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辦公室的氣氛十分低迷,郝賀靜擡着頭,看着眼前的男女,男人的臉上依然沉穩無波,女人的神情起先帶着驚訝,但是之後也與男人一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靜靜的走出房間,又冷靜的看着她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看了看手表,郝賀靜微皺眉頭,「我說……」

她才說了兩個字,前方的一男一女冷靜卻又迅速的看向她。

「你們兩個吃飯了沒有?剛開完會不是嗎?你們不會餓?」她的态度帶着令人猜不透的平靜。

女人回過神來,眼底閃過一抹驚訝,垂下眼,恭敬的問:「執行長,邵夫人,需要我為你們訂餐嗎?」

邵士塵若有似無的蹙着眉頭,看着郝賀靜,似乎也想不到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麽無關緊要的問題。

「當然要,民以食為天,不吃東西會餓死的……叫三個便當,一起吃吧!秘書小姐,你也還沒吃,對吧?」她單純的沖着女人微笑,理所當然的說,

「還是等會兒你們還需要工作,得離開這裏?如果是這樣,不需要顧慮我。」

「執行長下午沒有其它會議……還是讓邵夫人和執行長兩人一塊……」

「別客氣了,現在仍然是休息時間,既然你們在休息時間不稱職務身分,卸下職務後你們的關系又不如一般,面對我時,就不用這麽客氣了。」郝賀靜淡淡的說。

邵士塵的眼底當下閃過一抹不正常的光芒,似乎連他都不懂,為何她會這麽冷靜的說出這種話?

秘書的眼底閃着異色,無法理解郝賀靜說這話的意思,是在諷刺她發現他們的關系,還是有其它暗示?

「別想太多。」郝賀靜平靜的微笑。「我說這話不是想找你麻煩,而是認真的。」

在她平淡的神情下,心髒卻微妙的被壓縮着,心口沉甸甸的。

剛才他們的對話,她怎麽可能沒有聽到?但是就算聽到了,又如何?

除了在她的心口投下一顆巨石外,她無法有其它想法。

也許是因為覺得疼痛,所以無法再去思考其它,又或者只是将那抹痛壓着,讓它無法發作。

無論原因為何,她并不想逃避。

雖然她從小在家人的保護下過着快樂無憂的生活,但是不代表她看不懂所有的事。

在一個赫赫有名的家族內成長,所謂的爾虞我詐,她就算不曾親自經歷,也懂了幾分。

秘書終於擡起頭,正視眼前的年輕女人。

她知道郝賀靜只有二十一歲,有一張未經社會洗禮的單純稚氣的臉龐,雙眼十分純淨,就如同她想象的,她簡單又天真。

但是不同!盡管她的外表給人這種感覺,不過單單剛才發生的事,她卻能如此冷靜的面對,她就知道,郝賀靜雖然看起來不解世事,卻不是個太簡單的女人。

「既然你要求,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秘書突然湧現一股期望,然後轉身,離開辦公室。

辦公室內,再次籠籠罩着沉重的氛圍。

「為什麽不問?」邵士塵開口,打破沉靜。

「問什麽?」郝賀靜擡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剛才我們的談話,你聽到了吧!」他肯定的說,在與她相視許久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回事,竟然先垂下眼,避開了她的雙眼。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虧欠,因為那是與她結婚前發生的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不可能從來沒有任何感情事與情人問題。

「聽到了。」她認真的點點頭,眼眸清澈。

「但是你沒有任何問題?」他皺着眉頭。

她一臉怪異的看着他。「有什麽問題?」

「你知道我和她的關系?」他知道她懂他口中的她是誰。

「我知道,工作上是執行長和秘書,私底下是男女間的情人關系。」她認真的回應。

「你知道了,卻沒有話要說?」他不知道心中冒出的奇異感覺是什麽,有那麽點痛,有那麽些不舒服與不悅,還有……不安。

看着他垂下眼,她的眼眸黯了黯,露出苦笑,随即又恢複正常。「老實說,我現在腦袋一片空白,你要說它混亂也好,說它太過清明也罷,不過我真的沒有話想對你說,你與那位小姐的事,無論會不會成為過去的事,就算你告訴我與她沒有以後,但是嘴上說與行動又怎麽能混為一談?就我來看,她是個工作上有能力、行為上與你相似,十分有本事的女性,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對。」

他微眯起眼,感覺心情變得更糟了。

「士……邵士塵,說實在的,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雖然我們是夫妻,但是我并不了解你。或許你已經了解我的個性,可是不代表真正理解我,就如同我對你只是一知半解,也許與那位小姐相比,她還比較認識你……

但是,那又如何?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的婚姻關系建立於互惠,你要的是什麽,不只周遭人,連我都清楚,所以……」她緩緩的深吸一口氣。「所以我其實沒有資格和你說任何話,即便是批評不滿的字眼,我也不該說。」

所謂的利益,是他當初的主要想法。

所謂的自由,是她原本的初衷。

她承認自己在方才前,被邵夫人這稱呼打敗了,暗自心喜,但是現在冷靜下來了,她認真的看待與他的關系,其實這稱呼并不适合她。

「我不知道你的家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我将我的家庭告訴你。」

她抿了抿唇,眼底閃過淡淡的落寞。

「我父母的感情很好,即便擁有郝賀家極高的權位,他們從來沒有傷害過對方,爸爸如果生病了,媽媽會憂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寧可照顧他一整晚,也不願意休息。媽媽如果出事了,爸爸緊張得就像自己的寶貝出了差錯,整日跟在媽媽

的身後碎碎念。我的家庭雖然擁有權勢與富貴,但那是建立在深愛所有人的立場上,不是每個富裕人家的生活都十分混亂,也許你從小是這麽長大,也許你受到影響,可是相同的,我也是如此,我要的另一半,必須深愛我如同我愛他,對你來說,也許這種事很可笑,不過對我來說,它是真實存在,如果沒有遇到,我寧可不要,也不要勉強委屈自己。」

她想到那女人說的話,郝賀靜是邵夫人,而她是邵士塵的情人……不禁可笑的扯了扯嘴角。

「無論你的想法如何,第一時間你的想法就不對,就算你現在已經決定不會再有情人這種事,但是又如何?你曾經想過不代表未來不會做,你也許真的不會做,但是不代表足夠讓我信任,就算你确實沒有發生這種事,不代表身為邵夫人的我心中不會有質疑、有懷疑、有擔憂、有不确定,直到最後,這樁婚姻也只能貌合神離,但是我不屑要。」

她要的是一心一意,要,就是最好;要,就是能讓她信賴,彼此間不存在質疑,而不是那種虛假不真的感情。

「這種方式是折磨人的行為,你想維持婚姻,但我不想……」突然想到什麽,她揚起一抹苦笑。「老實說,我動搖了。」

她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改變,覺得好笑。

「我竟然有想過和你在一塊一輩子,接受你的想法和你走到最後的沖動。」她斂下眼,神情變得落寞。

「但是……剛才我突然醒了,你并不相信婚姻,就算和我在一塊一輩子,也不會将感情放在我們的婚姻內……所以,就這樣吧!我想這才是真正的你。」

她佯裝釋懷的笑着,雖然有心痛的感覺,但是寧可早點承受疼痛,也不要等完全陷入,再也放不下時,才承受到此刻的打撃。

她的語氣十分平和,與他所認識的郝賀靜不同。

心底湧現抹不去的恐慌,他覺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什麽了。

「小靜,你該知道,現在說的只是你自己的認定。」忽略正在發酵的不安,他故作冷靜的望着她。

「只是我自己的認定嗎?那麽你告訴我,對於我們的婚姻,你的真正看法是什麽?什麽樣的人能夠在完全無愛的情況下接受一個不認識的女人?」

一時之間,他什麽話也答不出。

「那麽你再告訴我,當你娶我時,心中做的是什麽樣的打算?相敬如冰?尊重但無關情愛?還是就這麽和這女人在一塊走一輩子也無所謂,反正結婚不過只是個行為,夫妻只不過是一種稱呼,愛與不愛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只要郝賀家對邵家有利,就算未來的日子裏我有了自己的情人也沒有關系,對外,我們是相配的夫妻;對內,我們自由自在,不屬於彼此?」她語氣尖銳,說到最後,連她都發現自己的情緒失控了。

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小妻子能說出這麽銳利的話,讓他無法反駁。

「邵士塵,我的年紀雖然小,但是我不笨。」她壓抑激動的情緒,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他的無言以對,讓她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的想法。

所以說,從頭到尾,他所做的那些行為不是真實的?他對她的溫柔、他對她的笑容、他對她的體貼、他對她的包容與寵溺,一切都是身為丈夫的責任與義務?

一切都不是真的?

有一種好想大笑的酸澀感,她覺得開始有期待的自己成了一個大笑話。

「就像剛才說的,我沒有資格對你指責與批評,因為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努力過。」在這樁婚姻中,她一直是享受的那一方,不曾對他真正的付出。

她變得沉默,不再出聲,而他則是心情複雜,仍不知如何開口。

她有些話說對了,不過有些話是錯的,雖然他想過與她平淡的生活,與她一輩子成為外人認為的恩愛夫妻,私底下卻相敬如冰,就像他的父母一樣,不過真正與她生活相處後,他發現情況超乎他所能控制。

他對她有不一樣的感覺……對她的笑容、她的吵鬧、她的熱情、她的随心所欲、她的害羞……所有屬於她的事,他覺得十分……享受?

突然,他怔愣住了。

他想到的答案,竟是如此驚人又驚悚。

他竟然覺得他的妻子是可愛的,是讓他着迷的,是……享受?

他覺得與她一起生活令他快樂,令他期待,令他……在意……他在意她的想法,她對他的想法?

猛然領悟的答案還來不及消化,他的秘書再次進來,手上拿着兩個餐盒。

「秘書小姐,你沒有為自己準備嗎?」看着遞到自己眼前的餐盒,郝賀靜平靜的對着眼前的女人微笑。

明明她都要求三個人一塊用餐了,這女人還是堅持己見?到底……她有将她身為邵夫人的話認真看待,還是故意的呢?

秘書以恭敬的語氣說道,「就不打擾你和執行長……」

郝賀靜突然站起身,接過餐盒,再放到秘書的手上。「你們吃吧!等會兒你們還要繼續工作,而我不用,所以我自己在外頭吃就好了。」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我的命令。」她面帶微笑,語氣卻不容置疑,轉頭,看向一臉錯愕的邵士塵,「我先回去了。」

沒有他熟悉的陽光口吻,沒有他習慣的燦爛嬌靥,她只是淡淡抿唇、無溫微笑。

轉身,頭也不回,她挺直着身子,走出辦公室。

踏進電梯,她感受到空間內的寂靜與清冷。

踏出電梯,她感受不到其它員工對她行注目禮。

走出邵氏大樓,她沒有留戀,也沒有回頭,從頭到尾微微笑着,雙眼沒有焦距。

伸出手,攔了輛出租車,坐進車子後座,關上車門,車子往前行駛,她說了個地點,然後……眼角湧着無法克制的熱液,輕輕的落下,靜靜的湧現,而她始終保持微笑。

數十分鐘後,她走下車,來到某棟大樓前,緩緩的踏進大樓,無神的走進電梯,來到頂樓的某一扇大門前。

她茫茫然的按下門鈴,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裏頭有人開門了。

是一個女人,一個睡眼惺忪、滿臉憤恨不滿的女人,因為被吵醒了,打開門,正想咒罵哪個家夥不知好歹,但是看到站在門口的女人,她的妹妹郝賀靜,看到她的眼中聚滿淚水,看到她一臉無助與受傷,她怔住了,瞪大眼,不敢相信從來不哭的妹妹竟然有這麽脆弱無助的神情。

「小靜?」郝賀優攢起眉頭,眼底充滿憂心。

「二姊……」聽到呼喚聲,郝賀靜強壓下的淚水潰堤,忍不住哭出聲。

心好痛、好痛,原來不是只有一點點,原來不是不在意,而是真切的感受到痛楚感。

原來不是不會難過,原來不是不會受傷,而是她的尊嚴不容許她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顯示脆弱。

她想過将邵士塵當作依賴信任他,她想過把他當作家人,但是現在她知道錯了。

那個男人是沒有心的,他不懂愛,也不會愛人,就算對她再好,他還是不信任愛情與婚姻,她想過與他走一輩子,真的,真的認真的想過,可是現在……她無法再這麽想了……

心中有了芥蒂,要如何打破藩籬?

要,就是完整,不是完整,不如不要了……

郝賀優二話不說的擁抱她,帶着她進入屋內。

直到大門關起時,郝賀靜再也無法忍耐,受傷的哽咽脫口而出,埋在姊姊的胸口間,放聲大哭……

***

邵士塵看到郝賀靜離開,才短短的二十秒,無視一旁凝望他的女人,走出辦公室。

他站在電梯前,看着數字不斷的向下降,快速轉身,從安全門往樓下跑。

來到一樓,他一反常态的沖出邵氏大樓。

當他踏出的瞬間,看到不遠處的女人正坐進出租車裏。

毫不猶豫的,他快步跑了過去。

眼看即将到達,他看到車門關上,車子往前行駛。

他想沖上前去攔下出租車,卻突然停下腳步。

瞪大雙眼,他感覺心口抽痛着。

因為他看到了,她在車裏微笑,眼睛卻落着淚……

酸楚在體內發酵,他咬緊牙,忍受着不舒服的痛感侵襲自己的感官。她在哭,她哭了……他傷了她。

他為何覺得心痛?

一直以來,她總是讓他有好多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出現的情緒。

他因她而微笑,他因她而愉快,他因她而覺得心靈平靜,他因她而沖動得無法控制,連現在……他也因她而心痛……

僵在原地,他緊閉上眼,感覺眼眶在發燙。

他努力壓抑心口冒出的痛楚與苦澀滋味,緊握雙拳,不懂自己為何全身都在顫抖,為何感到害怕……

他……好像……真的失去了……什麽東西……一個……他覺得……很寶貴的東西……一個人!

時間過得有些久,在情緒仍未平複之前,邵士塵雙眼無神的回到邵氏大樓。

無視員工們一臉驚訝的看着他不正常的行徑,他踏進電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他的秘書仍拿着餐盒站在那裏,沒有離開。

她的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與心碎,傷心含怨的看着他,好像他做出什麽傷害她的行為。

突然,他覺得好累,為了莫名其妙發生的事感到疲倦,看着眼前的女人。

「我曾經希望你給我們兩個人一個機會,但是你放棄了。」令他失去理智的女人離開後,他的腦袋變得清晰。「你早就知道她在裏頭。」

她身為他的秘書,雖然方才與他一塊開會,但是只要有人來找他,也必定會告知她。

她是故意的,明知道郝賀靜在休息室裏,故意說出那些話,對他詢問。

他的秘書沉默着,閃爍的眼神已經解釋一切。

「你一直是我重視的工作夥伴,我非常認同你的工作能力,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對我來說,你一直很優秀。」

他緩緩的坐下,靠向椅背,雙眼無溫,銳利無情。「也許我這麽說很自私,但是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卸下執行長秘書的身分,我可以讓你到其它經理級主管的底下做事,另一個選擇是離開邵氏。」

「為什麽?我做錯什麽?我只是愛你,争取我要的愛情,有錯嗎?」她不敢置信的大吼。

「如果你真的想争取,就該在三年前接受我的提議,無論你相不相信我會不會愛人。」他沉重的輕嘆。

「呵,怎麽?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我一直以為不懂愛的邵士塵原來也是會愛人?你該不是想說你愛上那個女人?那個郝賀靜?」她激動的大叫,嘲諷的冷笑。

「如果你要這麽解釋,一定要我給個理由,那麽是的,我想我愛上她了。」他擡起眼,正視一臉錯愕的她。

「不,你怎麽可以愛她?」

「如果那時你願意嫁給我,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我可能也會愛上你……但是你選擇了另一條對你而言更便利又沒有負擔的路,在你拒絕我的同時,也等於放棄了我……難道不是?」與這個女人相處的時候,他一直沒有想過愛與不愛的問題。

因為她太了解他,因為了解而有認知的對待對方,害怕受到傷害,在愛情的這條路上,她選擇退縮,保留自己真正的一部分,而他則是完全沒有心思去思考這種事。

她在他的面前一直表現得可圈可點,她讓自己完美無瑕,對他從不正面跨出真實一面,就如同他對她展現的是完全自我,不論好的或壞的,毫不隐藏……

現在想想,他與這個女人相處的情況就好比他和小靜相處的情況是一樣的,只是後者隐藏自我的人是他。

難道就因為隐藏,所以才容易被自在随興的另一方吸引?

小靜與他之間的不同,在於他表現的自我是冷漠、是孤僻,不認同所謂的情情愛愛,而她不管自己是否被接受,她的真實從不保留,不會為了他人的想法而勉強自己……

就像現在發生的事,只要她認為是錯的……是錯的……她也不會勉強自己。

她認定了……他不會愛、不懂愛、不可能愛、不想愛……她……

但是,她錯了,因為他……會愛、懂愛、可能愛,也想愛她,也正在愛她……

只是現在他該怎麽做?

要如何做才能挽回她?挽回那個女人對他的信任……如何讓她知道他改變了?如何讓她明白……是她讓他有了想愛人的沖動與渴望?

第一次,他後悔與她之間有這麽多的阻礙和隔閡。

郝賀家的利益,他可以放棄,選擇不要。

兩人在無愛的情況下結合,他已經決定讓她與他之間充滿愛情。

他的不懂愛、沒有心,為了她,他願意将自己付出給她。

但……原諒傷害這件事……如果她不接受,他要怎麽辦?

他要怎麽樣修補她對他的芥蒂與疙瘩?

他該如何将她心中那塊被傷害的疤痕抹除?

他……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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