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年轉瞬即逝,轉眼便是建元十一年。

一群游俠少年飛鷹走馬,将整個西市鬧得雞飛狗跳,其中一人不小心推翻了一個瓜棚,在瓜農絕望的眼神裏,個大皮薄的瓜彈起四處亂飛,不少都砸到過往行人車馬身上。

正巧此時有一車隊經過,當中一輛籠着青紗的雕車,前後各有十數人護衛。

幾個瓜沖着那雕車橫飛過去,護衛們攔住大多,還有一個漏網之魚向着那馬車飛去,周遭人一陣驚呼,光看着陣勢,車中必非尋常之人,今日唐突了貴人,也不知該如何善了。

車中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生生将那瓜托住,扔還給地上的瓜農。

“鬧市滋事,送去京兆府。你們都還愣着做什麽,要本侯幫你們抓人麽?”裏面的聲音清清冷冷,帶着漫不經心的淡漠。

說罷,幾個護衛便悍然出手,将那幾個纨绔少年押在地上。

“你們是什麽人,說抓就抓,還有沒有王法?”其中一人白膚深目,似是鮮卑長相,“我告訴你,我可是天王親封的侯世子,還輪不到你這等無名小卒來抓我!”

“放肆!”護衛立時拔劍。

車簾似乎動了動,裏面的人仿佛是看了眼,最後竟然笑出了聲,“哎喲,我倒是誰,想不到竟還是個熟人。那我就想問問了,你是哪家陛下封的哪門子的侯世子?本侯怎麽沒聽說過?既然是你,我倒也不必客氣了,權當我代你父親管教你。掌嘴十下,送去京兆尹處!”

之前發難的纨绔子弟愣了愣,忽而道:“小叔!”

周遭有個看戲的過路客商問一旁的酒肆老板,“這兩人似乎是熟識?車裏的又是什麽人物?怎麽又是侯世子,又是本侯的?”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酒肆老板見多識廣,“從前燕國來的鮮卑人,咱們陛下能封就封,但凡與那末帝沒出五服的,都能混個列侯,只是這列侯說起來好聽,其實一點實權都無,與咱們富戶無異,還不得承襲。這個侯世子,仿佛是末帝的侄子,去年太後聖壽,加恩封的世子,和車裏那位啊,天差地別。”

“哦?方才我只是覺得此人說話硬氣的很,看來還有名堂?”

酒肆老板好為人師,“那也是慕容氏的,是燕國末帝的親弟弟。”

“那還不是一樣。”客商大失所望。

“嘁,你這就沒見識了,大不相同。他可有個同母姐姐,是當今東宮的太子正妃。而且,他先前跟着聖上西征,可是有戰功的,這個侯與宰相的清河郡侯一般,是能承襲的!”

正說着,街上的鬧劇已然休止,車隊又開始向前而行。

一陣輕風掀起車簾,只見裏面坐着個錦衣少年,只是驚鴻一瞥,卻足以讓衆人永生難忘。

酒肆老板悠悠補充道:“還是個舉世聞名的美男子。”

車裏的慕容沖對諸人的豔羨一無所知,自從親征歸來後,他便直接入朝任中書舍人。而慕容氏其餘族人,在入仕上得不到任何優待,好的能承襲虛爵、飽食終日,更多的則只好放下王孫貴胄的矜傲,如同從前最不屑一顧的草民一般過活。

慕容垂也被卸下了實職,只得了個侯的承襲爵位,他曾屢次上表要效鞍馬之勞,均被苻堅婉拒,不管旁人如何看,慕容垂再不得信用,已是無法更疊的事實。

同理還有姚苌,只是慕容垂還時常能入宮赴宴,得到幾句寬慰之語,而姚苌則已數年不曾面聖,更是屢遭貶斥。

就在去年,北海公苻重意圖謀反,被人檢舉,一向寬仁的苻堅不僅沒有再度寬縱,反而将其淩遲處死,更借機将之前五公之亂涉案諸宗室下獄,經查實不再與叛黨有涉後才放出。

結果一查不要緊,發現他們竟有不少人都和苻重、符洛有所勾結,苻堅且笑且嘆、沉吟思索了一整夜後,最終還是将他們按律處斬。

這幾年,苻秦便是籠罩在不安與陰影之中,帝王一反常态的疑心與手段,讓人驚懼。

而這血色中唯一的光亮,便是帝王的舐犢之情。

建光十年時,太子妃慕容氏誕下太子的嫡長子,苻堅大喜,親自取名承,取承續之意。

也因了這喜事,在西征中獲罪的苻丕與苻晖也在太子的懇求下被釋放,雖還未正式封爵,但已然看到了啓用的希望。

結果帝王的喜氣還未延續多久,一場風寒,宰相王猛驟然病倒,苻堅憂心如焚,隔三差五地前去探看,而自己作為随侍天王的中書舍人,自然首當其沖,月餘來,幾乎日日都要去清河郡侯府。

“侯爺,到了。”

慕容沖點頭,掀了車簾下車,随即十分詫異地發覺清河郡侯府的大管家正在門口垂首以候,簡單行禮後便極其沉默地将他往內院引。

慕容沖禁不住挑了挑眉——王猛慣來不喜如他這般的鮮卑勳貴,前幾次自己前來探疾,也都是在花廳用杯茶,裝模作樣地關切幾句便匆匆離去,二人根本不打照面。今日王猛要見他,實在不能不讓人多想。

“參見清河郡侯。”慕容沖恭恭敬敬地行禮,打量王猛的面色,只見他面色蠟黃,似乎比上次見還要差上幾分。

慕容沖一驚,蹙眉道:“郡侯你……”

王猛悶咳兩聲,“老夫不過偶感風寒,哪需勞煩阿房侯每日過府探看。”

“宰相玉體,關乎社稷,上至陛下,下至萬民都懸心挂念,沖前來探疾自是應當的。”

王猛卻打斷了他的寒暄客套,“老夫今日見你,實是有事相托。”

慕容沖訝異不已,忙推辭道:“沖少不更事,哪裏當得宰相相托?宰相有何事吩咐,沖無不照辦就是了。”

王猛目光灼灼地看他,“阿房侯入秦有幾年了?”

慕容沖實在摸不清他的打算,“到八月,正好四年。”

“那麽,陛下對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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