天就會枯萎發黃了。”

“那到時候我就再給你編一個好了。”夜鬥在他頭頂拍了拍。

“大哥哥什麽時候回家吃飯?”夏目問,語氣裏帶着點期待。

夜鬥又拔了兩根草在自己手腕上比弄着,“我什麽時候都行,你呢?”

“我還能再待一會,再待一會兒就回家吃飯。”夏目挪到夜鬥旁邊,側着頭看他。

“好,”夜鬥說,“那我就等你回家了再回家。”

“嗯!”夏目很開心地點頭。

夜鬥知道他不想回去,早上出門上學的時候雙胞胎爸爸給了夏目一把零花錢,說的是讓他看到什麽想吃的想玩的就自己買。

言外之意就是讓夏目不要偷錢去買。

夏目昨晚還在心裏感激叔叔相信自己,結果早上這點兒感激就被推翻了,他沒有接錢,快速地換好鞋子跑出了家門。

夜鬥看出來他心情很不好,連平時能驚吓到他一下的小妖怪都能很勇敢地在路上視而不見了。

所以他等在這裏,想趁着放學的時間陪一陪夏目。

這個善良而敏感的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抱一抱小夏目QAQ太太太招人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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