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木頭降臨(2)

很久以後,痛苦已經過去,但齊桓對于那種痛苦的感覺卻依然記憶深刻,于是有一天,他就像一中隊長訴說了自己遭遇。

一中隊長,就是曾經用詩一般的語言向齊桓講述寶鏡傳說的那位,這人是個文青。他經常宣稱自己進入特種大隊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他的偶像從來都不是什麽拿破侖什麽威靈頓,而是瓊瑤席慕容,他自己本來的人生理想是做“描述人們心靈深處美好花朵”的作家的。

就如鐵大隊長所言,和這位一中隊長說話,你“要随時做好被那些話麻死的準備”。

齊桓本來是不想向這位說那些的,可是全大隊和他關系最好的人裏只有這位的嘴巴最牢靠,最不會把自己最想說的那句“隊長一把年紀了看着成熟可在戀愛這方面原來不過是那麽幼稚”的評語洩露給別人的,而齊桓當時又很想向別人訴說,于是,他一邊看着一中隊長專心傾聽的臉一邊暗自嘀咕“姑且相信”一邊把自己的遭遇向對方作了陳述并在最後把那句憋了很久的評語傾瀉而出。

齊桓這才覺得心裏一陣暢快。他帶着宣洩後的快意對一中隊長說:“哎,你可別把我這話告訴我們隊長啊!”

一中隊長的眼中閃動着缪斯女神般聖潔的光芒:“當然!我是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然後,一中隊長帶着理解同情的眼光看着齊桓:“齊桓啊,和袁朗一起工作是苦了你了。”

齊桓只覺一陣暖流升上心頭,知音啊!

一中隊長又用一種安慰的語調對齊桓說:“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痛苦是最深重的,其實他們不知道,在這個苦難的世界上,比我們更為不幸的人和物比比皆是。”

齊桓聽着這調調打了個寒顫,但迅即又反應過來,不由大為驚訝:“你是說那陣子還有被我們隊長折騰的更慘的?”他很懷疑的看着一中隊長。

一中隊長帶着睿智的微笑矜持的點了點頭。

齊桓更加好奇:“是誰?我怎麽不知道?我覺着我們隊裏沒有比我更慘的了啊。”

一中隊長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深沉的舉首望天,然後,他用清風般的音調為齊桓朗誦了一首詩;

勤勞的工匠 曾滿含熱淚

将我捧住

用天空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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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無暇的身軀包裹

再用顫抖的手 用潔白的絲巾

拂拭我如玉的臉龐

他輕輕地将我置入匣中

知道 我是他心中

最後的形象

他柔柔的合上蓋子

同時合上的

還有他的愛和憂傷

時光逝去

世間空自繁華

愛我的人早已孤獨地離去

遺我以無盡的黑暗

和 無盡的甜蜜與悲凄

那無情的莽夫

無數次魯莽地把我驚醒

毫不體貼地曝我于荒涼

敲擊我

敲擊我曾那樣明淨的臉龐

只有星空仍是當日的星空

可是有誰 有誰

有誰能把我重新收藏

還我十年舊夢

我應仍是

那面嶄新的鏡子

被鐵大捧在手中

值十塊大洋

齊桓聽得暈暈乎乎,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突然明白過來,立刻,嘴裏正在喝的那口礦泉水“噗”一聲被噴出老遠。他顫抖着魁梧的身軀望着一中隊長久久不能言語。

過了很長時間齊桓才稍稍恢複過來一點,在他自己還沒有發覺的時候就已經不由自主用祈求語調說:“楊隊,您,能不能用平常的語言闡述……”

用平常的語言闡述?那就是,在許三多選訓期間,不僅齊桓倒了大黴,那面寶鏡更是遭遇不幸。就一隊長自己所見,袁隊長就曾無數次的臨鏡而視整理行頭,要力求“展示我特種部隊指戰員的良好精神風貌”,這就罷了,關鍵是他每次不爽歸來後就總要取出那鏡子照照,照完後就開始工作,可工作的時候還不把那鏡子放下,就拿在手裏邊看文件邊輕輕在桌上敲!

可憐那鏡子,在鐵大隊和前三中隊長手中總共四年依然如新的一般,經過那三個月就被摧殘的玉貌朱顏,凋零委地……

齊桓聽得渾身發抖,半晌無言。

一隊長猶自感慨不盡:“悲劇啊,這就是悲劇,美好的東西總是在惡的世界中被摧殘,被毀滅……”

齊桓覺得胃液在翻滾,他虎軀巨震,暗自後悔今天來和一隊長說這些的行為,這不是自己找罪受來了嗎?!

于是,一不留神間齊桓嘴裏就蹦出一句話:“這愛文學的男人怎麽比鋤頭還娘們唧唧?”

然後齊桓又更後悔了,眼前這“愛文學的男人”溫柔的把頭轉向他,笑得如三月的和風。

齊桓當機立斷跳了起來,丢下句“我想起來了我們隊長說今天這會兒還有事找我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哈哈回頭見”就飛快的逃走了。

一隊長在他身後幽幽嘆息:“世無知音啊……”

齊桓背後冒出一層冷汗。

然後,第二天齊桓的冷汗就變成了薄冰。

因為,那天開始,大隊內部的局域網上就流傳着一篇美文,名字叫做:鏡言——這凄涼如水的人生。

那文章有點長度,言辭華美,不過那些都不是讓齊桓同志感受到晴天霹靂般無法安枕的原因,讓他五雷轟頂的是其中的一句話,确切地說,是附在正文後的一段音頻。

那位主人公大美女,在遭受了名為朗?原的負心薄幸男子一再摧殘之後最終決定“天盡頭,何處有香丘,一抔淨土掩風流”,而在其香消玉殒之後,抛棄了她的男子又來到了她的墳前忏悔,這時候,一個畫外音悠悠的說:“一把年紀了看着成熟可在戀愛這方面原來不過是那麽幼稚。”

到此嘎然而止。

而那段音頻就是最後這句話的語音版。說這句話的這個人的聲音,齊桓每次張口的時候就會聽到,他很熟悉。

齊桓看着眼前的電腦最後冷靜了下來,一句很文藝的話突然蹦入了他的腦海:不幸,往往來自于承受者自己的行為。

我終于成了一隊長的知音了……

齊桓含淚祈禱,讓我被木頭砸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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